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查理的书>第七十一章 

  希弗士轻巧地顺着小道飞快跑下山坡, 暗色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一面小小的旗帜。

  虽然这个时候天色仍然很昏暗,但他毫不费力地避过了一些凸起的老树根和多刺的灌木,绕到一棵高大的橡树后,那里拴着他来时骑的马。

  时间已经有点儿晚了。

  他翻身上马, 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树林, 在心里确认了一下挖掘的工具都已经切实销毁掉之后, 才骑着马跨过树篱,头也不回地朝城里赶去。

  最近几天的奔波使他对道路情况已经非常熟悉了,虽然出发时间比预计的要晚, 但他还是在破晓前看到了城门——那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城市, 石壁依附山体盘旋而上, 每隔三十到四十步就有一道方形拱门, 但没有门板。

  这种设计是为了方便战时御敌, 因为门体狭窄只能勉强两匹马并排通过,有紧急情况时可以放下成排的栅栏充作格挡,十分方便。

  但由于山上的主城占地有限, 在大环境稳定后的一段时期内人口增加, 城里的人们纷纷向城外圈地迁移,这些门不但很少放下栅栏,还逐渐成为和平时期的麻烦:不但限制了农□□送货物的平板车宽度,还限制了有钱人的马车大小。

  但这大大方便了一些另有所图的人,比如希弗士。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哪怕有少数早起的送水工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扒到石墙上往下张望, 也只能看见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飞快出现又消失,最后隐没到黑暗中。

  香草大街还在晨曦中沉睡, 只有一两栋特别讲究的大房子隐隐有烛光闪动, 但动静很轻, 仿佛有一个沉默的幽灵在房子里游荡——那是早起的女佣正在轻手轻脚地照顾宠物,准备主人晨起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希弗士把马牵进一栋二层小楼附带的马厩里,没有点灯,在黑暗中放了草料后从后门进了房子。

  他雇佣的女佣房间在靠近门厅的地方,因此并没有惊动她。

  等到那个胖墩墩的中年女人端着面包片敲响他房间门时,希弗士已经换上了晨衣,正是一副刚被叫醒的模样。

  再过两个小时,他房东安排的杂工就要上门打扫了。

  希弗士坐在一楼凸肚窗边喝茶,窗帘被拉得高高的,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把他的金发照得灿烂无比,简直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这幅景象最近成为了街区的热门话题——被一个早起采购的厨娘看见之后,骑士长经过渲染的美貌就像被打翻了的茶杯迅速四下渗透,几天后甚至一些贵妇和小姐装作下午外出命令马车绕过他的门前,但大部分只在午后才起床的女性都扑了空。

  因为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个男人几乎每天都在郊野树林里晃荡,不停地掘土,挖坑和……验\\尸。

  之前和尤金一起路过时,他曾经探听到那个庄园的罪恶行径,有不少无辜的人在那里失去生命,河边的树林就是抛\\尸地。

  鉴于荆棘庄园的封闭性,短时间内想混进去可行性不高,于是他转而在城里租了房子掩人耳目,晚上跑到树林里,花了好几个晚上寻找埋尸地——他不是专业医生,但医学常识是基础学科,应付明显的死因判断和特征不成问题。

  他把能找到的、没有埋得太深的尸\\体都掘了出来,正巧因为冬天掘土困难,加上低温使得腐化速度大大减缓,他差不多整理出了荆棘庄园受害者的大致共同点:都是女性,并且大部分是已生育过的。

  骑士长垂着眼睛,看起来很像在认真阅读摊在桌上的晨报,实际上他正努力抵抗深夜工作带来的困意,试图再整理出一些有用的讯息,直到门铃被摇响,那是房东分派给他的清洁工来了。

  他是以旅行家的身份租下了这栋房子,位于富人区边缘,房东是一位很有钱的商人。

  他的妻子是个不谙世事的有钱女人,很轻易就答应把这栋闲置的房子暂时租借给他,大概是看在他漂亮的金发份儿上,还慷慨地拨了一个会做饭的女佣过来,令外还有一个专门打扫的杂工,按天数结算工钱。

  这个配置略微有点寒酸,但希弗士给自己的设定是个没有爵位的旅行家,这样也还算合理,还能减少昼伏夜出被发觉的风险。

  原本来帮忙的女佣是个圆脸蛋的棕发年轻女孩,但不知为何,两天后又换成了现在这个中年妇人。

  女性的过分热心对希弗士来说见怪不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相当擅长利用这一份青睐——但他坚持认为自己跟一些专门出卖色相换取优渥生活的人不同,如果没有工作因素,他其实更愿意跟女性开展一段纯粹的罗曼蒂克之旅,无关利益。

  但在非常时期就得使用非常手段。

  女佣为他添了一小份盐味烤饼干,顺便把杂工带来的信交给他:来自他的房东太太。

  这位慷慨的女性刚刚怀孕,情绪有些不稳定,时常需要朋友的安慰,因此几乎天天在宅子里开半正式的茶会,相当热闹。

  她不厌其烦的丈夫找了个理由出城去了,把地盘留给那群叽叽喳喳的女性,使得这位太太变本加厉,这已经是希弗士第三次接到邀请函了。

  在女性茶会邀请单身房客上门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合适,但房东夫妇对此都不太在意。

  拥有骑士爵位的希弗士倒也明白这是为什么——房东太太本质上还是一个天真的、满心追逐快乐的小女人,对漂亮房客的热情大概并不完全是因为动情,而是更接近一种收养了一只名贵宠物的心态,很想要给所有朋友都看一看。

  再加上这种聚会有并不是只有希弗士一个男性在场,也会有几对夫妇宾客,因此即使希弗士凭借英俊的外表在他们的社交圈子里引起热议,房东先生并未对此发表意见。

  只不过在茶会上男性宾客通常会在吸烟室打牌,而希弗士多半会被邀请到夫人们的茶桌边一起聊天。

  这个安排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因为是私下非正式聚会,只要不大肆宣扬,也不会有人对此指手画脚。

  作为绅士希弗士其实不介意陪几位贵妇聊天说话,和大部分男人不同,他并不认为频繁的茶会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铺张行为。

  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男人对自己妻子和女儿的限制太多,不允许她们参与真正有意义的工作,最后反而回头指责她们的百无聊赖。

  因为艾利卡的存在,希弗士很明白女性其实能站到什么高度,所以即使明白她们的态度不甚认真也不会因此生气,更何况他也是真心觉得女性很可爱,被当做打发时间的工具也不要紧。

  反正跟某些没有廉耻心的,以此骗取女性财富的群体不一样。

  希弗士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在某个宴会上看到的福克斯。

  那个男人姿态之高简直令他大开眼界,他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软饭吃得这么挑挑拣拣、盛气凌人。

  并且让他的金主甘之如饴。

  这让奉行骑士精神的希弗士有点儿不习惯。他更喜欢顺着她们说话,讲一些有趣的笑话逗她们开心……

  “格林?”道格太太疑惑地开口。

  希弗士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和熙的笑容。

  “你在想什么?”道格太太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手背。

  “我在想这场雨下得有些突然,希望多丽夫人她们带了伞,不要被淋湿了。”他轻声说。

  道格太太些许的不高兴立刻烟消云散,转而也看了看窗外:“是啊,一下雨又要变冷了……今天怎么尽出怪事,多丽和彼得平时从不迟到。”

  这是格林第二次参加她们的茶会,但道格太太毫不意外他已经记住了自己所有朋友的名字——虽然没有爵位,经济也略显拮据,但这个讨人喜欢的房客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道格太太心里有点儿得意,她把自己家的房子都打理得很好,从不允许房子因为闲置而显得陈旧不堪,为此她的丈夫每年都要额外支付一笔草坪整理和室内清洁的费用,可是这很值得。

  格林不正因如此才选中了她家的房子吗?

  这位年轻的旅行家风度翩翩且见多识广,道格太太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要向自己所有的朋友炫耀这位英俊的房客,但平时特别出格,喜欢招蜂引蝶的除外,她可不希望她们在自己端庄的茶会上对男士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让格林以为自己的朋友都是那一类货色。

  “那是不是多丽家的马车?”另一位坐在窗边的贵妇突然说着,指向窗外。

  道格家的住宅临街,因为男主人喜欢开阔的视野,前庭也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草木,众人闻声看去,果然看到一辆小巧的乌木马车从街角转出,正朝着边驶来。

  “看来是的。我还以为因为下雨他们就不会来了。”那位率先发现马车的夫人说着,语气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遗憾。

  “肯定是在半路遇到了下雨。”道格太太轻声说,吩咐自己的贴身女仆准备一壶热热的胡椒茶,以免自己的朋友在半路受了凉。

  十五分钟后,女仆又上楼了,轻声跟女主人说彼得夫妇多带了一位客人。

  道格太太有点意外:“她没有说要带人来——”

  女仆解释道:“是个意外。多丽夫人在第三大街那儿遇到了那个可怜的男孩,他完全被雨淋湿了,冻得发抖……彼得先生把他救上马车直接过来了。”

  “既然是这样,请你让管家给那个可怜人准备合适的衣服,再上一点儿葡萄酒和烤面包吧,他们会需要这个的。”道格太太说着,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客人们。

  “我应该下楼去。”她说。

  几位夫人连忙劝住她——如果是平时,女主人当然是要下楼迎接的,但她现在怀孕了,最好还是不要频繁挪动。多丽是她们的老朋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儿的。

  再说……

  “谁知道他们捡的流浪狗身上会不会带有跳蚤呢?”一位夫人用折扇掩嘴笑着说。

  这话可有点儿刻薄,不过几位女性都咯咯笑成了一团。

  不过在多丽夫人上楼的时候,大家都收敛了表情,连道格太太都没有表现得太过好奇。

  多丽夫人是位个子小巧、嗓音尖细的女性,心情没有被突变的天气影响,快步穿过走廊来到房间。

  一个容貌异常精致的男孩跟在他身后,灿金色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半垂在脸颊边,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比下雨的街道还要氤氲。

  房间短暂地安静了半秒钟,大家突然变得热情起来,之前发表了‘跳蚤’言论的夫人急切地前倾身体,问道:“这是怎么了?”

  多丽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道格太太,脸上有几分得意之色:“这个可怜的孩子冻坏了,又无家可归,天神在上,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我的良心实在过意不去。彼得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就把他带过来了。”

  那个男孩似乎被这个场面吓到了,仔细一看还有些发抖——他不禁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的一位男士身上。

  希弗士的半口红茶全部吐回了杯子里。

  因为这只可怜的、被冻坏了的小狗,正是伊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