段流堂主最初来到厌尘宗做的是什么?

  此事问许多弟子他们或许都根本想不到, 但温灵远知道,因为在替雁凉找回记忆的过程当中,他曾经向温灵远和雁凉说起过这段十年前的往事。

  段流堂主最初不是普通弟子, 也不是雁凉的随身侍从, 而是在厌尘宗的山门处打扫山门的童子。

  所以温灵远在表达了自己会跟着雁凉留在厌尘宗的意愿之后, 段流听从雁凉的命令将温灵远带到了厌尘宗的柴房里面,先是找到了他许久不用的那柄扫把, 接着他们来到山门处, 由段流将该清扫的那块区域划出来并告知温灵远, 并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心打扫卫生。

  吩咐完这些事情之后, 实际上段流心里还有些担心, 他不敢相信他们尊主竟然真的让正道所有人崇敬万分的圣者留在了厌尘宗,并且还是以这样近乎羞辱性的方式。

  所以在将温灵远扔到山门处的时候,段流脑子里还有些懵, 仔细观察着就怕他会生气变脸反对自己出手。

  但让人觉得离奇的是从头到尾温灵远都表现出了非常配合的模样,半点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甚至这位圣者打扫起来还有模有样,显然是曾经有过这种经历的。

  段流看到这里甚至都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们天问山, 圣者也要打扫吗?”

  他说完这话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这话暴露了他知道温灵远身份的事情,不过温灵远也毫不惊讶, 只边打扫着边应道:“我曾经在灵岛上做过这些事情。”事实是这些事情原本是作为灵岛小弟子的雁凉需要做的,但是雁凉贪玩, 又不肯乖乖打扫,每次就去缠着温灵远陪他一起。结果每次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温灵远独自打扫, 而雁凉在他旁边嘘寒问暖替他倒茶捶背,帮他捏手的时候蹲在地上仰头看温灵远,模样总是十分乖巧。

  段流盯着温灵远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继续问下去, 灵岛是什么?他究竟为什么会为了他们尊主做到这个地步?

  这些问题他最终还是没能够问出来,而接下来的时间里,雁凉和温灵远见面的机会却多了起来。

  因为能够正大光明的留在厌尘宗里,温灵远便默认雁凉已经允许自己出现在他的眼前,所以每天雁凉从房间里走出去,或是从禁地山洞里走出来的时候,他都能够见到温灵远拄着扫帚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看起来仿佛偶遇,但实际上却是不然。

  更让南卿段流等人觉得费解的是温灵远的出尘气息仿佛就是天生的,不论他做什么,甚至就连他在做着打扫的事情,他看起来也依然不沾染半点世俗的气息。

  他这个人唯一看起来像个人的时候,大概也就只有在他们尊主面前的时候了。

  然而他们尊主至今为止,依然从未给过温灵远好脸色看,当初在失忆的时候黏着温灵远说什么也不肯跟对方分开的雁凉就好像从未存在过,而雁凉依然是那个冷心冷面的厌尘宗尊主,即使是温灵远每天每夜地出现在他面前,白日里守着他,夜晚在山洞外吹笛,对他来说也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不过近来雁凉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这却是厌尘宗的堂主们都能看出的问题。

  大家判断他们尊主应该是骨痛的症状又发作了起来,失忆的时候雁凉好歹还会喊痛还会说出来,但现在作为邪道尊主的雁凉却是从不会将痛楚流露半分,所以大家就算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更不可能开口询问,大家平时小心翼翼,也只能尽量照顾好雁凉。

  只有温灵远和其他人不同,他在发觉雁凉的异样之后,竟然在夜晚主动去了雁凉的禁地山洞里。

  雁凉这些天来始终待在山洞禁地,或许是因为回到阁楼会让他想到许多不好的回忆,或许他是想要利用所有时间好好修炼,又或许只是因为现在温灵远还住在那边,他单纯地不想见到温灵远。

  而他不想要见到,温灵远却总是主动过来和他见面,就像今晚。

  温灵远来到山洞里的时候,雁凉还没有开始打坐,他正披着件宽大的外衫靠坐在床边角落里,手中捻着封信借着山洞里的光认真读着。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有反应,温灵远猜测他应该是知道来的是谁,而就在她即将靠近的时候,雁凉果然出声说道:“我记得杂役弟子可没有在宗门内随意走动的权力。”

  温灵远没有因为他的威慑而后退,依然坚定朝他走过去,并且主动说道:“等到明天我愿意领罚,尊主想要如何罚我都可以。”

  他说着又靠近了几步,距离雁凉已经很近。

  雁凉像是不习惯这样的距离般,蹙眉说道:“出去。”

  温灵远没有打算做个听话的杂役,他抬起手轻轻抚过雁凉的额头,声音温柔至极,一如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对雁凉说话时那样:“你发烧了,你的病又发作了。”

  不像其他人仅仅只是猜测,温灵远凭着自己对雁凉的了解,完全能够判断出他是真的在很不适的状态之下。

  他说着试图要仔细查看雁凉的状况,但雁凉却挥手打开了温灵远的手,蹙着眉峰声音冷淡着说道:“出去。”

  温灵远若有似无地轻轻叹了声,再度将手落在雁凉的眉眼上:“若是平常的时候你这么说或许会有用,但现在你的状况很不对劲,你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将我赶出去了,是么?”

  雁凉眉心蹙得更深,的确如同温灵远所说,骨痛的折磨已经让他身上没剩下多少力气,他还能够保持现在的状态已经是很不同意,要再出手将温灵远扔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温灵远仔细替雁凉拭去额间因为疼痛而起的薄汗,掌心抵在雁凉的胸口,再度输送着真力替他疗伤。他边这么做着边道:“若是失忆时候的你就好了,那时候你什么都会说出来,什么都不会瞒着我,你看起来每天都很快乐。”

  原本都没有去计较温灵远令自己失忆的事情,现在听温灵远提起,雁凉神情霎时沉了下来:“你这么喜欢傻子,那不如随便找个人将他毒成傻子跟你过一辈子好了。”

  温灵远摇头,他一手抵在雁凉胸口,另一只手紧扣着雁凉的手:“那就是你。”

  雁凉气极反笑:“你骂我是傻子?”

  温灵远低着头:“抱歉。”

  大概也只有这会儿时候因为骨痛发作没有办法反抗,雁凉才会任由温灵远在这里胡言乱语,他闪躲不开,只能板着脸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温灵远的话:“你这句是在对什么道歉?”

  温灵远声音依旧温和低沉:“为以前的很多事情,我知道你不会想听解释,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你想调查也应该早就调查出真相了。”

  雁凉闭上了眼睛,温灵远说得没错,事实就是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就算在他调查之后也是同样,因为他从最初就明白温灵远的取舍,温灵远不可能会放弃取走四海灵珠,那是他的选择,而同样的,雁凉也没有办法不去计较那些仇恨。

  雁凉沉默不语。

  温灵远见他闭着眼睛的模样,轻轻上前吻了他的额头,他道:“最抱歉的是我弄丢了以前的你。”

  看出雁凉不准备出声,温灵远往下吻过雁凉眉眼,又道:“从前你的情绪都会表现在脸上,你高兴的时候总想让其他所有人都知道,心情很好的时候你会蹭到我的肩头轻轻咬我的耳朵,就算只是因为吃到了很好吃的糕点你也要高兴上半个晚上。”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你难过的时候喜欢爬到屋顶上面去,不高兴的时候要人哄,但其实又很好哄。”

  “生气的时候……你经常会生气,但其实都不是真的生气,你就是任性喜欢胡闹,但是师父们很宠你,你只要闹上一会儿他们什么都答应你。”

  “其实我也是,大概没人会忍心拒绝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全部都想给你。”

  温灵远说到这里再次顿住,声音很轻地重复了遍他不久前说过的话:“抱歉。”

  可就是这样子的雁凉,真实可爱有血有肉的雁凉,却因为这些事情的发生而变成了现在这副冷硬的模样。他将自己藏在坚硬的躯壳里,似乎已经不会再因为任何事而变得软弱,似乎已经不会去在意更多的东西,眼里只有纯粹的目的,甚至能够不惜用上任何手段,他看起来就像是俗世中的很多人那般,但那都不是原本的他了。

  雁凉终于再度睁开了眼睛,他皱眉道:“看来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不能当你记忆里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家伙,是我对不起你了。”

  温灵远摇头:“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都是你。”

  他说到这里又无奈地笑了笑:“你当初向天问山下了战帖,我没有办法阻止你,我能够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让你暂时恢复记忆,等到事情过去之后再……”

  雁凉打断温灵远的话道:“这可不是个好办法,天问山圣者也会自欺欺人了么?”

  温灵远道:“但这两个月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能够将所有的委屈讲出来,喜欢什么便是喜欢,不喜欢便哭便闹,比任何人都要娇气,这才是雁凉。

  而如今雁凉分明已经不知道被骨痛折磨了多久,却依然连半句疼痛也不曾说过,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过,温灵远其实不敢去细想,究竟承受了多少次伤痛,承担了多少东西,才会让他昔日的小少年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

  可是雁凉不愿听温灵远的说辞。

  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虽然雁凉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骨痛依然没有消失,但现在他的状况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他站起身用力推开温灵远,蹙眉道:“出去。”

  温灵远被他推得猝不及防,身后撞到了榻边的小桌,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他起身道:“你的病情好像比之前严重了很多,不应该是这样,你最近是不是……”

  不光如此,他发作的时间间隔似乎也短了许多,不过这些天里温灵远就已经见他发作了三次。按照温灵远的了解与何止他们的说法,这骨痛的症状应该是要两三个月才会发作。

  雁凉似乎没有听他见他说了什么,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将刚才被弄乱的衣衫重新披好,背过身冷冷道:“我让你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