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边的方凳上坐下，梵熙开启了话题：“其实你很在乎陈雪，真的舍得让她难过吗？”
“即使，过了一时……我终究……活不久的……”喘息的间隔，楚轶冰轻声回答。
梵熙看向楚轶冰的眼睛，试探道：“你现在虽然心脏不好，但是其他器官还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如果接受心脏移植，是完全可以恢复正常生活的，要试试吗？”
楚轶冰只轻轻摇头，没有解释为什么。
“为何？”梵熙追问。
楚轶冰却只是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梵熙眼珠转了转，开始引导：“我听说，有的人不愿意，是因为担心影响记忆和感情，其实心脏是不含这些的，换心不会对感情和记忆造成影响。也有人是怕手术太危险，但是现在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成功率很可观，而且，你的话，到时候我会用灵力护着，不会让手术失败的。也听说过有的人的信仰不让他们做器官移植，但是墨兰应该没有这样的信仰吧？”
“我不愿，仅此而已。”楚轶冰说得很干脆，似乎是想要让梵熙结束这个话题。
但这样的反应，梵熙却是喜闻乐见的，因为这说明他快把人惹毛了，只要能知道原因，之后即使楚轶冰记恨他，也还有陈雪能慢慢解决问题，他牺牲一下值得。
这么一想，梵熙继续追问：“这世上没有凭空的不愿，不愿一定有不愿的理由。如果毫无理由的不愿，那就只是任性。”
“与你无关。”楚轶冰的语气中透出了命令的意味，这说明梵熙差不多触到他的底线了。
梵熙却装作听不懂，只是手上增加了灵力的输出，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问着：“你知道陈雪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也很在乎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这可能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是陈雪呢？你不能就这样让她放弃最后的希望，至少，让她知道原因，也好让她心甘情愿地放手。”
“这个程度的理由她知道的。”楚轶冰继续回避。
梵熙倒是有点惊讶，陈雪的回答没头没脑的，为什么楚轶冰却如此确定陈雪知道？难道陈雪是真的知道，却故意不帮他？但是，陈雪却不像是明白的样子，最多可能有点捕风捉影的直觉。
梵熙觉得他必须提醒一下：“陈雪可能并不清楚，我问过她了，她说不知道。”
这一次，楚轶冰却闭目沉默了。
梵熙知道，这事儿真的不能和平解决了：“那这么说吧，沈湄很担心陈雪，作为陈雪的朋友、沈湄的男友，我觉得，我也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楚轶冰忽地轻叹一口气，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梵熙，口中不含感情地道了句：“看不出来吗？因为我想死。”
梵熙承认，那时候他愣住了，他体会到了沈湄经常说的“大脑短路”的感觉。
也是很快，梵熙想明白了，陈雪确实是知道的。陈雪甚至劝过梵熙放弃让楚轶冰同意心脏移植的计划，陈雪带楚轶冰来人间根本不是想要他活下去，而是想要通过机器和药物减少他的痛苦。
思路一旦往这个方向打开了，之前陈雪回答的那句：“他觉得他连累了别人。”也变得有逻辑了。是因为觉得自己连累了别人，所以想要以死谢罪吗？
梵熙有一瞬间差点也动摇了。
冰雪4
这诸多头绪闪现脑海，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梵熙很快摆脱了大脑短路的状态，定了定神，对着楚轶冰认真地道了句：“这不是理由。”
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梵熙从楚轶冰眼中看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似乎，逼他说出那句话后，这个人的气场就变了。
梵熙压下心里毛毛的感觉，强装镇定：“就算你真的想死，那也只是手段，背后总得有一个让你这么想的理由。”
“何必呢？”楚轶冰冷笑着反问，“还不够吗？”
这句话里已经带了威胁的意味，梵熙当然听出来了，他甚至都开始不敢假装听不懂言外之意了。难怪沈湄总是说要小心表面温柔的人，还真是有令人难以应付的另一面啊……
梵熙胆怯了一下，却又转而咬紧了牙关，下定决心：“一般来说没有人是真的想死的，说想死只是因为活得太痛苦。你这病是能治的，只要治好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我不明白你不愿意治病的逻辑。”
“呵呵，哈哈哈哈……”楚轶冰突然笑了，眼神中含了几分看傻子的怜悯，“你问我为什么，既然你非要一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我早就想死了，从5岁开始就想死了，20年，你知道这些年我活得有多痛苦吗？”
楚轶冰突然强烈的情绪波动，梵熙差点没能压住他心疾的发作，但是到底是精灵族，灵力本就强过人族，勉强维持住了。惊讶之余，梵熙默不作声，他知道既然楚轶冰开口了，那就只要听着就好了。
即使有灵力护着，楚轶冰的心跳还是乱了片刻，感觉到了胸腔里这阵凌乱，搭在胸口的手用力按了按。微闭了双眼，口中却接着说：“我害母妃失宠，又害死了她。现在还害了顾先生、害了小雅。该死的明明是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做出牺牲。这样的我，不配好好活着。这有病的身体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这些病痛都是我该受的，我就该病死才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会儿忍不住费力地急喘起来。
梵熙调动更多的灵力，努力稳住了楚轶冰的心率。
缓过了这一阵心悸，楚轶冰的视线扫过梵熙，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许悲哀，声音渐渐虚弱了几分：“有件事，就连陈雪也不知道的。5岁那年，我第一次寻死，结果失败了，那之后他们带我找过心理医生……呵，明明让我去死就好了，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拦着我……”
楚轶冰说着说着，声音轻了下去，毕竟已经是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这番一折腾便再没有力气维持意识了，终是昏睡过去。
梵熙继续用灵力稳住了楚轶冰的病情，直到各项指标都在安全范围内稳定下来才收了灵术。这时才有些后怕，平时那么温和隐忍的人，内心原来还藏着这么疯狂的一面，只怕陈雪都不知道，又或者……陈雪的“成全”就是不想刺激他表现出另一面。
这天晚上，梵熙认真思考了一个问题。对楚轶冰，他究竟是该救还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