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27章

  蒲沬急问道:“是哪家的公子?样貌可比得上二爷年轻时神采?”

  人们笑得更欢快了。仇尤道:“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沫儿,就连你这野马,朕也给你寻了个小女婿!现如今且让朕卖个关子——等等,什么叫朕年轻时,你二爷如今也没老!”

  仇尤说到这里,一旁静静听着的木蔷顿时笑不出来了。仇尤中了伤生之法,而长生和小潜音讯全无。一时间,她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眼前的哄闹才让她回过神来。她抬起头,正看到小令王身后护着蒲荷,又张开双臂阻着蒲沬,而那蒲沬正跳着脚骂街。只听她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臭老太太,你配不上跟你沬姑奶奶说话!”

  那沫儿死拉着蒲沬。眼见着蒲将军和蒲大将军即将打成一团,木蔷再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帮着沫儿,下了死力气,终于分开了这一对急了眼的表姑侄。

  第三个回来的,乃是镇守角部的朱香桂将军。他的质人,乃是幼弟朱香栀。此二人皆是胖大身躯,有着千斤之力,却不幸与那短小之身的朱校尉乃是同宗。仇尤看着他们那虎背熊腰的样子,忍不住暗自腹诽这二人的真身是何等壮观。这朱家不幸轮到了香字辈,又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想出了从木为名的主意,因此人人的名字都雌雄莫辨。想到这些,仇尤在受礼时就忍不住笑了。那朱香桂虽是个五大三粗之人,却心思极为细腻。他一到大殿就偷眼看昔日的大将军、今日的皇帝,却也没看出他病入膏肓的症候来。此时仇尤一笑,他倒乱了方寸——皇上为何在笑?可是在笑他?他又有了什么错处?可是礼节有误?还是这十年来他守角部无功无过便是过失?皇上可是要跟他算账了?

  这样想过之后,他忍不住双膝一软:“请皇上降罪!”

  仇尤奇道:“你何罪之有啊?”

  他结结巴巴道:“臣……臣无功,自然便是过了!”

  十年不见,仇尤都有些忘记了朱香桂这谨小慎微的毛病。他连忙说:“你放心,朕叫你回来,不是问罪的。至于封诰,自然是有的,你不要着急嘛!”

  朝臣们笑了起来。朱香桂终于放下心来,他偷偷擦了擦额角的汗。

  那蒲荷却又来寻他的晦气:“朱将军,听闻您那真身甚是壮观,不知在座各位今日是否有眼福一观?”

  朱香桂瞪着她,脸涨得发紫:“您便是那‘清平’大将军吧?”

  蒲荷答:“不错!”

  朱香桂望了她一眼,嘴唇发着抖。

  小令王只得又起身打圆场:“内人是与朱将军玩笑呢,将军千万不要介意。”

  朱香桂道:“非也。臣是将军,您这夫人是大将军。大将军下令,臣不得不尊。但皇上还未发话,臣也不敢擅自做主。”

  仇尤连忙说:“弟妹戏言而已,将军切莫挂怀!”

  那朱香桂恨恨地看了蒲荷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路途最遥远、最后回来的是南星与南谷。那南星将军人如其名,目若朗星,面如银盘,乃是一个极标致的人物。若不是相貌略有些阴柔,便是连年轻时的仇尤都要比下去。那南谷虽是个书生,却生得一副拔山举鼎的体貌,令人忍不住疑惑他的祖上是否沾染了坨人的血统。此二人便是仇尤心中为蒲家姐妹定下的夫婿了。他笑意盈盈地将这四人相互引见了。

  此时四柱国齐聚皇城,仇尤便道:“朕已备了一桌好席面,来给四位将军并四位质人接风洗尘,这宴席可不一般,朕又要卖个关子了,诸位,都先休整一番吧,朕看这午饭也不要吃太多了,留着肚子晚上好尽兴啊!咱们酉时七刻,不见不散!”

第十一回 云湖鱼宴捉瓮中诸君 三泰城中演班荆道故

  大湮皇宫中的粗使仆役,大多用的坨奴,为的就是那一把力气。这些人世世代代都在宫中为奴,办过的稀奇古怪的差使自是不必说。此刻那坨奴的首领有二人,名为金拂、金拭,乃是两兄弟。酉时正,阴云滚滚,天已擦黑了。那金氏兄弟站在皇宫的库门之内,却让一桩难办的差使急得团团转。

  在他们面前有一百二十口大缸,每缸中都游动着一尾鲜活的大鱼。他们知道这东西就是传说中的云湖大鱼,一甲子才能长成,乃是顶珍贵的食材。从出水至此地,才用了不过一个时辰。眼下,他们却不知该如何把这些东西搬运到皇帝的宴席上去。这鱼只能活吃,因是离水即死的,死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会腐烂。一般食客都是一边泛舟云湖之上,一边品尝这人间至味的。皇帝却突发奇想,要用这东西在宫中宴客。眼下,这些大缸若都搬到那宴厅之中去,只怕就没有立锥之地了。二金眼见着天色愈发暗了下来,只急得抓耳挠腮。

  而此时,那宴厅之中,却又是另一幅光景。仇尤板着脸站在君席之上,底下那朱香桂将军正弓了身子,合着木蔷,一个个座位地不知忙活些什么。而朱香栀则门神一般立在厅门口,将一切前来探头探脑的人都挡在了外面。仇尤早已和四柱国密谈过,一切似乎都已天衣无缝。只是此刻的他心跳得厉害,双手也微微地发着抖,似乎比哪一回上阵杀敌时都更加紧张。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真如那蒲沬所言,已老得经不起事了。这念头一进入他的脑中,他便一阵懊丧,硬生生地掐断了它。

  小令王也在沮丧之中。因蒲荷得罪了朱将军,他情急之下起身阻拦了一番,这可把辛辛苦苦用法术维持的一双假腿全部毁坏了。如今他那初愈的断肢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真不知这一场宴席要如何坚持下来。蒲荷不知去了哪里,这更让他心烦意乱。他心中一片混沌,伤口处疼得很不真切。这些天来,他总疑心自己是在梦中,前尘旧事常常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有时看到那两双儿女,要苦思半日才能想起他们的名姓来。前日他的小女儿重重摔破了额头,几有破相之忧,但他就是着急不起来,甚至觉得那哭嚎声很令他心烦。他的心里眼里,似乎只剩了一个蒲荷。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牵动着他的心弦。他一忽儿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又一忽儿隐约记得他本就是如此牵记着蒲荷的,包括他与那火蓼在北坨的二十余年,似乎都是逢场作戏。这些事,他又没一个可说可问的人,只得一日日胡思乱想起来,许多不知是真是幻的事便一桩桩地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他不知为何,这满世界的人似乎都在与蒲荷作对,他便一个个认真恼了起来。

  终于到了酉时七刻,那宴厅之中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百官鱼贯而入,依次序坐好了。仇尤身边坐着木蔷,小环与燕云在他身后侍立。小令王被特许坐在一张软塌之上,蒲荷与他并肩而坐。仇尤在君席举了杯,就算安了席。他并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讲,只传那金氏二兄弟:“上菜吧。”

  众人瞪大了眼睛,只看着一队队宫人走上前来,每人手中都拎着一条大鱼。那鱼长逾三寸,通体银白,阔口细鳞,都被金线穿了头尾,一只只弯得好似拉满的弓弦一般。童相爷眼尖,惊呼道:“这、这可是那云湖大鱼?此物竟已可食了?”

  仇尤笑意盈盈道:“童相爷真是好眼力!不妨就给众位爱卿讲讲这人间至味吧!”

  童相离了座,侃侃而谈起来:“这云湖大鱼,一甲子才能长成,老臣也是在幼时与祖父赴宴时才得尝了一口!吃过这东西之后,我的舌头便醉了,三月竟不能辩味!”说着,他吞了一大口涎水。

  仇尤笑道:“今日申时,这鱼刚满一甲子,诸位这口福,可都是不浅啊!”

  众人看着宫人们将鱼摆在自己桌前的长盘之上。蒲沬道:“二爷,这鱼难道要生着吃吗?”

  仇尤笑着看向童相,后者便笑道:“如此至味,怎可煎炸炖炒,自然是品其原味了!蒲将军请看,此鱼只取鱼腹一寸‘软腴’并那眼膛处的‘巧肉’,不蘸任何佐料,白口吃它,细细品味便是。品此物,不能错了顺序,要先吃那‘软腴’,后品‘巧肉’——那‘巧肉’的味道,据说更胜过‘软腴’千倍——可惜老夫当年也只吃到了一块‘软腴’而已。只是,此鱼出水便死,死后即腐,这宫里的厨子似乎并不懂行啊!”

  此时那金拂上前赔笑道:“童相爷您老请看——这鱼用了金弓延寿之法,是活的!”

  蒲沬便捅了捅那鱼,鱼眼咕噜噜转了起来,全身却并不能活动。她笑道:“给吃食用法术,你这狗才也当真会糟蹋东西!”

  金拂忙跪下:“将军说笑了。您知道这宴厅是不能用法术的。这金弓延寿,并非法术,而是用一根金线定了鱼,让它不得活动……这里面的道理啊,小人还真不太懂,是皇后娘娘教给小人的法子。”

  众人看向木蔷,她笑而不语。在十三鳞谷之时,她对付盲鱼,用的便是这法子。此时宴厅之中弥散着云湖大鱼的香气,仇尤举著道:“都动手吧。一人一条,食量再大,也能饱腹了!”

  童相爷叹道:“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奇遇啊!老夫吃这鱼时,满席十几人共食一条鱼,一人也不过得个一两筷头儿。这东西吃到饱,真是死也值了!”

  仇尤笑着打了手势,宫人们便用特制的竹刀剖取了鱼肉,伺候着大家吃喝起来。木蔷接了那枣子粒大小的鱼腹,送入口中,嚼动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任何味道。下一秒,她便觉察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沿着口舌直冲百会。鱼肉入腹后,那淡香却愈来愈浓,令她不由得食指大动。此时连那丝竹之声也渐渐隐去了。整个宴厅,一时间只听到一片咀嚼吞咽之声。宫人们手下竹刀如飞,食客们尽情大啖,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