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 露水打湿了路边的野草,宽阔的沱江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

  借着窗外的零星天光,姜小满起身穿衣。

  隔壁小床上, 姜云堂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也跟着坐起来。

  “姐,是要去公社了吗?”小孩子的声音糯糯的, 带着睡意。

  姜小满过来摸摸他的脑袋, “还早呢,姐先去把羊喂了。你再睡会儿, 待会早饭的时候叫你。”

  姜云堂嗯了声, 迷迷糊糊躺下又睡了。

  姜小满给他掖了掖被角,打开房门, 先去了厨房。

  厨房的炉子上, 用木炭煨着砂锅,锅里的河鲜粥正咕噜噜冒着泡。

  她揭开盖子看了看, 粥已经煨的浓稠, 红色的河虾仁和褐色的蘑菇片镶嵌其中, 粥面上泛着油光,香气扑鼻。

  姜小满用筲箕把昨天采摘好的青菜叶子用山泉水清洗干净,剁成碎末, 倒入砂锅中,用勺子搅和均匀, 又往里面添了一小块木炭, 这才打开院门去了旧祠堂。

  喂完羊回来,晨光熹微, 炉子里的砂锅煨得恰到好处。

  姜云堂洗完脸出来, 目光看向餐桌, 惊喜极了。

  “今天居然有萝卜干!”

  姐姐做的萝卜干那可是出了名地好吃,爽脆鲜甜,麻辣咸香,就是最好的下饭菜。

  只是自从姐姐退婚后,她就再也没做过。其实这也不能怪姜小满。主要是新鲜萝卜还没成熟,再加上原身的萝卜做法需要几味特殊的香辛料,一时没凑齐,所以才没做。

  这阵子上山采摘茶籽,她才有机会趁着休息的时候在山上四处看看。一找齐材料,就拔了几根新鲜萝卜先少做一些来吃。等小雪的时候,再大量腌制。

  姜小满喝口粥,夹了一块萝卜干塞进嘴里。

  味道有些惊艳。

  鲜红的辣椒油是用炸过葱姜蒜和香辛料油调的,辣椒被炒的微微带点糊味,捣成辣椒面,又加入其他的调料一起调和腌制。

  原身这个配方的萝卜干也很特别,除了常用的香辛料外,还加入几种野果的粉末,保留了萝卜自身的鲜甜外,一点也不辣口不说。若是用土坛腌制三十天以上,那风味更加绝。

  在这个年代,每年到了小雪就是腌制咸菜的季节,家家户户都会腌制各种咸菜,一来冬天没什么新鲜蔬菜,二来咸菜成本便宜又下饭,是不可多得的过冬菜。

  这种必备的过冬菜,若是能做的好吃,少赚点能薄利多销。开春后,云堂要上学,吃食和学习用具上都要花不少钱。

  上次做板栗饼卖的钱,扣除还两个舅舅的,也剩不下多少。还有一年高考就要恢复了,她也得买书和资料看。

  这一样一样,哪哪都是钱,她也不想委屈自己,不如想办法做赚点钱。

  这么想着,姜小满忙把剩下的粥喝完,去地窖里弄了一小罐萝卜干带上。

  收拾完东西,把沈问青和赵前进的早饭温在灶台,就带着姜云堂去了码头。

  姜云堂上次来公社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都快一年了,一到公社就兴奋得不行。

  她先带姜云堂去了公社的药店,把晒干的蜈蚣卖了,小的一分钱,最大的能卖五分钱。

  姜云堂拿着自己辛苦赚的两张大团结,脸上全是笑意,连走路都带风,叫着嚷着去供销社。

  “这个时候供销社人肯定很多,我先去找个人。”

  说完,姜小满就带着姜云堂往国营饭店走,不过他们不是去黑市,而是去另一片的小巷子。

  按照苏金望给的地址,来到一处拐角。

  姜小满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伸手在墙上按了按,取下几块砖头,把装了萝卜干的罐子放在里面。

  这是苏金望的秘密基地,上次卖板栗饼,苏金望就把这地方告诉她了,说是如果有新鲜的吃食想卖,可以把试吃的放这里,他每天都会来这一看一看。

  放好后,姜小满带着姜云堂去供销社。

  供销社门前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姜小满觉得奇怪,问了问前面大婶,“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这不是快重阳节了吗,今天特地多杀了一头猪。看到没有,前面从凌晨就开始排队了,也不知道轮到我们还卖不卖得着。”大婶说起来眉心忧愁得很。

  好在今天两头猪比较肥,轮到姜小满他们的时候,还剩下点肉,都是骨头多肉少的猪脚和肋排。

  其他人不太想要,正和了姜小满的心意,上次沈问青弄得肉票有一部分快过期了,刚好拿来买这些。

  排骨吃不完,可以做成腊排骨,猪脚也可以雪豆炖了,做个雪豆炖蹄花。

  脑海里光是浮现这两道菜,姜小满就忍不住唾液分泌。

  供销社红木柜台后面“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字栩栩如生,货架上各色物品琳琅满目。

  姜云堂的眼睛在柜台上搜寻着,看到发夹,立刻叫售货员。

  这个时候的售货员都高傲的很,那是有关系有能耐的人才能进去的。售货员是个年轻女子,看姜云堂是个小孩子,爱答不理的。

  “要什么?”

  姜云堂指着后面几个好看的发夹,回头问姜小满:“姐,你喜欢哪个?”

  姜小满看了一眼那几个发夹,大红的,粉色的,都太艳俗,最后勉强挑了一个军装色的。

  这年头人穿着都比较朴素,扎头发只用黑色或土黄色皮筋,有的甚至直接用不穿的衣服剪了布条来系。像这样带颜色的发夹都有些贵,姜云堂给姜小满买的还带了装饰。

  姜云堂拿到发夹,小心翼翼地给姜小满戴上。

  姜小满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柔顺,配上这军绿色的发夹,更衬的人格外青春靓丽。

  连售货员都难得赞叹道:“大妹子脸蛋俏,带上这发夹也太水灵了。”

  周围排队买东西的大妈也都赞不绝口,直呼好看,心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大闺女买上一个,可是一问价格又被打回来了。

  尤其是有几个年轻媳妇,都羡慕姜小满,夸的姜云堂都有些害羞了。

  不远处,林秀芳和娘家嫂嫂过来买东西,没想到会碰到姜小满姐弟。

  看到姜小满头上的发夹,她可惜的跺脚:“这败家子,有这么多钱拿来买肉多好,分家了,也不知道孝顺长辈。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打扮得再好看还不是不会生养。”

  她娘家嫂子却好似没听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姜云堂,问林秀芳:“那个就是你大伯家的儿子?”

  林秀芳撇撇嘴,“不是他还有谁。”

  林秀芳二嫂闻言,眼睛一亮,拉着她说:“你还记得之前我提到过的唐家夫妇吗?”

  “就是想收养男孩的那个?”

  “没错,就是他们。这次把钱加到了一千块。事成之后,额外给我们一人两百。”

  林秀芳吞了吞口水,“这么多?”她眉头紧皱,嫌弃地看了一眼姜云堂,迟疑道:“人家两口子可是省城的工人,铁饭碗,能看得上姜云堂这皮猴?”

  “怎么看不上?人健康,家里穷,年龄还小,这三个条件姜云堂都符合。关键是你家小满不是退婚了吗,这带个拖油瓶也不好挑好人家,说不定巴不得把姜云堂送出去。”

  “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林秀芳就把上次姜小满退亲的事情给她娘家二嫂说了:“我私下打听过,表面上说是不合适,实际上是齐家嫌弃她带个拖油瓶。”

  她二嫂双手一拍:“指不定人家早有这个打算,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明着来。她爸妈都不在了,你这个做长辈,对这些事要多操心些。”

  林秀芳点点头:“那行。待会你去趟我家,我那有张照片,你先拿给唐家夫妻看看,要是看得上,我就想办法说服姜小满。”

  “就这么说定了。”

  除了肉,姜小满还添置了些调味料,香料、酱油、糖之类的都买了些,加上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花了十多块钱,要过期的票也花了七七八八。要不是沈问青弄得票多,她还不敢这么奢侈。

  姜云堂乖乖站在一边,把一部分东西往自己的小背篓放。

  旁边有小孩哭着闹着要买猪油糖,姜云堂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把手里的剩下的钱数了数,看了眼柜台上的猪油糖,收获了渴望的目光。

  买完发夹,他的钱就没剩多少了,还是不要吃了,万一不够买长寿面怎么办?

  旁边的小孩拿着猪油糖,炫耀地剥开,满足地塞进嘴里,周围的小孩闻到了,都忍不住叫大人买。

  可猪油糖不便宜,好些家庭不愿意花这个钱。

  姜云堂也很想吃,那味道馋的他快流口水了,可姐姐养家不容易,钱还是要省着用。

  姜小满看在眼里,心里很感动。

  售货员问:“还要什么?”

  姜小满回过神,直接要了两斤猪油糖。

  姜云堂拉了拉她:“姐,太贵了,还是不买了。”

  姜小满摸摸他的脑袋:“姐姐有钱,不用担心,这个是给你的奖励。”

  猪油糖买好,姜云堂迫不及待地剥开油纸,往姜小满嘴里放了一颗,再往自己嘴里塞一口。

  金黄色方方正正的猪油糖是用猪油、面粉和糖做成的,有猪油的香味。放到嘴里慢慢嚼着,软软糯糯,越嚼越香。

  还没回到大队,居然在路上碰到了赵菊花。

  赵菊花左手右手大包小包的,背上还背了个背篼。

  “姥姥,你怎么来了?”姜小满也很惊喜,想帮她拎东西。

  赵菊花摆摆手,把手上的包裹往手肘上挎了挎,“哪用的着你,姥姥拿的动。上次你让人捎的口信我们都收到了,本来打算第二天就来的,谁知遇到了农忙,想着等你们收了茶籽也方便,正好今天是我外孙女生日,我就过来一趟。”

  “你是不知道,你姥爷和两个舅舅有多着急,昨天晚上一下工就催我坐船,烦得很。哈哈哈哈。”

  三人一路坐横河筏子,一边说笑。

  到了姜家老屋,赵菊花把东西放下,就到处看看,每个角落都检查一遍,看完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房子保养得不错,我看厨房东边的墙有点塌,下次让你大舅来给你修修。”

  姜小满端着洗干净拐枣出来,“太远了,不用麻烦舅舅了,厨房现在够用,等以后有钱了,再翻新一下。”

  赵菊花剥了拐枣塞她嘴里,“何必花那个冤枉钱,上次茶树,全都活了,那可是君山银针,他占多大便宜,该让他做。对了,你大舅说这几天茶树开始长叶子了,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生怕有什么没照顾到,非要让我问问你。”

  “开始长叶子就是活正了,注意肥水管理和保暖就行,其他没什么要注意的。”

  赵菊花记下了,看着姜小满满是自豪,“还是我外孙女能耐,连要死的君山银针都能救活。”

  回到堂屋,她从桌上的东西里掏出一个药包,“这个每天熬来喝一碗,去宫寒的。还有这个你大舅妈买的红糖,来月事了,喝点免得疼。”

  说到这,赵菊花忍不住流眼泪,姜小满知道,她是还在为她不能生养的事情担心。

  喝了好些日子的两地膏,她身体好了很多,怕姥姥担心,特地把这个事情告诉她。

  赵菊花一听,喜上眉梢:“真的能好?”

  姜小满点点头:“这两地膏的药材都是老鹰山采摘的,再连续喝上一段时间,宫寒的毛病应该能好。”

  “那就好,那就好,”赵菊花喜极而泣,声音哽咽,“我就说我家小满是个有福气的。要是你爸妈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高兴。”

  她擦干眼泪,“算了,不说这些了,你找个时间记得去上山告诉他们,给他们烧点纸钱。”

  姜小满点头,“放心,小雪前两天是我爷的忌日,到时候我会记得的。”

  两人在堂屋里说了一下午的体己话。

  大部分时间是赵菊花在给她姜当家的注意事项,她就静静地听着。

  当天晚上,姜小满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把之前帮过忙的几个人都叫来,一起吃了顿饭。

  沈问青一来,赵菊花就注意到了。走的时候,特地把姜小满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这小伙子不错,有担当也有把子力气,长得还俊,配我外孙女正好。我看他对你不一般,你要把握住机会。”

  姜小满窘的不行,注意到沈问青的目光,生怕被他听到,红着脸道:“姥姥,你说的是什么话。”

  “姥姥知道,大姑娘了,会害羞了。不说你了。”赵菊花赶着回去,没多说,但是看的出来她对沈问青很满意。

  姜小满忙转移话题,去屋里把晒的菌子还有辣鸡虾酱萝卜干什么给赵菊花装了一背篼,把她送到码头,看着她上了横河筏子才离开。

  回到院子,赵小芳和赵前进有事,都离开了,剩下沈问青在灶台前洗碗。

  昏黄的烛火,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光与影的交错,衬的他整个人格外的令人心动。

  姜小满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也滚烫滚烫的。

  “碗已经洗好了,还有要做的吗?”沈问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姜小满回过神来,脸更红了,不敢看沈问青,忙道:“刚才跑的太快。谢谢你帮忙。没什么要干的了,你先回去吧。”

  烛火的昏黄和脸颊的红,交相辉映,让那一抹红唇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

  这一幕让沈问青想起了那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①

  姜小满不知怎的,有一种被野兽盯着的感觉。

  沈问青喉结动了动,忙移开目光,声音低沉,仿佛压抑着什么。

  “那……我先回去了。”

  “嗯嗯。”快走吧,再不走她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等沈问青离开,姜小满吐出一口气,一边用手扇风给脸降温,一边来回渡步:“一定是因为姥姥说的话。”不过,说实话,刚才的沈问青真的好看。让人想骂脏话的那种好看。

  晚上躺在床上,她的思绪又开始飞扬,想到了那天赵小芳的话,想到了方才姥姥的话。

  最近几天,姜云堂和大黑好的不行,每天一睁开眼睛,洗漱完就是上狗窝叫上大黑一起,上老鹰山。

  姜小满正打算把晒干的茶籽拿到榨油坊,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居然是姜有根。

  他身后跟着几个大队干部,村里那些空闲的婶子什么也在,戴金翠和孙大脚都在。

  姜小满蹙起眉头,总觉得孙大脚看她的眼神带着,嗯,幸灾乐祸?

  姜有根一进院子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小满,是这样的,我今天去公社开会,龙支书说省城农机所的技术专家要过来看看羊,正好,黑山羊带回来这么久了,我们还没看过,就打算今天过去看看。”

  “原来是这个事,那没关系,我这就带你们去。”

  姜小满带着他们去旧祠堂看羊。

  谁知道旧祠堂的门一打开,就看到六头羊目光呆滞,精神萎靡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咩咩叫几声。不管她怎么喊,都没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说:

  沈问青:我的心思被姥姥看出来了。

  ①徐志摩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