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姜还是老的辣。”她向古洛抛了个媚眼。

  在胡亮和古洛领着韩翠珍到法医室的路上,这个女人把话匣子的盖子丢了,胡亮不胜其烦。但古洛却在认真地听着,还时不时发问:“你知道他有个外甥叫简万库吗?”

  “简万库?不知道。他还有个外甥?这个死鬼嘴可真严。”

  “你知道远大公司吗?”

  “不知道。”

  “你也是买卖人,那可是家大公司呀。董事长兼总经理叫夏侯新生,这可是个少见的姓。你难道就没听说过?”

  女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时间是那么短暂,以致一向滴水不漏的古洛居然忽视了。后来古洛才知道这一疏忽使他付出了代价。“不知道。咱们市里公司老鼻子了,谁能都知道。再说,你说的这家公司和我肯定不是同行,我就更不知道了。”

  韩翠珍一看见尸体,就像忍耐了好长时间,现在忍不住一样,突然放声大叫了一声,接着就是一阵号啕。古洛几乎被她蒙骗了过去,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你号什么?这是个没头的,你就能认出来?”

  “啊!”韩翠珍愣了一下,但这种女人的反应通常是极快的,“我能认出来,他的体型就是这样。”

  “体型?你说说他有多高?”胡亮问道。

  “多高?有这么高。”她比划了一下。

  “你看好了,这可是凶杀案,你仔细看,要是胡说,可是犯法的。”胡亮声色俱厉地说。韩翠珍像是被胡亮吓着了,她用袖口堵住嘴,走上前去。

  “你认不出来?”古洛说。

  “嗯。”韩翠珍不得不承认。

  “是谁让你来的?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认尸,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古洛问道。

  “我……是县公安局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可能死了,问我他身上有没有特殊的记号。我当时想不出来,就说没有。后来,我……”她看看古洛,像是在下决心一样。

  “他抛弃了你,或者说是他要和你黄的。你恨他,要来看看你恨的人的下场。”古洛说。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是他抛弃了我,这不假。我也想看看他的死相。当时我们打架,他打我,可狠了。我就说他不得好死,果然让我说对了。这是老天爷的报应,为我这个可怜的女人惩罚恶人。不过,我和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一看到他,也许不是他,但我就当是他,我的心就疼起来了。他其实也没那么坏。”韩翠珍摁着胸口,居然抽泣起来。这次是真的。

  “是不是他?”古洛还抱着一线希望。韩翠珍摇摇头:“认不出来。他身上好像也没啥印迹。”

  韩翠珍走了后,胡亮很纳闷地说:“这是什么心理状态,纯粹是有精神病。”

  “可能,女人的心思,谁知道。”古洛沉思了一会儿说,“走,再去会会那个夏侯氏。”

  夏末——这里已经是夏末了——的阳光明媚极了,尤其是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车,也没有多少大工厂,虽然老百姓的日子比南方差了一些,但用经济学的术语说,这叫机会成本,就是说你的选择最终都是有代价的。看看这里,没有喧嚣的车水马龙,没有霓虹灯照耀下的不夜城,没有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却有着湛蓝的天,像上好的棉絮一样的白云,空气新鲜得让人能感到血液的奔流。还有他在阳台上种的各种花草,更让他觉得生活的美。

  “啊!真好!”即使他老了,他也想大喊一声,让那些只追求物质生活的人生生气,虽然他知道那些人肯定会嘲笑他的。

  他决定出去走走,主要是想给孙子买些雪糕。那是个强壮、不听话的孙子,但和大多数中国老人一样,他对隔代的人总是纵容。他拿了手杖,一步步地走下楼梯。这是单位分给他的房子,在这座楼的四层,邻居们都是县里各个党政机关的干部。因此,人们生活得十分和谐,从来没有吵过架。

  到了门口,室外强烈的阳光使这里变得很暗。迎面走进来一个人,并不匆忙。善于观察生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老年人,虽然他很强壮。他看见邻居不由得一愣,当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像普通人一样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惊了一下。但,出楼的人却更加吃惊,惊奇得叫了出来:“怎么是你?”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着。

  “嗯。”对方冷淡地回了一句,就匆匆地上楼去了。显然,他根本不把老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社会的现象有那么多偶然,人生理状况的好坏,或者说不同,往往决定一个事物的走向。如果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主管记忆力的大脑细胞像年轻人一样,古洛就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了。老人本来想着要打个电话,但在给孙子买雪糕时,他已经把刚才的邂逅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夏侯新生神采飞扬,一笔成功的交易,对他这种商人来说,是最大的报酬和激励。他的心情是那么好,甚至点上了一支烟,虽然他已经戒了很长时间了。“如果我到了六十岁,就恢复抽烟。”他下着决心说。

  一缕青烟滞留在空中,像是永远不会消散了。“说什么往事如烟,烟也可以存在很长时间。”夏侯新生不由得为自己的哲学观察得意起来,“将来,等我没事了,也研究研究哲学。”他往烟灰缸里弹着烟灰。这时令人丧气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未来的哲学家和秘书是有暗号的,所以当他听到敲了四声,他就知道来的不是让他高兴的人。

  “请进!”越是对那些不受欢迎的人,就越是要拿出周全的礼仪。这就是有教养人的所为,夏侯新生总是这样教育下属们。

  一张红润的年轻的脸,这种面相是在向岁月挑战,是在克服着大自然的规律。另一张恰恰相反,这是一张老年人的脸,虽然没有多少皱纹,但无情的光阴却在许多细小的地方给人以暗示。

  “噢,是你们呐。”夏侯新生笑了笑,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不欢迎这两位客人的,“坐吧。不,请坐。你去倒些饮料来,要好的。”他嘱咐着女秘书。

  女秘书静悄悄地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也很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安静的作风肯定影响到房间里的气氛。多么静谧,像是走进了停尸房。

  “有何贵干?”夏侯新生终于败在了这两个脸皮很厚的警察手上。

  “还是那个案子,就是简万库被杀的案子。”古洛没有马上回答,他等着拿来饮料的女秘书走了出去后才说道。

  “这案子还没结呀?”夏侯新生瞪着眼睛问。不像是装的,他确实吃惊,“这效率……对不起,不是说你们,我是说政府部门的效率都够呛,要是放在我们这里,企业早就破产了。”

  “不是效率低,而是我们十分慎重。你们企业摆弄的是物和钱,我们却处理人命,人命关天呀。”胡亮说。古洛不由得诧异地看了胡亮一眼。“好小子!回答得真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什么也比不上人的生命,就是动物的生命也是可贵的。你们要问我什么?我可……”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敲门声打断了,“进来!”

  一个风度翩翩、黑眉秀眼的壮年男子走了进来,古洛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办公室主任陈寿。

  “哎呀!你们来啦。”陈寿笑容可掬地伸出手和古洛、胡亮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