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黛岛树木葱郁, 四周环绕雪白细腻的沙滩,在平和的大海中, 有如躺在浅蓝丝绒上一颗碎钻承托的祖母绿宝石。
啪嗒, 人字拖踩在码头木栈道上。
姜荻脚下一个趔趄,好险被顾延握住臂弯,才没载个跟头。
“终于到了!”
姜荻伸个懒腰, 趁顾延去取行李, 偷摸吱了一声。
吱完又担心读者看不到,等顾延右手拉行李箱, 左手托一只椰子回来,姜荻劈手夺过椰子,凑到吸管边嘬一大口, 跟顾延也吱吱两声。
顾延不明所以,抬手摸他额头:“中暑了?”
姜荻嘿然一笑, 回头看码头乌泱泱的游人。
游轮在海上晃荡了快两个小时, 把上百位游客放下, 过一会儿,就会接上返程的旅客离去。
售票处的小木屋外, 一块雕刻棕榈、椰子和浪花图案的木板上清晰写有游轮时刻表, 早上八点,下午三点。
并在备注警告游客, 浅水区外有暗礁,海底地形复杂,洋流多变,另有鲨鱼出没, 请勿划独木舟离开岛屿, 或在危险区域浮潜。
“啧。”姜荻扶一扶墨镜, “岛上这么多人,51个玩家藏在几千个NPC中可不好找。”
十一月正值泰国旅游旺季,著名音乐节“满月派对”又在帕黛岛举行,到时候,岛上的游客人数可能有上万人。
这对他们来说绝非好消息。
“游客多,外来打工的NPC也多,得想法子找到知晓四面佛之子故事的当地人。”姜荻小嘴嘚吧个不停,说了会儿就唉声叹气,“这种传说故事,真难办啊。”
顾延推着箱子,万向轮骨碌碌滑过木栈道,闻言,摸一摸姜荻脑袋,白色的洋基队棒球帽被太阳晒得滚烫。
“十五天,来得及。”
顾延如此淡定,姜荻索性让大脑放假。
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是玩家,麻烦早晚会找上门。接连十五天都神经紧绷也容易出岔子,不如放松享受假日、阳光和沙滩。
这是他头一回来泰国,也是第一次知道泰国除了红灯区和古曼童外,还有个著名的音乐节。
度假村电瓶车候在棕榈树下,一位工作人员举一块中英双语的牌子,上书:“月亮度假村,欢迎贵客顾先生、姜先生、刘小姐。”
见姜荻停下,那位穿沙滩衬衣的小哥就咧开笑容,露出八颗白闪闪的牙,嘴里叽里呱啦的打招呼,给他俩一人戴一条鸡蛋花花环。
“两位先生久等啦,我是阿肯,刘小姐没跟你们一起唛?”
阿肯说的是泰语,灌进姜荻耳朵里却很奇妙地能听懂意思。
姜荻正奇怪呢,身后就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
“抱歉,刚刚去了趟纪念品商店,没耽误你们太久吧?”
来者是一位戴黑色口罩,梳烟紫色马尾的高个姑娘,上身小吊带,下身热裤,脖子上挂一只单反相机,跟帕黛岛上其他的游客别无二致。
姜荻眨巴两下眼睛,叫出她的名字:“刘文婷,居然是你!”
刘文婷见是他俩,怔愣一瞬,并不搭理顾延,只冲姜荻点一点头。
“之前那次。”她闷闷地说,“是我的错,对不起。当时因为我哥出事,我……太生气,太冲动了,只想着发泄,没想真的伤害你。”
姜荻回想片刻,知道刘文婷说的是拿黑狗血泼他那次。不过他心大,对女孩子一向宽容,刘文婷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打算记仇。
“嗐,小事。”
顾延冷笑。
四人一道坐上电瓶车,黑得油光水滑的阿肯开车,刘文婷自觉抱着行李袋坐到副驾驶。
姜荻本想坐车尾朝后的位置,却被顾延一把拉到第二排,眼神示意他跟刘文婷攀谈。
“???”
气氛一时凝滞,姜荻咳嗽两声,胳膊搭椅背上跟刘文婷闲扯,从新人玩家不易聊到大公会职场潜规则。
兴许是出于愧疚,刘文婷的态度渐渐软化,告诉姜荻她在《出马仙》副本后,已经下了三次副本,勉强有自保之力。
“上个副本过后,我去了莫哥的公会,大家都很照顾我。”
顾延环抱双臂靠着椅背,眉梢轻挑。
“三次副本?!”
总共才下两回副本的姜荻大惊失色,生出几句沧海桑田的唏嘘。如果按一次副本两百到三百积分算,闹不好刘文婷现在比他能打一点。
正说着,电瓶车驶过滨海公路,在一片私人沙滩前停下。
阿肯笑嘻嘻地带三人参观别墅,架在海面上的蓝白小屋形状像一枚张开的贝壳,仅有一层,不过有一大一小两个套间,标配的餐厨、露天按摩浴缸,以及一个与清澈海面相接的无边泳池。
刘文婷说去放行李,扭头就往小套间去,留下姜荻和顾延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阿肯在度假村工作,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然地啊了一声,请他们俩去主卧。
过会儿,阿肯端来一只托盘,里边摆了两只鸡尾酒杯,用红芭乐雕成火烈鸟的造型。
“这是帕黛岛对二位的祝福。”阿肯挤挤眼睛,“Honey moon!”
两只粉嘟嘟的火烈鸟嘴对着嘴,姜荻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晚上我睡沙发吧。”姜荻干巴巴道,“这沙发挺宽敞。”
顾延放下行李箱,没接话,转而道:“累了就在酒店休息,我出去一趟。”
“等会儿!”
姜荻嗖地弹起来,拍拍皱巴巴的沙滩裤,忙不迭跟上。
按照经验,他一跟顾延分开必然出事,现在《满月派对》副本的信息太少,摸清状况前他只想粘着顾延。
顾延笑了声。
姜荻推开门,正巧撞上也要出去打探消息的刘文婷。
两人哈拉几句,听刘文婷说岛上有个外国游客众多的坏猴子酒吧,她打算去那儿转转。
外国游客四个字,在姜荻耳朵里约等于玩家。
他偏头瞅一眼顾延,后者微微颔首,三人干脆结伴,去酒店前台租了辆蓝绿色的敞篷老爷车,往岛屿另一头的沿海酒吧街开去。
呼——
海风吹起半透明纱帘,啪嚓,两只鸡尾酒杯摔落,火烈鸟的长颈歪折,水红的酒液浸入米白地毯,如两块新鲜的血渍。
噗通、噗通。
泳池边上瑜伽球被吹进屋内,骨碌,骨碌,滚到床尾。一双细白的小手捧起瑜伽球,用力一丢,把它砸进泳池。
哗啦,水花四溅。
小手合掌相庆,啪啪啪,远远的传来悦耳的风铃,如一串欢笑。
*
太阳没落山,坏猴子酒吧内顾客寥寥,沙滩上的躺椅和小圆桌边倒坐满了喝冷饮、冰啤酒和椰子汁的人。
姜荻顺着顾延的目光,飞快掠过几个晒得通红的白人游客。他们要么大腹便便,要么全身上下没几块布,脸上都徜徉着餍足的笑意。
玩家即使有所伪装,面上也有一股紧绷感,随时随地都在提防和观察。
三人神色如常,在不起眼的角落卡座坐下,右手边的墙上挂了只猴子标本,吧台的长桌上摆着一条盘出包浆的鳄鱼标本。
“这风格,真狂野……”姜荻干笑,“不怕被动保投诉吗?”
话音未落,嘭嘭嘭,三杯扎啤杯装的柠檬水砸桌上。
“泰国没有他妈的动保。”酒吧老板是个意大利人,身量不高,膀大腰圆,说话大舌头,嘴角叼根雪茄,“要什么?”
顾延蹙眉,姜荻安抚地拍了拍他肌肉紧绷、青色血管微凸的小臂,笑着问老板要三杯冰可乐。
“我们这里没有他妈的冰可乐。”
三分钟后。
“嘶!”姜荻抱着大号扎啤吐舌头,“好难……难以形容的味道。”
像格瓦斯混了红牛,麦香味浓到冲鼻。
顾延支着下颌,眼睫低垂,另一手盖住杯口,挪开姜荻的杯子。
桌对面,刘文婷握住杯把儿,神情莫测,心道,公频上说的是真的?真搞在一起了?
姜荻捧起柠檬水,小口啄饮,隔着水渍点点的玻璃杯,小心观察。
酒吧光线晦暗,但是,与他们相距最远的卡座里,有一个男人很快引起姜荻注意。
他全身上下,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包括光头和脸庞上都刺满刺青,眼窝深凹,嘴唇薄到几乎没有,一看就不正常。
姜荻的打量仅仅一瞬,便被那男人捕捉。那人仰脖喝干一扎啤酒,面无表情径直走了过来。
“哥。”姜荻膝盖碰了碰顾延大腿。
顾延眯起眼,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虚虚揽住姜荻,像是把他置于羽翼下,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我知道你。”
男人嗬嗬的笑声,像从深邃无尽的溶洞中挤出来似的,阴恻恻的。
卡座很大,他不请自来坐到刘文婷那边,蛇一样狭长的眼睛瞥了姜荻和刘文婷一眼,手始终揣在卡其色军裤的裤兜里。
“你是顾延。”
姜荻下意识握住刘文婷小臂,准备一个不对就把人从桌对面扯过来。
见状,刺青男捶桌狂笑,像在嘲笑姜荻不自量力,笑完,他端正坐好,换了副面孔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尼古拉·甄金斯,你们最好记住我的名字。”
姜荻额头青筋狂跳,就听顾延说:“记不住,再说一遍。”
尼古拉布满刺青的手沾过刘文婷的啤酒,吮了一口,在桌上歪歪扭扭地写字。
他如此认真,姜荻无语半晌,心道,这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不是疯,就是傻,抑或两者兼有。
“神之齿曾邀请过你,顾延。”尼古拉摇头晃脑,肱二头肌虬结,刺青在他的臂膀上如翻涌的蛇蝎,“你没来,我很失望。”
他是神之齿公会的人?
姜荻瞳孔骤缩,刘文婷也肩膀耷拉,往墙角挪。
他俩的反应显然取悦了尼古拉,又发出刺耳的笑声。
“我对成为纳.粹没有兴趣。”顾延一哂,“神之齿的理念,很可笑。”
玩家得到技能,就是高人一等的神使,被神明赐下净化人世、消灭蝼蚁的使命。
姜荻眉心轻蹙,心想,这样的理念听起来极端,但在玩家中意外地有市场。
说到底,在身心、三观被鬼怪碾碎之后,回到尘世却手握异能的玩家,有几个人能抵抗人性的阴暗,不认为自己超凡脱俗,合该拥有一切呢?
越极端的口号,越能聚拢人心。
尼古拉起身,没被顾延激怒,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你会来的,总有一天。”
尼古拉甩下几张美钞,阔步走出酒吧。
凝重的气氛中他离开后许久才松动,人们面面相看,交头接耳。
那个跩得二五八万的意大利酒吧老板从酒柜后探出头,啪的一声,往吧台上砸一把点二五口径的柯尔特手.枪。
“还好吗?”
姜荻关心地问脸色苍白的刘文婷,得到没事的答复后,才扭头看向顾延。
“你知道神之齿。”顾延说。
姜荻讪讪,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小截距离:“第一名的公会嘛,大概听说过一点,就一点点。”
“少接触,不是好人。”
姜荻乖巧点头。
姜荻四下看一圈,有零星几名客人的错开视线,似乎打量了他们许久,窃窃私语中时不时蹦出“顾延”的名字。
这些人应该都是玩家。
姜荻叫上刘文婷,对顾延说:“哥,带你出去太招摇了,我去打探打探。”
顾延的目光轻轻自刘文婷脸上扫过,后者紫色的马尾辫一抖,打个寒悸。
酒吧老板坐吧台后边吞云吐雾,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女侍应生的臀部。
姜荻过来时,他吐了个甜甜圈似的烟圈。
“牛逼。”姜荻咂嘴。
酒吧老板乐了,也不计较他之前想买冰可乐的事,拿出一盒雪茄就要兜售。
“我不抽烟。”
姜荻坐上吧台转椅,跟腱修长如鹿的小腿在昏暗的酒吧里白得晃眼。
“不抽烟不买酒,你们来酒吧干嘛?”老板揉一把红彤彤的酒糟鼻。
姜荻凑近了,胳膊肘支吧台上,小声问:“哎老板,跟你打听个事。”
“素察?”老板皱眉,“没听说过。我是天主教徒,泰国的佛教吧……阿弥陀佛。”
吧台后那位忙里忙外擦桌子、洗杯子的女侍应生却插嘴道:“我听说过哦。”
那姑娘看长相是当地人,黑发,蜜色肌肤,裸色厚唇,四肢修长,发帘儿剪到眉毛以上,一眼就能让人记住,不算漂亮但活力四射。
姜荻和刘文婷对视一眼,掏出二十美金,卷成烟卷递给她。
侍应生解下围裙,团成一坨塞进橱柜,冲老板摊手,得到一叠零钞后,才转身对姜荻他们莞尔一笑。
“不用给我钱啦,我也是玩家,大家都是同乡,出门在外互帮互助。”
见姜荻他们目瞪口呆,侍应生眉眼弯弯,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得意,伸出手:“娜娜·同帕拉,泰国人。泰国的恐怖传说,问我就好。”
三人各自见过,姜荻又遥遥一指角落,说那是他哥,顾延。
“哪种哥哥呀?”娜娜俯在吧台后,双手捧脸。
“……不是你想的那种。”姜荻面皮发烫。
调戏完姜荻,娜娜哼着小曲,却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她中午就到岛上了,靠泰国人的长相假装回老家帮工的当地人,从一个年长的佛牌店老板口中得知——素察是真实存在的。
“你是说,他是个真人?”
娜娜刮得细细的眉毛拧成麻花:“是呀,很惊讶吧?那个老板八十多岁了,还见过素察本人呢。素察活到今天,也是个一百多岁的糟老头子了。”
“他杀人,也是真的?”
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姜荻还没回头,腰上就一痒,顾延按了下他的后腰,走到吧台前。
娜娜不住唏嘘:“是呢,佛牌店老板说,那时候帕黛岛上人人自危,都担心一觉醒来家里老婆女儿被人奸.杀。噫呃,好可怕。”
她小声说,虽然不晓得素察现在算鬼还是算神,但泰国自来没有善恶终有报的说法,恶人死后依然是恶鬼,且比平常的鬼更凶。
“是真人那就好办了。”姜荻吁口气,撞撞顾延肩膀,“警局、档案馆,那些还活着的见过他听说过他的人,咱们都去问问看。”
顾延抬眸看鳄鱼标本上挂的老式时钟,下午五点十分。
刚要开口,一道冰冷的机械系统音突兀地响起。
【叮咚!黄昏将至,素察爬下绞刑台,从愤怒的梦河中浮起,开始新一天的狩猎。当前玩家总人数为,50人。】
少了一个。
坏猴子酒吧内,四名年轻的玩家焦灼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一句相同话。
“游戏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不重要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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