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跟着你。”
顾延这话说得颇有些欲盖弥彰。姜荻噢了声, 盘腿坐在地上仰着脸看他,眼尾似有粼粼金光, 竟是信了。
说什么信什么。
顾延眼神稍暗, 沉默一息。
他单手勾着天花板豁口,手腕内侧绷出骨线,小臂青筋浮突, 宽松的病号服在动作间往上捋, 腹肌的阴影顺着明明灭灭的灯光流淌下去,仿若蓄势待发的凶兽。
“你下来啊, 挂上面干啥?COS北京烤鸭啊?咳咳!”
姜荻干咳,揉揉眼角的灰尘,扭过脸不再去看。
顾延无语, 腰身一拧,两条长腿轻轻往前勾, 分毫不差地落在姜荻身旁。
屋里多了个人, 且是顾延这般存在感强烈的家伙。姜荻靠近他的那半边脸颊刺刺儿地发痒, 屁股底下像垫了松针,简直坐立难安。
“我在一楼西走廊找到间废弃药房, 发现地板的声音有些空就试着撬开地砖看看, 没来得及回头,药房的门就被反锁了。”
顾延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毕, 不再吱声,走到门边拧几下禁闭室的舵盘把手,没转动,抬腿踹一脚, 嘭, 金属门纹丝不动。
顾延拧眉, 立即明白他和姜荻撞进了相差无几的困局。
“你……”
“嗯?什么?”
姜荻回过神,茸茸的睫毛颤了颤。方才顾延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尽顾着脚趾动工挖别墅了。
苍天啊!姜荻大呼救命。
和前男友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真的好想逃。
“你紧张什么?”顾延抬眉。
“我没紧张!!!”
姜荻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扶着贴有消音棉的墙站起来,板起脸,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指着墙角夹缝里的字迹。
“喏,你看。那是我写的字,落款时间2022年,可摄像机里的系统时间却是2047年。跟我们先前猜的差不多,这《仁爱医院》的副本时间大有问题。”
顾延勾了勾嘴角,半跪着去看姜荻手指的方向,一行碎石块划出的字迹有些模糊,卡在消音棉的缝隙间,笔划说好听点叫潇洒肆意、笔走龙蛇,说难听点叫张牙舞爪。
不一会儿,顾延得出个结论:“你的字好丑。”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姜荻尴尬至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无比娴熟地轻轻踹了顾延小腿一脚,顾延抬手格挡,掌心漫不经意地握了下姜荻的脚踝。
砰咚。
姜荻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顾不得揉屁股,就蹬着脚后跟往外挪出去几步。
空气焦灼得像铁板烧,姜荻即是滋滋啦啦冒烟儿的肉。
混蛋!
姜荻自是气得不行,但不想跟顾延计较,显得他有多在意似的。
“说正经的。”姜荻抿抿唇,嘴角往下撇,“顾延,你有什么想法没?这字我可以确定是我写的没错,骗你我是小狗。但这个房间,这座医院我百分百没来过。除非……”
“除非你来过,但是不记得了。”
顾延单膝屈起,相隔一段体面妥帖的距离,并排坐到姜荻右手边。他的胳膊搭在膝头,指骨修长明晰的手指自然垂下,轻敲着小腿。
顾延沉思了一段时间,姜荻耳畔徒留他浅浅的呼吸和自个儿的心跳。
如同潮汐一般轰鸣。
“在时间上做文章的小说和游戏我见得多了。”姜荻啃着食指指节,转移注意力,“你说,会不会是二周目?嗯,就是说,之前我们所有人都进入过一次《仁爱医院》,但由于某种原因通关失败,并且找到了再来一次的法子,这句话是上一回合的我留下的线索?”
顾延就在身边,姜荻没法儿集中精神,但这话说出来,他又很快找到漏洞。
“不对,不对。假如是时间循环的副本设定,时间上还是解释不通。起码,摄像机的系统时间不该出现二十五年这么大的bug。”
“嗯。”顾延颔首,“以摄像机时间为基准,2047年11月,如果这是真实的时间,和医院废弃的现状也对得上。既然不是时间循环的套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外物随时间变迁,不变的是玩家,而时间真实地流逝了二十五年。”
他的声音低沉,说的是让人性冷淡的推理,但一字一句仿若羽毛,簌簌磨蹭姜荻的耳膜。
姜荻吁口气,热乎乎的水汽拂过眼睑。他低着头,用指甲去抠地上的消音棉。
“喔。顾延,你不觉得被困在一个副本二十五年更可怕了吗?倘若这次没能出去,再来一个二十五年,岂不是要老死在这里?”
顾延偏过头,深深看了眼姜荻。淡金发梢沾着墙灰,白皙的脸脏兮兮的,像只在火堆里扑棱翅膀护心毛蓬松的小凤凰。
“不一定。”顾延思索片刻,问他,“姜荻,你有没有听过一则科学逸闻,曾有一批身患绝症的病人因为当时的医疗水平不能治愈病症,选择将自己的身体冷冻封存,期盼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被解冻,以此延续生命。”
姜荻听懂了顾延的潜台词,猛地摇摇头:“这只是你的臆想。按你说的,我们被冰冻起来,在二十五年后重返人间,那为什么没遇到一群科学家排着队给我们做手术?这破医院,连个正常的医生都没有。”
他指指破了一个大洞的天花板:“墙皮都被人扒了!”
顾延锋利浓郁的剑眉轻挑,不置可否。
姜荻扁起嘴呼口气,撇下顾延走到门边,仔细研究那船舵一样的圆形门锁,企图寻摸出撬锁的办法,早些出去呼吸高贵单身人士的新鲜空气。
“不用看了。”顾延叫住他,“这是气压装甲门,厚度十厘米以上,密码和锁头在外头,想着撬锁不如直接拆墙。”
“哦?拆墙?你早说啊。”姜荻喜滋滋地拔出夜鹰。
顾延按了按眉心,冷冷道:“这是地基承重墙,用烧灼弹强行破开,万一上层坍塌,我们会被一起埋在地下。”
话音未落,姜荻扣动扳机。
砰!
烧灼弹裹挟着粉色火光和滚烫的热意窜出枪膛,擦着顾延的鬓角射入墙面。
姜荻拎着枪,指尖套着扳机,枪托在他手心旋转,差一分一厘就会走火,动作危险至极。
他抬起腿,毫不留情地踩在顾延肩上,顾延眉心紧拧,并没有躲开。
“你求之不得是不是?情愿和我刨个坑死一块儿,也不乐意……”
姜荻冷着脸,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糕,丝丝儿冒凉气,一股压抑多时的无名火在他体内乱窜。
他咬住舌尖,轻声说:“也不乐意和我一起回去。”
顾延手抚上姜荻小腿,虎口掐着纤长的跟腱往上。
等姜荻受不住,气急败坏地蹬开他,踉跄着沾好,方才用冷静到冷酷的声音说:“不可能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姜荻强自维系的镇定如春日融冰,在刹那间迸裂。他死死抿紧唇,眼眶水汽氤氲,酸冲的泪意往上涌,被他尽数咽下。
一道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声音再次浮上心头,萦绕耳畔——
也许顾延没有他想的那么喜欢他。
至少,在姜荻和《梦魇之牙》间,顾延选择了后者。
是他的错,心里没数,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艹。”
姜荻抹了把泪痕,手背贴着眼皮平复呼吸,还是觉得委屈。
早知道就不谈恋爱了,每一步都在被顾延主导,交往也好,喜欢的程度也好,就算已经分手,他的心情晴雨表仍在被顾延影响。
真的好不公平。
可是要他就这么放弃,又好不甘心。
姜荻把夜鹰塞回枪袋,蹲下身,膝行几步,半跪在顾延身前,束在大腿外侧的黑色皮质枪背带勒出紧绷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扶着顾延的小臂,紧紧攥住,落下几道红色指印,微微仰起头,直视顾延黑沉沉的双眸。
“我之前,”姜荻顿了顿,忍下一声哽咽,“之前分手时跟你说的都是气话,我就没想过抛下你自己一个人回去。”
顾延反手握住姜荻的手,拇指抚过他清瘦的腕骨,低低应了声:“我知道。”
姜荻最擅长就坡下驴和顺杆爬,听出顾延的语气有所松动,索性半个人都趴到顾延怀里,湿热的吐息攀上顾延的颈窝。
顾延松松搂着姜荻,面无表情低眸看他,喉头咽动,听到姜荻以一种天真又热切的语气说:“等把这一大堆烂摊子了结了,你就和我一起回家。我做梦的时候梦到过的,我回学校上课,你开车接我放学。等到周末,还能一起去郊外露营,去看电影……”
姜荻舔舔嘴唇,眼睛发亮:“等时机合适,我带你去见我老爸老妈,他们俩都是很好很开明的人,平时糟心的学生见得多了,你这么靠谱,性格稳重,他们会喜欢你的。不过呢,这得过一两年吧?不然听说我刚成年就跟人同居,还是个男的,又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我爸得高血压厥过去。”
他的目光炽热,似有一团金色的火焰在瞳仁正中曳动,稍不在意就会被这簇火光点燃。
顾延不得已闭上双眼,聊胜于无地抵抗。有一瞬间,他真的能想象到姜荻的梦境。
那一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梦。
看到顾延沉默以对的反应,姜荻的语气低落下去:“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也不知道你的顾虑里有没有我。……算了,没有我也没事。”
他争取过了,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顾延,跟你谈恋爱还挺开心的。”姜荻笑了下,尝到眼泪咸咸涩涩的味道,“我那么任性,起先天天想着躺平抱大腿,很招人烦吧?你说要是当初你不招惹我,不跟我告白,让我安安心心当条咸鱼,做大佬的小弟,给你加油打call多好?”
话说到这份上,姜荻已经不大笑得出来了。他不想分手后还在顾延面前露怯,于是猫咪洗脸似的用力揉了把脸,手按上顾延肩头,试着推开顾延好站起身。
分都分了,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可他没想到,顾延没有放开他。
一声闷响,姜荻又跌了回去,鼻子撞到顾延高挺的鼻梁。
“艹,好痛。”
作者有话说:
明天肥章(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