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普利玛站在楼梯上, 看着哈利夫大步走进门,很稀奇地独自一人,香耶不在身边。
“普利玛。”哈利夫看到小女儿,脸上的愉悦之色更明显了:“你刚才外出了吗?”
普利玛已经换下了外出的裙子, 跟着哈利夫来到起居室, 女仆为他们点起熏香, 摆上热茶。
“我去看一个朋友。”普利玛轻声说着,坐到父亲身边。
因为年纪最小并且未婚,她是唯一一个还住在哈利夫宅子里的孩子, 哈利夫摸了摸她的长发:“下次别这么晚回来, 特别是这几天。”
拍卖会期间白桥永远是繁荣且混乱的, 这个周期内最忙的除了阿丹就是路易, 虽然他自信不会有人敢对他的子女动歪心思, 但普利玛毕竟是个不经世事的姑娘,哈利夫不希望她遇到什么意外。
“我的朋友身体不好,跟她多说了会儿话。”普利玛柔顺地说。
哈利夫看着她, 感慨道:“我总觉得你还是那个坐在地毯上靠着我的腿撒娇的小姑娘, 但看看你,其实已经长这么大了。”
这句话让普利玛心里有点委屈,家族事务分派到几个高级干部身上后哈利夫其实并没有那么忙碌,只是他的时间大部分总是被各种女人分走,父女俩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说过话了。
她很珍惜当下。
于是普利玛主动开口找话题:“您刚才是去拍卖场了吗?”
“我只是去见了一个人。”哈利夫笑着说:“阿丹很能干,拍卖场不会有事, 没必要一直盯着看——不过今晚确实发生了点意外事故,有个仓库失火了。”
“有没有人受伤?”普利玛听到这个消息吃了一惊。
“不是什么大事情, 路易去处理了。”哈利夫不以为意:“那小子虽然不爱笑, 但反应还算快。”
“路易很能干。”普利玛不喜欢哈利夫批评路易的口吻, 立刻反驳。
哈利夫说:“但他不够主动啊,说真的,阿丹不比他好吗?”
“爸爸,阿丹已经结婚了。”普利玛无奈地说。
“我好几年前就看好他,那时候他还未婚呢,只是你不愿意。”哈利夫说:“族里其他的小伙子也不少……不过,”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
普利玛比路易小一岁半,今年刚过二十五岁生日。
“不过不着急,我还是希望你能再陪陪我。”他温和地说:“毕竟你的兄姊都已经长大成家了,只有我的小女儿还会对我撒娇。”
“咦?是谁几天前还在说‘我的普利玛呀,多看看身边的年轻小伙子吧,再下去就要变成老姑娘啦’的人是谁?”普利玛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哈利夫哈哈一笑。
“你还小,再过一两年也不着急。”他狡黠地说:“不过别再跟朋友逛街到深夜了,好姑娘不应该太放纵自己。”
“我没有逛街。有个朋友身体不太舒服,我去看她。有朋友一起说话能好受一点儿。”
“哦,是爱丽还是安妮?如果是患了会传染的红疹和伤风,你可不许太靠近。”
普利玛刚想说是一个怀了宝宝的朋友,但话到嘴边却迟疑了一下。
普莉西亚说她和孩子的父亲“问题亟待解决”,不愿意谈论太多,这好像是不便示人的伤心事,由她轻率地说出来似乎不妥当,即使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也一样。
而且父亲向来风流,万一对普莉西亚产生兴趣就不太好了——虽然普莉西亚是个孕妇,却依旧个温柔高贵,很吸引人的女性。通常情况下贵族也不会与黑金家族产生那方面联系,但无谓的应酬对此时的普莉西亚来说无疑也是一种额外的负担。
于是普利玛罕见地对父亲撒谎了:“不是,前两天在花园里待得太久了发热头痛,医生一直在观察呢。”她没有说出朋友的名字。
今晚的哈利夫心情好得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只是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普利玛终于发现父亲今晚心情好得出奇:“您看起来很高兴,父亲,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哈利夫说:“我去见了占星师。”
普利玛睁大眼睛:“那一位占星师吗?”
白桥的拍卖目录传遍大陆,她自然知道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此刻就在哈利夫的掌控之中。
“是的,我认为他确实名不虚传。”哈利夫摩挲自己的下巴:“今晚的会面给了我不小惊喜——如果不是时间太晚,普利玛,你应该陪我喝上两瓶葡萄酒。”
“我现在不困,可以喝葡萄酒。”普利玛点点头,吩咐女仆去酒窖拿酒。
“他给了你什么惊喜,父亲,他表演了一次占星术吗?”这个话题令普利玛兴致勃勃,女孩子对浪漫的算命总是有一种天生的好奇心。
“他的预言很贵,不过我和他达成了另一项交易。”一想到今天晚上在那个房间里的交谈结果,哈利夫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比喝下一大碗生鹿血还要令他亢奋不安。
***
“它为一个人而来。”哈利夫沉声说:“多年来我们一直想要证实那个人是否还在世间,或者……是否还会再次出现。”
常年离群索居的科特从未听过伍尔夫家族的古老传说,但他也不需要太多背景故事,应该说那些过于主观的阐述有时反而会蒙蔽双眼,引导人走到与目标完全相反的道路上。
他看着那片掌灯人的衣角沉默了很久,久到哈利夫差点失去耐心的时候才仿佛回过神般重新抬头。
“预言和定义历史是两码子事,价码也要另谈。”科特异常干脆地说。
哈利夫眉心一跳,注意到刚才短短一句话里这个看似年轻的占星师口气狂妄得实在有点过头。
定义历史?
恐怕圣人和先知也不敢夸下这种海口。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站在群星之下的占星师确实比先知更先知,如果说在这神魔均已销声匿迹的时代里还有什么是接近神的存在的话,就只有这些能解读星星的人了——他们的□□与凡人无异,但思想却与恒星共存,恐怕就连高傲的精灵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如果你觉得有什么比自由更可贵的话。”哈利夫谨慎地讨价还价。
“自由是无价的。”科特很干脆地说:“所以我不相信你支付得起这个代价。”
目前除了科特之外的占星师下场不是死就是被囚禁,也许另外两个活着的家伙愿意将他们的处境描述为“王者的座上宾”,但拜托了,在奢靡的生活和尊贵的头衔也不能掩盖人身不得自由的窘迫。
帝国皇帝都无法给出让占星师自由的承诺,一个黑金家族的族长又怎么给得起?
从读懂星星的那天起就从未停止过逃亡的科特见过的甜言蜜语、包藏祸心的诱惑和语焉不详的承诺比最受追捧的□□还要多,哈利夫自以为是的筹码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哈利夫神色变换了好几次,他确实存着用语言漏洞与占星师交易的意思,退一步说即使他们今晚签了一份无懈可击的合同,哈利夫也能把占星师转移到别人手里,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只要不经他的手,血誓也无法判断他是否违约。
但占星师果然没那么容易上钩。
“你要什么?”哈利夫终于将主动权交了过去。
科特转了转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要一个地点。”他轻声细语地说:“假设有那么一个地方,你宁愿一辈子都被第二个人知晓和踏足,深藏你最深的悔恨或者最大希望的秘密之地。把它告诉我,我就给你想要的答案。”
***
“秘密之地?”路易皱着眉,视线落在查理还稍微有些湿润的头发上。
“您是说占星师如果为哈利夫达成预言,会用这个交换?”希弗士有点难以理解:“仅仅是为了掌握客户的把柄吗?”
“世上恐怕只有我知道——不是为了什么把柄,这只是科特的习惯。”查理差不多喝下半壶掺了烈酒的茶之后才觉得身体的温度有所回升:“他的整个人生都在逃亡之中度过,寻找一个可靠的藏身之处几乎成了本能,所以科特很喜欢向走到自己面前的人索取这个。他不会信任绑架了自己的伍尔夫,无论他们向他描绘多少美好愿景,甚至承诺还他自由都不会采信,所以代价只可能是这个。”
能真正找到占星师的人并不多(查理是科特主动找上门的),达成一次以上交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此之前没人能总结出这一点。
“我和他的境遇有相似之处,所以他愿意和我多说两句话。在他看来一个可靠的、不会有追兵或刺客靠近的地方比国王的宝库更珍贵,他也是因为筛选交换到的秘密之地才能成为世上唯一一个不受雇任何人的占星师。”
“哈利夫能交换的地点不见得适合藏匿。”德维特指出这一点。
“那就当作把柄。”查理说:“这对我们很有用。要想办法在他被买走之前见到他,哈利夫突然回头翻起旧帐,还如此精准地把范围圈到二十五年前,没有占星师的计算绝不可能做到。”
“既然如此,交易肯定达成了。”希弗士若有所思:“哈利夫完成了交换——血誓会限制他无法说谎。”
“我让亚历山大在天亮前整理出名单。”路易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可是如果他真的疯到把名单上的人都抓来放血以验证谁能召唤掌灯人呢?”希弗士觉得哈利夫做得出这种事。
“把他将受到弹劾。”德维特说:“不是所有的伍尔夫都是疯子。一个背负诅咒血统的新生儿和某人的儿子、兄弟、朋友不一样,这也是莱斯罗普之流一直在无辜的女性身上试验的原因。”
“没必要这么麻烦。”路易斩钉截铁地说:“只需要应付眼前就行,如果瓦里西娅不幸砸了自己招牌,就由我动手,总之哈利夫不能活到拍卖会结束。”
“是由‘我们’动手。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习惯改过来?”查理纠正他。
路易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