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返的舟不度跳进了幽冥海。
所有鬼都目瞪口呆：疯子！
从幽冥海逃出来的游魂捂着嘴颤抖不已，认出了舟不度：这不是三百年前那位……
不久。
舟不度双手扒在青莲台的莲花瓣上，两手撑在边沿试了几次翻不上去，再看那双手红彤彤的，森白的骨节贴着猩红的肉块，脱落的肉块腐烂在莲瓣上。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在没有渡船的情况下游到青莲台，又是怎么挣脱水底狂暴的暗流、怨气冲天的罗刹，保持形体不散的。
成了骨架的舟不度蜷缩在莲花台边沿，周围嗡嗡的惨叫、怒吼、咒骂，浮在幽冥海的人头怨毒地盯着他，嘴里咔咔嚼烂他的骨指、撕下来的大腿肉、腿骨……
再次登上青莲台，三百年故人再见，自以为波澜不惊的心脏重新颤动起来，舟不度按着心脏微微喘息一声，用残缺不全的手掌触摸莲花台青色的封印。
再次登上青莲台，三百年故人再见，自以为波澜不惊的心脏重新颤动起来，舟不度按着胸口微微喘息一声，用残缺不全的手掌触摸莲花台青色的封印。
那个人会在里面等他吗？他知道会的。就像那人明知道镜花水月的情爱下是居心叵测的利用和算计，仍然义无反顾一样。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他？惊讶的，淡漠的，温情的还是恨意的？
封印出乎意料的打开了。啷当一声，舟不度重重跪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揪紧心脏的位置疼的无已加复。
三丈大小的莲花台中央孤零零搁着两只指骨。原本中指和食指用一根染血的红线子缠好，天长地久，血迹变褐变黑，衬托出指骨的莹润白皙。
有些细节慢慢清晰:自己是如何洋洋得意留下湛音的两根指骨羞辱他，就像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期待重生的他回望前尘羞愧难当。
万万没想到湛音没有重生。只是失去了一具肉身罢了，他为何不肯重生？！
他印象里寡漠孤清、青涩情动的湛音，一心普度众生以身饲虎的湛音，在他诱哄下第一次勾唇淡笑的湛音通通如泰山崩塌，舟不度身子歪了歪，被人拦腰稳住。
“疼吗？”无心暧昧地从背后按住他心口的位置，舟不度动了动没有否认，脆弱的骨架不堪重负，一根稻草都会颤巍巍倾倒。外面的惨叫此起彼伏，这里的氛围可以说是幽长的缄默。舟不度仿佛静静地化成一座恒古石山，无情无义，不声不响……万事皆为云烟过眼散尽。
无心不肯放过他，恶毒的吐出字眼，“看到这一幕你应该开心呀。高高在上的幽冥领主为一只鬼伤情，好大的本事！
说出去笑掉大牙。幽冥海不管了，黄泉眼也不镇了。你知道他为何不肯重生？据说重生就是一次轮回，佛也不例外，会忘却前世的记忆……”
“闭嘴。”舟不度冷冷说。
“你真的有心吗？你可曾有一点点忏悔……”无心的身体发出青色的光芒，与莲花台的光芒交相映和。他以为自己下一秒魂体就要消散，又没有。
幽冥海水抹掉了他在舟不度后颈留下的牙印。尽管面前这人对他厌烦之极，唯一的耐心只是出于多年前救命恩情的悔恨，他依旧对舟不度保持刻骨铭心的爱，还有刻骨铭心的恨。
无心抱着血肉模糊、剩下一副骨架的舟不度，语焉不详地试探:“你对他……动情了？”
舟不度闭了闭眼，眼中干涩，却并没有泪。他充耳不闻，跪在地上犹犹豫豫要捧起湛音的指骨，指骨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不沾，贸然动手会弄脏了，弄污了。
再凶恶的畜生养熟了都会日久生情，何况两个人曾经相对顾盼，鱼水欢好，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说不动情都是假的！
无心不纠结舟不度有没有心了，他为自己的猜测嫉妒的发狂，不然何以舟不度费尽心思回到幽冥海寻湛音？
“把东西还来。我不想对你动手。”舟不度猛地出声，语气重重。他已经猜到无心拿走了师无邪的纸人。
“先前还对我感恩戴德，悔恨自己辜负了我，现在怎么翻翻又变脸？”无心急退至莲花台边界，笑得凶神恶煞，面目阴翳，师无邪的纸人安安静静被他捏在食中二指，“他可不是东西。你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舟不度眼皮子跳了跳，幽冥海水翻溅出丈把高的浪头，水溅到师无邪的纸人上，就完了。
无心盯着他的表情，盯了一会儿，知道舟不度依旧一无所知，幸灾乐祸地说“你知道在没有渡船的情况下只有肉身才能渡过幽冥海，为此你就利用他帮你进入阴间。湛音要是知道——“
可怜湛音灵身死前将最后一口灵气渡到人间，化成撑船捞尸的师无邪，年复一年将会堕落到幽冥海的魂魄直接送到奈何桥，以免在幽冥海万劫不复之苦。
宁愿用这种方式维系幽冥海的运转而不选择新生，真不知是痴情还是真傻。
他顿了顿，同情地望着地上的两截指骨，“你连他的化身都不肯放过，会不会心寒……”
舟不度跪在地上按紧胸口，没有抬头。出奇的冷漠。
无心只觉得心肺炸裂，肝肠寸断。他反正都要魂飞魄散了，舟不度越痛苦越能激起他凌虐的快感，既然他痛不欲生，为何让舟不度独身其外？看舟不度不作反应不信的模样，无心提高嗓音，“你以为世间还有谁可以一句话渡人往生——”
舟不度手一紧，呕出一口淡金色的血。原来他竟半步踏入仙班。鬼堕魔容易，由鬼修成鬼仙难，为了成仙脱离轮回舟不度吞噬了湛音的灵身，可他三百年一事无成，他在呕出一口淡金色血后，下一口血就是正常的猩红色。
舟不度指腹从丹田上滑动，逼出一粒弹丸大小的金丹。舟不度神色萎靡，这颗湛音灵身融成的金丹本是他回来的目的。他以为还他一颗金丹可以勾销前尘，却不知伤口可以愈合，往事可以追忆，一颗无怨无悔的真心被算计过两次，他要如何去弥补？
原来是湛音眼巴巴捧给他满腔真心，他视而不见。
不知不觉海面上出现九十九盏招魂灯，团团围住莲花台。阴监司的人马，比舟不度想象中来的快。
“现在逃还来得及，可惜这次你跑不了了。”拖延够时间，无心捏着师无邪的纸片人，他在阴监司受刑，被罚做莲花台的灯芯，寂寂无生无死的日子，他受够了。
无心就这样双手展开，像不久前一样做出拥抱的动作，嘴巴恶毒不饶人的说：“我告诉阴监司你的肉身不死不灭，我还告诉他们你是填黄泉眼最好的人选。
你不会魂飞魄散，也逢想解脱。他们答应我会把你栓紧一点，让你们两个生生世世不得相见。湛音会重生，然而这永生永世，你们不可能再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