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诸神后裔>第165章 试炼

  ◎戏台搭好,戏瘾大发。◎

  叶盏根本没有置喙的时机, 始祖便宣布试炼开始。众龙向两边散开,将一片开阔的场地留给角逐的双方。

  给出第一道试题的是一条青龙,他身姿轻灵地从云中显现, 身形颀长,洁白的龙角间还点缀着朵朵桃花,看起来是龙中的一名风流浪子。

  这名浪子抛出手中的花枝, 一簇娇艳的桃花落地, 便开成一片迷离的幻境。叶盏只觉眼前一花,不过眨眼之间, 看到的景象便全都不同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 头上垂着的是绫罗绸缎, 身上盖着的是大红锦被,肚子痛得厉害。叶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当即甩开被子, 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挂肚的亵衣, 掀开一角, 看到肚皮上有一道刚刚愈合的疤痕。

  这什么狗屁试炼,玩我是吧!叶盏正在抓狂,一个侍女慌忙推门进来,“夫人, 不好了!您快出来看看吧!”

  叶盏和那侍女打了个照面, 皆是一愣——那个侍女, 分明就是跟在祁臻身后的一个侍卫, 只不过她身上穿着丫鬟的襦裙,头上扎着两个环髻。

  根据她此刻的打扮, 叶盏无须照镜子, 大概也能猜出自己的尊容。他很想与侍女交流一番, 然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了一系列行为:他着急地披上外衣,踩进一双小屐,哒哒哒地向外跑去。

  院子里的画面更是震撼,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倒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爬动,身下一大滩血迹,仔细看来,她怀中有一个襁褓,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啃咬她的胸口!

  “夫人您快救救乳娘!她、她就要被小姐咬死了!”侍女惊恐地叫道。

  “你快去叫老爷回来。”叶盏听到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他的腿儿打着颤,飞快靠近挣扎逃跑的乳娘,拥住那襁褓往怀里一兜,便把那还没一个猫儿重的孩子抱了起来。

  襁褓里传来细细的啼哭。

  叶盏屏住呼吸,翻过来一看,只见一张婴儿小脸——正是叶灯!他惊得心跳飞快,几欲把怀里的孩子丢出去,因为他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上沾满血迹,双眼是青色的竖瞳,口中居然长满獠牙,刚才就是这副牙,在吃奶时将乳娘的胸口啃掉一大块!

  孩子见到他,却很高兴似的,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妈妈”。

  “造孽啊!我早说老爷是妖孽变的,果然生下来一个小怪物,”乳娘哭嚎着,“夫人啊,求求你快把这个小东西砸死,把这妖物杀了,以绝后患!”

  叶盏怔怔地站在原地,指节发白,好几次忍不住想把亲生骨肉丢出去,又好几次将他抱紧,泪水不自觉地湿了满脸。叶盏不再试图掌控这具身体,他知道自己正在体验过去的某段历史,此刻发生的事正是许多年前某个女人的切身经历。

  “咔——”

  庭院的大门被推开,一高大的身影快步走来。朦胧间叶盏看到祁渊的脸,他身着青色长衫,襟口别着桃花,手中提着长剑,面容严峻,满身煞气。再一看,他的剑锋似是对准了他们的孩子!

  “夫君!”

  “我早该知晓,”祁渊看到了他,面容为之一恸,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不稳,“人龙殊途,你我之间结合,必定要受天谴。这孩子继承了龙性的凶邪,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今日若不铲除,日后必成大灾。”

  “不!不行!”叶盏死死地抱住小灯,这一回他不仅仅是受到了原身记忆的影响,哪怕是他自己,也绝不允许祁渊杀掉小灯,幻象中也不行!

  “你要动追远,先杀了我罢。”此刻,在另一场幻梦中,年轻的孔葭抱着婴孩,无畏地迎上丈夫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进入了这出戏,只知道一个长得很像龙寅的丫鬟把她叫了出来,她便看见还是个婴儿的祁追远,险些咬死了她的乳娘。

  然后便是祁臻,他的丈夫提剑而归,要杀死这个他们共同孕育的怪物。

  仿佛布景师终于精心搭建完了场景,导演咔地打板,在幻梦中的几人忽然发现自己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于是他们下意识就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叶盏抱着小灯扭头就跑,祁渊丢了剑,抓住了叶盏的胳膊,孔葭用身体挡住了怀中的祁追远,祁臻抱住了妻子,他说:

  “别怕。”

  “这只是一场试炼。”祁渊抓着叶盏不放,“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呢?要是我们当初真的生了个怪物,你会杀了小灯吗?”叶盏质问。

  祁渊的目光微微闪动,他拾起了剑。

  “葭葭,今日是我们及时阻止。如若这孩子当真杀了乳娘,我们该如何自处?”祁臻痛心疾首地问道。

  “不,求你……”孔葭慌乱地蜷缩在丈夫怀里,她悲从中来,不由想到了自己真正的孩子,她的长女追远,正是死在了丈夫手中,为何要让她两度历经这样的悲痛?!“只要我们好好看着她,她很听我的话……你可是龙啊,你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倘若我告诉你,这孩子魔性难消,未来要杀死成千上万人。你会如何做?”祁臻缓缓地拍着妻子的背,一颗心坚如磐石,“正因为我是龙,所以我的眼里有苍生,怎可为了一家的幸福,置万千家庭于不顾?”

  突然,怀中的婴儿耸动,尖牙悄然伸向了母亲的侧颈。她的确是人龙混血的失败产物,伏在母亲温软的怀中,早就忍不住兽性,冲着肉香四溢处一口咬去。

  “叱嘤——”出鞘的青锋长剑,同一时刻划开耀眼的剑光,刹那间鲜血飞溅,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哀嚎。

  长剑戳穿了婴孩的身体,祁追远又一次死在了父亲的剑下。孔葭缓缓跪坐在地,身上溅满了孩子的血,“追远,我的追远啊……”

  祁渊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凝出一个血做的印记,正是他的神格。他不甚在意地说:“总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不要这神格,用所有的力量把这小魔物封印起来。”

  至于那小怪物,在咬中叶盏的前一秒,就被叶盏叉着脖子提溜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嗷嗷大叫。

  满院的桃花飞舞,渐渐迷离人眼,幻景消散了。眨眼间叶盏又回到了玄城的废墟上,什么庭院、叶灯、乳娘、侍女都不见了。他看到青龙盘踞在前方,眉眼间有不忍之色,似是回顾了多年前的这一幕,叫他也有些触景伤情。

  叶盏不禁怀疑青龙当年做了什么选择。再一想,根本没什么好疑问的,青龙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八成对自己的孩子开了刀。再说,即使他当年的那位妻子原谅了他,千百年过去,早就一抔黄土朝天,什么也不剩了。

  祁渊靠着他的肩,微微侧头来看他,有些邀功的意思:“我做得不错吧?”

  “作为父亲,勉强合格了。”叶盏说,“不过作为龙嘛,真是一塌糊涂。”

  青龙向他们展示了两个选择所对应的未来:祁臻的选择正是当年青龙的选择。杀死那个魔婴后,青龙的妻子彻底疯了。青龙无怨无悔地照顾了她一辈子,埋葬妻子后,彻底舍弃凡心,成为了一位真正济世为民的龙神。

  而祁渊选择的未来却是格外惊悚:魔婴长大,果然不受控制,突破了封印,而祁渊又舍弃了神格,无力阻止,最终魔王乱世,屠戮苍生。那幻想中一泼泼的血,简直要泼到祁渊面上来。他波澜不惊地接受血色的洗礼,那叫一个毫无愧色。

  第一轮的试炼,他输得非常彻底。

  十米开外,祁臻冷冷地投来一瞥,仿佛是在说他对结局早有预料。

  “想飞到多高的位置,就要看到更远的地方。”祁臻不无遗憾地说,“你的眼睛被遮蔽得太深,早晚会忘记如何飞翔。”

  “我们只是看重的东西不一样。”祁渊客气地回应道,“我很乐意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祁臻哼了一声:“那要看你能不能承担得起了。”

  双方短暂地交锋几句,第二道试炼就已经到来。这一次的出题人,是一条通体白色的龙,他的鳞片上有着蓝色的闪亮细纹,游动起来那叫一个波光粼粼,仿佛涟漪散开,霎是好看。

  白龙散开水雾,这一次众人都做好了准备,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一瞬间,祁渊的脑海中被塞进了许多记忆:他是一条水龙,掌管着一条名为汐水的大河,以及沿岸广袤的土地。依托大河而生的人类部族都祭祀他,每年献上数不尽的贡品,向他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汐水龙王兢兢业业,每逢大旱便撒下甘霖,每逢大水便驱走雨云。这么多年祭品管饱,每年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献上来,供他消遣。

  现在祁渊就坐在汐水龙王繁华的宫殿里,头上是无数颗夜明珠组成的山川湖海图,胳膊倚着珊瑚小几,饮的是金杯中的美酒……然而这一切奢靡,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人类,居然改信起其他神明!

  这些年王师四处征战,统一了各个小聚落,也将中原地带的信仰带了过来。再加上巫觋的煽动,龟甲卦的胡说八道,百姓们渐渐相信,是天上的风伯雨师操控着天气。于是他们推倒龙王象,改拜其他的偶像,往日里丰厚的祭品,也端到了别的神跟前。

  至于那每年一个的美丽祭品,也送到了大王身边作妃嫔,不再搭理他这个过气神仙了。

  一股恶气盘桓在心头,在身体每个角落左冲右突,势必要爆发出来。祁渊继承了汐水龙王的记忆和那爆裂的脾性,当即一拳捶断了小几,一脚踏裂了水晶地板。

  信仰之争,关乎他的力量衰微,甚至关乎他的生死存亡,何等重要!他现在就要让汐水涨潮三丈,冲毁良田,冲烂那些邪魔外道,叫这群愚昧的凡人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到这一步,祁渊才感到身体的自主权慢慢回归,这意味着是他该做选择的时候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动手,反倒细细琢磨了一会儿:这么一出戏里,叶盏会被安排到哪儿去?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祁渊化作一道风,刹那间掠过八百里人间,终于找到了送亲的队伍。他用狂风吹散了人群,将轿子里的新嫁娘卷进了自己怀里,徜徉而去。

  回了龙宫,他方才现出原形。只见那“美女”身着纁边玄色嫁衣,腰不过盈盈一束,长发披散,金色的头冠首饰歪歪栽栽地插在发间。新嫁娘,也就是叶盏,将乱七八糟的首饰摘了,把层层腰带松了,最后脱下那绸缎做的小鞋子丢到一边,才喘匀了一口气:“这又是哪里?我还以为你是那个什么‘天王’,等着被嫁到你那儿去,没想到你是个劫亲的啊!”

  “你本来是要嫁给我的。”祁渊简单地将汐水龙王的糟心事讲述一遍。

  “哦,我明白了。”叶盏的拳头一拍掌心,“百姓背信弃义,改信他神,这可不是小事。我觉得这一题的答案,应当是恩威并施,叫他们知道背叛的下场,待他们改过自新了,再加以安抚。”

  “那么,若想要输掉这一局,”祁渊道,“我大可不管不顾,由他们去才好。”

  “不,不行,三局两胜,刚才已经没了一局,这局不能再输了!”

  “怎么?”祁渊玩着手里的金酒杯,并未抬头,“我们本来就打算借此机会摆脱源意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叶盏插着腰,拖着繁复的袍子光脚走来走去,“可是你忘了三千道天雷的惩罚?”

  “我受得住。”

  “你逞什么强?就算你不死,命也没了大半,”叶盏的眉头都快打结了,“这次不是好时机,我们要想办法赢得剩下两局,祁臻就让他被雷劈死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有机会……”

  “不会再有机会了。”祁渊冷静地指出。

  “我还可以想办法……”

  祁渊按住他的肩膀,要他不要在焦急中乱了方寸。他将叶盏抱起来,放在腿上,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眼睛望着眼睛:“哥,我们再做一个约定,等会儿我挨雷劈的时候,你一定要躲远一些。你要捂住眼睛和耳朵,在心里数一百个数,然后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真的吗?”叶盏直觉不能信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也是做过神的,我有保命的办法。”祁渊信誓旦旦。他这个人向来一言九鼎,更何况还是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挚的目光……叶盏的心大大地动摇了,说是有点自我欺骗的成分也好,他宁可去信祁渊,信他真的有办法。

  “那说好了。”叶盏很郑重地勾住他的小指,“如果你敢不履约,那就等着瞧吧,地狱黄泉我也会追过来让你后悔。”

  “好。”祁渊微微地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还有一段时间,不如趁这个机会完婚吧?”

  叶盏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只见祁渊打了个响指,一旁的玉屏风便向两旁撤开,露出一个装饰华美的礼堂。大概每年汐水龙王都要和新的美女完一遍婚,所以礼堂一年到头装饰得喜气洋洋。

  “要做什么?一拜天地,还是喝交杯酒?”叶盏嘀咕道。

  “太繁琐了。”祁渊挑了支金玉簪子,亲自挽起夫人的长发。叶盏用微微仰头看他,非常乖巧地任他打扮。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惹人怜爱,祁渊心动不已,嘴上也没了遮拦,“不如直接跳到最后一步,送入洞房吧?”

  “你找死,有多少龙看盯着呢!”

  “嗯,那抱一会儿?酒喝不喝?”

  “喝,你喂我。”叶盏大度地抱住他的腰,笑吟吟地往上凑,“再亲一个,他们爱看看,长针眼不怪我。”

  这边厢汐水龙王和刚抢来的夫人你侬我侬之时,那边厢的汐水龙王已经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两岸的沃土良田。百姓们惶恐不已,连忙杀牛宰羊,献上牺牲,族长跪地祈祷,痛陈过错。风伯雨师的庙宇又被推翻,重新供奉起龙王象。

  如此一来,祁臻才肯鸣金收兵,收回了大风大浪。至于那送去都城的娇美新娘,他并未理会。

  两方的选择都明了后,第二道试炼便结束了。汐水龙王本尊吹开漫天的水幕,呈现出双方不同的未来。

  祁臻那边,惩罚果然奏效,汐水龙王的信仰越发稳固,每年的供奉越来越丰盛。祁渊这边,果然信仰衰微,百姓依旧安居乐业,顺便乐呵呵地相信这是风伯雨师的保佑——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一位性格平和、不作为的神,几乎无法在残酷的洪荒时代立足。

  祁渊和叶盏握着手,一并等待着决断。祁渊小声对他说:“等会儿我会用风将你送离,天罚结束之前,千万不要回来。”

  叶盏点点头,心中却盘算着有多少觉醒剂可以用,他拼尽全力,能为祁渊挡几道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祁渊无奈地说,“所以我会把你送得很远很远。”

  “不要这样,至少让我看着……”叶盏捏着他的手不放,“至少最后的时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在你身边。”

  阴暗的云层后时而放光,远远传来天雷的嗡鸣声。祁渊仰头看着天,心脏的跳动从沉缓变得激烈,“不好看,别看……”

  他蓄满力量,正准备送叶盏离开。预想之中的天雷却并没有劈下。

  相反,汐水龙王的放映居然还在继续,一反常态地播放到了百年之后。

  祁臻那边,龙王的治理恩威并济,赏罚有度,不出百年,汐水沿岸人口数量翻番,牲畜成群,五谷丰登,部族统一,已经有了国家的雏形。

  祁渊这边,视野却变得更加辽阔,汐水在图景上已经变作了一条微不足道的细线。在荒古的大地上,四处流传着龙的事迹,据说龙神仁慈和善,并不惩罚背叛的汐民,反而用雨露浇灌他们的田地,让他们得以长生。又有一段佳话流传:龙王爱上了献给天王的女子,中途截亲,天王率大军讨伐龙王,大军被狂风吹散……概括来说,就是一段霸道龙王爱上我的三流小说,但的确很有祁渊的作风。

  他们忽视了故事的影响力。帝王将相的声名会被历史忘记,但八卦传说不会。汐水龙王的故事在天下传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龙的信仰大大增强,并不局限于一条河流而已。

  看到这里,众龙们嗡嗡的谈话声都停歇了,一个个睁着硕大的龙眼,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知是谁拍着爪子,鼓起掌来:“精彩,精彩!”

  汐水龙王凝望着水幕,声音如珠玉坠地:“这倒是我未曾想过的结局。祁渊,这一场试炼,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