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仇麓如遭雷击。
他再次紧紧地盯着仇缘，一再确认，仇缘是不是在和他在开玩笑。
仇缘看到仇麓的脸色，也不看手机了，而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仇麓，问道：“……你怎么了？”
仇麓的脸色难看得惊人，一双眼睛乌黑而又木讷，像是失去了生机一样。
“是我的同学……”仇麓哑声道：“我……”
仇麓不知道上一次面对海拉的消失，是不是这样的感觉。
但是他还是不想轻易放弃：“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仇缘摇摇头，尴尬道：“我应该认识吗？我都没去过你们学校……”
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仇麓脑子里忽然就空白了一瞬间，他想告诉仇缘：你们认识的，谭娜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个子高又漂亮，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很投缘，她还经常带着你打游戏。
第一次见面是在仇家的废旧园区，后来他和谭娜还去看了你们组合的演唱会，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
我们还一起去医院看过谭娜和她的外婆……
但是最后，仇麓只好把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靠着楼梯栏杆，缓缓地坐下来，额头抵着膝盖。
“不是……你到底怎么了啊？！”仇缘吓得要死了，连忙道：“我真的不认识啊，出什么事了？你不要吓我啊！”
“没关系。”仇麓低着头，声音低沉而又沙哑，道：“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
她消失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啊？”
仇缘顿时满脸的尴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戳中了仇麓的伤心事，这下是什么酒吧也没有心情提了，手足无措地杵在一边。
“你先下去吧。”仇麓低声道：“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仇缘站着也就干站着，半个字都不敢说，于是连忙应了，轻手轻脚地跑下楼去了。
仇麓闭上眼，任由思想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
仇麓又想到海拉说的那一句“奥丁，我把我献祭给你。”
然后海拉就消失了。
现在谭娜也消失了。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
仇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痛苦，他甚至想：谭娜竟然在相信他吗？
他能够改变什么吗？
他现在甚至连自己应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拯救谁？
仇麓闭上眼，想：为什么要把这样高尚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何必呢？
仇麓一个人坐在楼梯口，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儿，面前脚步声轻响。
仇麓抬起头，看到端着玻璃杯溜达上楼来了的仇樾。
他看着仇麓，很耐心地没有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
仇樾才问他：“坐在这儿干什么？”
仇麓看着他，好像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不能说。
按照上一回的经验，不能够透露和未来相关的任何信息。
于是仇麓只是低声喊了一句，道：“哥。”
“我听仇缘说了。”仇樾靠着栏杆，轻声说：“生老病死，都是常有的事，你可以伤心。”
“他们都说我有很重要的事应该做。”仇麓道：“但是我连怎么做都不知道……”
海拉和谭娜是希望他去拯救其他人吗？
可是他自己都对那所谓的“病毒”一无所知，他应该怎么去阻止？
仇樾闻言，敏锐地问他：“和你那位朋友有关的事？”
仇麓点点头。
想了想，又道：“如果她也在的话，我想我们会一起去做。”
“那看你了。”仇樾显然是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然后敷衍地说：“不想去做就算了，又没有人逼你。”
仇麓：“……”
真是他亲哥。
仇樾扬了下下巴，脚尖踢了踢仇麓的小腿，说：“吃饭去，别在这坐着。”
仇麓沉默了两秒，跟着站起来。
“哥。”仇麓站在台阶上，看着仇樾的背影，忽然喊了他一句。
仇樾回过头来，无声地看着他：怎么了？
仇麓不知道小的时候有没有和仇樾一起讨论过这样幼稚的话题，但是时至今日，他竟然觉得这样的话题并不难以启齿。
仇麓问道：“如果有一天真的世界末日了，你希望我我去做那个人类英雄吗？”
“什么人类英雄？”仇樾拧起眉，实在也没想到自己这个臭屁的弟弟怎么今天忽然这么多愁善感了，于是仇樾下意识就道：“跟蜘蛛侠一样那个？你没睡醒吧？”
仇麓：“……”
仇樾没好气地道：“你爱做什么什么，需要我同意吗？”
仇麓心想也是这个理，忽然心里又是一阵轻松。
仇樾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再说了，我就算是有意见有用吗，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仇麓连忙几步跟上仇樾的步子。
他心道：那他就去做吧。
翌日，仇麓特意向仇樾借了几个人。
都是仇樾身边的保镖。
仇麓没有说明缘由，但是仇樾一贯信任他，也没有过问什么，只是叮嘱了两句。
翻译过来的大意就是：遵纪守法，平安幸福，知法犯法，牢底坐穿。
好在仇麓并没有那个意思。
还是那家医院门口。
仇麓坐在黑色商务车的副驾驶座，旁边跟着的都是几个打扮低调的年轻男人，这是仇麓专门找过来在医院蹲点的人。
他依旧坚信那个叫做希希的女孩儿有问题。
“不要引人注意就好。”
下车之前，仇麓低声说了一句。
仇麓有意试探，于是在走进大厅的一瞬间，就径直走向了前台，带着微笑问前台熟悉的护士小姐，道：“你好，我想问问血液科在哪儿啊？”
“血液科？”
护士小姐看着仇麓，露出来一个营业式的微笑，道：“那边电梯，往十楼走，出了电梯右转就是。”
仇麓点点头，又问道：“哦……那请问血液检验实验室的廖兴教授今天过不过来啊？我听同学们说，廖教授有时候会在医院实验室，要是能偶遇廖教授就好了。”
“那你是医科大的学生吧？”
护士小姐会意，立刻笑道：“可惜了，今天廖教授不在实验室，你改天来说不定能碰上。”
“好吧，那我先去看看朋友。”仇麓点点头。
护士小姐也道：“您慢走。”
仇麓看似是往电梯口走，却在护士小姐低下头的一瞬间偏转方向，拐进了走廊的另一侧。
廖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小女孩儿。
仇麓沿着走廊一直走，走到尽头，迎面就是医院大楼后面的一片小花园。
“不要上九楼去。”
仇麓压低了声音，接起电话，转头就拐进了一片带着石子小路和矮树丛的小花园，仇麓对着那头道：“那一层楼不接收患者，贸然上楼去容易引人怀疑。”
“盯着就是了。”
对面有人应了声，仇麓挂断了电话，脚步却猛地一顿。
在小路的角落里，有一个个子很高的女生正背对着仇麓半蹲着，在低声细语地说着些什么。
那个女生一头浅色的半长发，都散落在肩头。
无比地熟悉。
仇麓差点脱口喊了一声，然后又立马收了回来。
这不可能。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因为仇麓也知道那不是谭娜。
仇麓想起来一个很古老的知识点，是高中还是什么时候学过的。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所以想要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而是切断他和社会的所有联系。
这样哪怕他还活着，但是也毫无存在感。
就算是哪一天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也不会有去追究。
没有追究，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如被遗忘的海拉。
仇麓站在那女孩儿的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忽然那个半蹲着的女生忽然叫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喊道：“哎？小朋友这不能吃！这是小鸟！”
女生看到眼前的小朋友正把手里的小麻雀往嘴里塞，吓得赶紧伸手过去拦，但是那个小女孩儿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没有几两肉，力气却大得出奇，她握着对方的手臂竟然都差点没拉住她把麻雀往嘴里送的动作。
姑娘着急道：“你快放开啊！这不能吃！”
“哎——”
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细瘦苍白的手腕，阻止了那只吱吱吱乱叫的小麻雀悲惨的命运。
仇麓低头一看，被自己抓住的女孩儿巴掌大的一张脸惨白，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
竟然就是希希！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仇麓手上一用力，不顾小女孩凌乱的反抗和挣扎，把那只小麻雀抢了出来。
“啊！我的——”
希希看着麻雀被抢走了，惨白的小脸上也浮现出来焦急的神色，伸着手就要去够仇麓的手，不断“啊啊啊”地发出尖细的尖叫声。
刚才蹲着的女生站起来，露出来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目光落到仇麓的脸上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竟然是这么好看的一个男生吗？
仇麓余光一瞥，发现这位姑娘的头发似乎是染出来的，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得出来发根有一层不容易发现的黑色。
“谢谢你啊。”女生看着仇麓，连忙笑道：“我都不知道她竟然把麻雀往嘴里送，吓死我了，这多脏呀。”
“这是你的……妹妹吗？”
“不是。”仇麓道：“我只是认识她。”
仇麓低下头，叫她：“希希？”
希希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乌黑的大眼睛里面似乎有些茫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