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顾延问。
他说话时的震颤, 连带姜荻紧贴他颈窝的小臂内侧都麻麻痒痒。
“嗯。”姜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抵在顾延胸膛, 漫天火星在琥珀色瞳孔中闪烁, “你撒开我!”
“不行。”顾延掣住姜荻臂弯和膝弯,态度强势,“抱紧了。”
我才真是要报警了!姜荻哭丧着脸, 心道, 这兔崽子果然居心不良。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土地就像湮灭的灰烬, 四散崩解,柔软到几乎站不住。烈火席卷,空气滚烫到扭曲, 弥漫着烧纸钱时刺鼻的熏臭。
整个世界有如自内部燃烧的纸团,火苗瞬间蔓延至脚下。
“火太大了, 我们会被烧死在这里!”魏千霜尖叫。
“姑奶奶, 小声点。”莫问良一把捞起魏千霜, 大头朝下扛在肩上,“顾延, 怎么说?现在走?”
顾延唔了声, 身后盘桓的黑雾荆棘左右穿插,眨眼间, 就编织成一颗足以将四人笼罩其中的球体。
黑雾内部阴气森然,在烈焰炙烤下却能防火隔热。
挣不脱顾延的怀抱,姜荻生无可恋,脑袋一歪装死, 莫问良问什么他都蔫嗒嗒的。
不多时, 黑雾外传来爆炸的闷响。
轰!地动山摇, 白房子所在的里世界土崩瓦解。
受爆炸气流波及,黑球骨碌碌往前滚,再突然下坠。
四人壁虎一样牢牢扒住内壁,摔得鼻青脸肿。
姜荻借势挣开顾延的束缚,嘴角刚提起,又闷哼一声,摔进顾延怀里。
姜荻:“……”
黑雾弥散,姜荻被雨水拍打脸颊,幽幽醒转。
指腹触到湿漉的草地,眼前的靳家大宅完好无损,阙静无声。姜荻拍开顾延伸来的手,硬着头皮无视他疑惑的目光,踉跄着爬起来。
“小姜,你怎么样?”莫问良拧眉,“啧,得亏你醒了,再不醒顾延都要把鬼新娘的祖坟给刨了。”
“挺好。”姜荻活动四肢,扣好西服纽扣,宽大的外套盖住他半拉屁股,勉强遮羞,他干笑着转移话题,“莫哥,咱们把里世界的骨灰安葬好,事情就解决了么?”
“靳家人无法入土,积聚的怨气凝成里世界。现在我们把里世界干碎了,但是,不把这栋凶宅解决,等外头的靳家人把新的骨灰盒送来,里世界又会重新出现。妈了个巴子的,没完没了!”莫问良骂道。
他困得厉害,边打哈欠边扛着魏千霜往廊下走,转而问顾延:“按理说,真正的骨灰盒仍藏在宅子某处,明儿不是还有一天吗?有得找了。怎样,有想法没?”
“涂燕燕一定有所隐瞒。”顾延情绪不高,语气淡漠敷衍,“从她那儿问不出,就在宅子里找。二十四小时,一寸寸摸过去,总能找到。”
双手插西裤兜里,眼睫低垂,晶莹的雨水在俊朗的侧脸上勾一道蜿蜒的银边。
姜荻看他那样,心里过意不去。再如何,顾延都救了自己。
很多次。
“哥。”姜荻快步跟上顾延,轻扯袖口,“我想先换身衣服。”
莫问良嘎嘎窃笑,说他下边挂空档,确实不方便一会儿捉鬼跑路。
顾延瞥姜荻一眼,打鼻腔里哼了声。
姜荻主动握住顾延小臂,仰起脸道谢:“刚才,差一点我就成了无面人的自助餐,如果不是延哥,我就撂那儿了。今天,还有之前,多谢你。”
姜荻的话很真诚,不掺一分虚情假意,但偏偏是这份真挚,让顾延胸口发闷。
这人……的确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顾延心想。
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姜荻茸茸的睫毛,在对方惊慌失措地别过脸之前,又率先收回手。
“我陪你去。”
“??!”姜荻瞳孔大震。
莫问良大声嘲笑:“不是,你俩初中生结伴上厕所啊?换衣服都要一起?”
姜荻同手同脚,跟着顾延上楼回到客房。
一切都是他们离开之前的样子,床板歪在一边,床垫立在墙角,涂燕燕的尸体躺在床架上,因为活性炭和熏香的关系,腐臭味不算难以忍受。
姜荻胡乱从衣柜里翻出一套短袖短裤,做贼似的闪身进浴室。
咔嗒,房门落锁。
穿衣镜上赫然出现一位理应在外间等他的人。
姜荻扭头,就见顾延背倚浴室门,抱臂而立,面无表情、理所当然地盯着他换衣裳。
“哥,你先出去。”姜荻的脸噌地涨红,央求道,“我保证不会出事,如果出事我绝对第一个叫你。”
“姜荻。”顾延眉心轻蹙,“你在躲我?”
“……没有。”姜荻不敢再避开视线,撑着脸皮与顾延对视,又很快败下阵来,“好吧,有一点,我有点不好意思。”
“都是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顾延不解,按住姜荻肩头让他转身,“外套脱掉,给我看看。”
姜荻拒绝!
他知道顾延要做什么,无非是想帮他看看鬼手印的情况,可是……
之前不算,眼下他当着顾延的面,哼唧一声都会露出马脚。要是被顾延知道,轻轻碰一下鬼手印,他就会有奇怪的反应,那他真的不必做人了。
见姜荻反应激烈,像只炸毛的猫,顾延有些莫名,挑一挑眉毛。
趁姜荻背过身褪去外套,又套上一件白T的空当,顾延的目光飞快扫过他星星点点的脊背,凝在后心口那道乌紫的手印上。
“还疼么?”
“啊?哦,不疼了。”姜荻讪讪抽回手。
他心里不住吐槽,剧本给的侦探人设实在风骚,连一条看似普通的T恤都另有玄机。
上半截剪裁良好,十分正常,腰间却有绑带镂空,交叉地绕过纤瘦有力的腰身,露出微微下凹的脊线。
顾延漫不经心地掠过那道浅凹,嗯一声,问姜荻:“知道水鬼么?”
“我知道水猴子。”姜荻插科打诨。
顾延顿了顿,接着说:“相传,落水者溺死,有不少人是被水中的厉鬼抓住手脚,无法上浮,所以才有‘善泳者溺’的说法。”
“可是,延哥,这跟鬼手印有什么关系?”姜荻不解,“这儿没江也没河的,连个小池塘都没有。”
“水属阴象,阴差缉拿孤魂野鬼往往会遗落溺死的鬼魂。所以,水鬼唯有潜伏在水中,抓住下一个替死鬼,替代他的位置,才能重入轮回。”顾延语气低缓,眼神如一把冰刃,挑开姜荻衣衫,“那些被捉住的人,如果侥幸得救,身上会留有水鬼的指印。”
姜荻周身漫出一股寒意,靠住洗手台站稳,打个寒噤。
他听明白了顾延的意有所指,正因如此,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水属阴,靳家大宅的风水局更是阴气交汇、鬼气森然之处,如果这里存在一个想要将留下他性命,好让自家入轮回的厉鬼,会是谁?
“哥,我背上的鬼手印第一天中午就在了……”姜荻嘴唇微张,惶惶然道,“进副本以后,我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不该碰也没敢动,就一直跟着你。为什么那鬼偏偏盯上我?”
顾延沉吟许久,上一个副本姜荻也是倒霉兮兮,不断被上身,无论是出马仙还是厉鬼,似乎都对姜荻情有独钟。
“也许,因为你是侦探。”顾延安慰道。
侦探手里有两票,还有不会被投票的特权,加一个鬼手印的debuff,对于凶手阵营来说比较公平。
顾延如此解释,姜荻就信以为真,稍稍放下心。
“走吧,去见涂燕燕。”顾延说,“我们完成了她的愿望,就要得到报偿。”
“嗯。”姜荻点头。
忽然,头顶掠过温热的触感,姜荻眨巴眼睛,不知怎的耳根发热。
*
茶室,宫灯亮起,珐琅花鸟的影子落在地毯上,光晕悠悠旋转。
一进屋,姜荻就遍体生寒,牙齿打架:“哥,她没走。”
他如此敏锐,让莫问良有些意外,打火机跟魔术师的硬币一般在指尖翻动旋转,打趣道:“这有两个哥呢,你叫的是哪个?”
顾延径自在树根茶台边坐下,从抽屉里新抽出一张包茶叶的黄纸,握住记号笔,笔杆活物似的在他虎口间战栗。
姜荻他们也坐过去,同样握紧笔身。
“涂燕燕。”顾延语速缓慢,“我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吧。你让我们举办婚礼,继而进入里世界,有什么目的?”
笔尖在黄纸上打转,划拉纸张的沙沙声,仿若爬行动物的鳞片颤动。树杈、鸡爪似的笔迹渐渐显现。
“你们没死,可惜。”
魏千霜躺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看到涂燕燕的话,姜荻一股火气直冲发心。
靠,什么人啊这是?!
“你是故意的!”
姜荻险些松手,就想攥紧拳头,给空气拿一套军体拳,把鬼新娘打得满地找牙。
顾延递来一道安抚的眼神,空闲的左手往他手背上轻拍两下。
姜荻一下就乖了,扁扁嘴坐回去。
“人都会死。”涂燕燕借他们的手写下一段话,“不过有些人生来离死亡更近。”
两盏紫檀宫灯明明灭灭,他们手中的那根记号笔疯狂在黄色油纸上划拉,力道之大,让墨迹深入纸背。
横竖撇捺不断叠加,杂乱的字形渐渐清晰,姜荻背后生出白毛汗,那分明是……
一个个“死”字。
最后一字落笔,茶室内阴风阵阵。
三人不约而同松开记号笔,面面相觑。
莫问良骂道:“这他妈的,想干嘛?”
“不对劲。”顾延心头一突,下意识去握姜荻的手腕,却摸了个空。
茶桌旁,姜荻所坐的蒲团上,唯有一只白毛线缠的布娃娃。
娃娃穿着白纱裙,脸庞和四肢都被绷带缠绕,画着刺眼的红唇……
是鬼新娘。
作者有话说:
可恶,明天一定完结副本(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