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狐主>第一百三十二章 长夜寄昭明

  

  喝完酒后,战以择走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青丘的一颗古树下,这颗树不大也不小,漆黑干枯,和别的树没什么区别,但他好像就能认出它一样,安静凝视着。

  紫栖渊和即墨途跟在他身后,虽然不解,却并没有出声。

  此时此刻,他眼中有着一种名为“追忆”的情感,能够理解的人都不会去破坏这种氛围。

  战以择伸手,抚上了枯黑的树干,“我从小在离恨城长大,尽管本能的想活下去,却并不贪恋这个世界。”

  即墨途和紫栖渊都是一怔,都是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调查主人的过去是禁忌,所以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战以择来到青丘之前生活在何处,他也从没主动说过。

  此时,他不仅在说,还在坦诚着内心的情感。

  离恨城……如果是离恨城的话,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面了,即墨途默默想到。

  并不贪恋这个世界……这话听着豁达,却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流转其中。

  紫栖渊连呼吸都放缓了,认真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战以择收回了手,倚着粗大的树干坐了下去,他曲起一只腿,微微仰头,凝视着枯黑的树枝,“后来我来到了青丘,这里能吃饱,很安全,睡觉时不必担惊受怕。”

  战以择的目光很幽远,似乎透过昏暗的天幕,凝视着千百年前的过往,“小酒经常来找我打架,那个时候我有点羡慕他,可以活得那么纯粹,日子从来没那样轻松过。

  闲时我会在这座山散步,有一次来到了这处,那天阳光很好,我坐在树荫下,闭上眼睛,就能闻到湿润的泥土味,抬头,就是巨大的树冠和飘动的流云。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很留恋这尘世,我想要活得久一点。”

  只是为了那一刻新鲜的泥土味儿,他被目及所见的美好充盈着内心,只是活着本身,让战以择感受到了快乐和向往。

  这才是最质朴的初心。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审视到自己想活的心情,体会到感激而贪恋的情感。

  数千年过去了,青丘已不剩半分生机,光秃秃的枝干外是昏暗扭曲的天空,涌动着的混沌色清晰地倒映在战以择的眼瞳上,格外苍凉。

  他双眼放空,语气平静得令人心里也跟着发空,“尽管儿时没有在青丘长大,可是我的心告诉我,我喜欢这里,喜欢到看不够,我爱它。”

  另外两人俱是心有所感,“爱”这个字从战以择嘴里说出来,温柔珍重,让人的心跟着柔软下来,生出无限欢喜。

  他在一片绝望中说着爱,就像暗夜中唯一的灯火。

  战以择的眉眼间全都是温柔,他轻轻的勾起嘴角,道:“可是,爱上一个注定会毁灭的东西,是不是很可怜呢?”

  天道种族注定有此一劫,他拼尽一切,却没能留住一个同族,有一瞬间战以择甚至在想,世间有狐族而不识,与识得狐族却尽毁,俱是孤家寡人,到底有无区别。

  怎么会可怜?紫栖渊眸光安静的看着战以择,尽管有些事情无法改变,但至少眼前的这个妖,用自己的力量,守住了一份念想。

  那份念想不知会通向何处,但至少,即墨巫,战酒仙……或者说是每一个狐族,都因为这份念想,相信着战斗的意义,至死未绝,纵死不憾。

  战以择看了一眼紫栖渊,又注视着即墨途黑沉的双眼,笑得眉眼弯弯,“这世上又哪有不会毁灭的事物呢?永远的生命,永恒的爱,都是不存在的,所以,我尽了能尽的力,至死为止,便会像他们一样,没有遗憾了吧。”

  虽然可怜,但比起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来讲,遇见狐族至少让他体会到了真正的喜悦,回想这一生,也有酣畅淋漓的战斗,他也曾被很多人信仰,或许下一个一千年后,他还在那段妖族的历史里。

  他素来不喜被指导,可还是不由得想起了儿时听过的壮志之言——大丈夫当如此。

  “尊上,您说至死为止,是指……您死前会放弃爱吗?”紫栖渊突然问道。

  “放弃?”战以择轻笑,“当然不会,只是死都死了,没意识了,还怎么爱?”

  闻听此言,紫栖渊眼中流露出莫名的情感,他开口道:“在借用时间的力量时,有一个难以解释道理,下一刻的事情是不可能在这一刻得到答案的,所以只要是这一刻没有停止的行动,下一刻就一定会继续。

  这个行动可以是行为,可以是意识,必须要单独的提炼出来,若是算成一件事,就无法触碰到时间的运转规则。

  所以那一次在白虎殿,我把意识,行动全部分开,单独控制,才做到了只加速您和白虎生命时间的流动。

  不然的话他掐住您脖子的手不会脱力,如果是那种加速时间,跳跃到未来,就可能会得到他已经杀了您的糟糕结果,所以必须全分开,差一点都不行。

  这样算的话,时间中的永恒,应该也要把意识和生命分开,所以只要您自己没有动过停止的念头,即使是死亡,也无法让某种意识在下一刻消失。

  您爱狐族是永恒的事情,狐族爱您也一样。”

  战以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意识能够永恒?即使是死了也没关系?“这道理可真是想不通。”他神色怔怔道。

  “却是想不通,但它得到了时间的认可。”即墨途突然出声道,“巫术中的推算全和时间有关,意识行动都是要分开卜算的,每一刻都至关重要。

  尤其是让你们来到一千年后的转生之术,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意识行为细细拆解,才能窥探到顺势的未来,找到节点。”

  这世上的事,想不通的太多了,若是样样都要明白,可能会更糊涂。

  所以,留一些事只要知晓就好了,知晓了,便向着想要的方向走。

  战以择久久的沉默着,雪越来越大,落在这片漆黑的世界里,融化在他的眼角眉梢,“那朕可真是得到了不少。”许久之后,他才喃喃自语道。

  战以择一直坐在树下,紫栖渊和即墨途便陪着他,他们都有灵力护体,自然不会畏寒,只是雪太大,常常模糊了眼前光景。

  在这样的雪夜中,他们等来了青丘的晨色。

  寒冬萧瑟,朝阳东升,茂密的黑色树枝层层叠叠,起起伏伏,如山峦般错落在地平线上。太阳就在它们上面,铺洒下浅白色的光,反射一点在雪上,粼粼闪烁。

  战以择起身,站在那里看着那轮今日的太阳,光照进他眼中,映出琉璃样的黑,像浸在山巅冷泉里的宝石,苍凉澄澈。

  “去找御阎吧,这一线生机,总是要有个结果的。”两世的寻找,无论如何,总要有个答案,代表着结束的答案。

  御云山,战以择拿着石牌,停在了山脚,他指尖拖着幽冥鬼蝶,递给紫栖渊道:“帮我看着它。”

  感受到紫栖渊的气息,蝴蝶振翅飞离,落回了战以择的肩上,“你在这等我。”战以择对着幽冥鬼蝶道。

  然而蝴蝶只是轻扇着翅膀,根本就理解不了他的命令。

  “尊上,属下可以做个笼子。”紫栖渊弯下身子,挑拣着地上的杂草。

  战以择默默的看着他,等他做笼子。

  就在这时,一袭青衫的洄出现在几人面前,“主人请你们上去。”他谦润温和,看着几人的眼神不卑不亢。

  “所有?”战以择有些惊讶。

  “是。”

  几人跟在洄身后,来到了御云山,拾阶而上,行至一处山石间,战以择侧目看去,便见到石上刻着三个大字——往空崖。

  此处极大,有不少亭台楼宇,隐约可见一露天大殿坐落在远处,内部如何便不知了。

  御阎正坐于一处石桌前,他旁边站着白末,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兽。

  “坐。”御阎对着战以择道,战以择颔首,在旁边的一处石桌后坐下,御阎神情淡然,对着战以择那边轻扬了下下巴,洄便点头,去给战以择倒了一杯茶,“多谢。”战以择温声道。

  紫栖渊和即墨途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

  “战兄。”白末对着战以择道。

  “想不到你也在此。”战以择笑了一下。

  “我应该不会回兔族了。”他摇了摇头。

  “哦?”战以择挑眉,他自白虎殿回来后,还不知其他妖族如何,此番听白末如此说,便有些意外。

  “我已助白秦保兔族一丝香火,因果了结,之后就不回去了。”白末淡然道。

  “你倒是洒脱。”战以择叹道,“嗯?你怀里好像是妖族?”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疑惑道。

  白末侧身,让战以择看清了那小兽的全貌,“上古妖族白泽,之前战兄提过可以从小培养弟子,我便为老师寻来了,白泽天生亲近自然,也许能继承老师衣钵。”

  他才刚来,没来得及细细介绍,战以择便到了。

  “给本座看看。”御阎道。

  白末小心的把怀里的小兽递过去,它极乖觉,安静的待在御阎怀里,水润的黑眸柔和乖巧。

  “是不错,这是最后一只白泽了。”御阎淡淡道,“只要他能修炼局,本座便收他为亲传弟子。”

  “那到时一定要恭喜老师。”白末笑道。

  战以择看着眼前的一幕,莫名升起些萧瑟感,“御门主,我已夺得星辰力,敢问一线生机何解?”

  “星辰位镇守下星辰力才能发挥作用,白虎没彻底死亡就是拥有星辰位,但此时没了星辰力,他那个星辰位也只是个空壳罢了。”

  “难道我还要再夺他的星辰位?”战以择皱眉。

  御阎缓缓摇头,“空壳夺之何用?连他的命都保不住。而且本座告诉过你,想要星辰位,只能和本座签下契约。”

  战以择倒不会觉得御阎是想让自己臣服,毕竟此法之前二人已经否定,“那是否有替代之法?”

  御阎点头,只觉得和他说话很是省力,“星辰位是镇守灵气和星辰力的存在,一般都会和星辰力的拥有者融为一体,但你夺白虎星辰力已算特殊,天道种族,既以未走寻常路,便也有特殊的替代之法。”

  “御门主直说吧。”战以择沉声道。

  御阎和他讲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让他理解,而需要理解和接受的东西,必定不尽人意。

  “你可以镇压自己,来代替星辰位的存在。”

  “镇压自己?”

  “九灵大陆土地之下,有着生灵无法到达的深渊,深渊与大陆天道息息相关,你可以把自己镇压在那片终年见不到太阳的乌朽之地,用来顶替星辰位,这样你夺来的星辰力才能运转,使九尾狐族如四灵一般,传承不断。”御阎淡淡道。

  传承不断,战以择的呼吸都屏住了,绝望之时听到这样的话,实在是天大的诱惑。

  即墨途神情一动,乌朽?他好像在古老的巫族史书中听到过这个词,具体的却完全不知晓。

  “要镇压多久?”战以择问道,他显然是认同这个结果的,只是在询问着具体情况。

  “永远。”

  “直到死亡?”

  “没有死亡。”

  战以择愣住了,他之前担心的是自己寿命不够,无法完成镇压的条件,但现在御阎说的“没有死亡”,是什么意思?

  “你死了就没了镇压之物,所以没有死亡。”

  “御门主可是在开玩笑?世间生灵固有一死,若在下死了便无星辰位,还讲什么传承不断?”战以择的神情严肃下来。

  御阎笑了一声,“固有一死?”他摇了摇头,“白虎有个星辰位的空壳子,都死不彻底,你要镇压自己顶替星辰位,怎么可能死?”

  战以择神情一动,眼中浮现出一抹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永生?”他的声音都在打颤,修行就是为了长生不死,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实现,简直荒唐。

  “本座说了,是永远镇压在乌朽之地,那里没有阳光,没有其他智慧生命,你不会死,到最后,你会发现对你而言,最廉价的就是时间和生命,最珍贵的反而是死亡和对世界的体验,但你再无法得到。”御阎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身后的洄神情一动,侧眸看向他,却想到了什么,立刻移开了眸光,拿过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期间敛着眸子,没敢再多看一眼。

  “我可以接受。”战以择笑了笑,“以己身镇压一族气运,这对朕来说是很好的结局。”那是受他庇护的狐族,他还是狐祖。

  “选择了就不能回头了,到时候你便是疯了,也没有人知道,死也死不了,出也出不来。”御阎平静道。

  “我明白。”战以择的声音也很平静。

  “前辈,那处其他人能否进去?”紫栖渊突然出声道。

  御阎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哼笑了一声,“正常情况下是不可以的,但如果他想……”御阎指了指战以择的肩膀,“那只小蝴蝶是能进去的。”

  紫栖渊脸色有一瞬间的泛白,战以择却是一怔,问道:“御门主可知这幽冥鬼蝶是怎么回事。”

  “种族特性而已,献祭后怨气不散,恰逢寄托着念想的主人回归,有契约存在,有羁绊的物品,便借怨气重生,只是若想温养出灵智,还要再跟着你百余年。”

  果然是这样吗?“它可以进入乌朽?”

  “怨气所化,追随其主,不算是其他的生命,而算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若想便可以,而且……”御阎想到了什么,笑道:“若在乌朽恢复灵智,染了乌朽气息,又无实体,他将是世间唯一能在乌朽和九灵大陆来回的生命。”

  “就是说温养好他的灵智后,他可以回到大陆上?”战以择看着幽冥鬼蝶翅膀上的荧荧绿色,不知在想什么。

  “嗯。”

  “我明白了。”战以择轻叹一声,眉眼间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我会带着它去乌朽的,百余年后的事情也自有决断。

  现在只有星辰力的用法不知了,世间只有我一个九尾狐族,要怎么传承?”

  “朱雀百年一落羽,青龙千年一轮回,白虎血脉,玄武双生。”御阎淡淡道,“你夺得是白虎的星辰力,便要用它的传承方式。”

  战以择皱了皱眉,“朱雀百年一落羽,青龙千年一轮回”这两种传承方式他知道,但白虎血脉却不解其意。

  “白虎的传承方式是最玄奥的,因为其中有着命运之力,先说血脉吧。”御阎想了想讲道:“这个血脉之意是,其他妖族与你结合,会为你生下纯正的九尾狐族。”

  此语不可谓不惊人,让战以择直接呆住,他是狐祖,受气运之力,修为过人,这样的情况下,他知道自己难有子嗣,所以从来没想过能有孩子,御阎却这样说……战以择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如果是九尾狐族,如果能有一个有他血脉的九尾狐族,“这,要如何?”

  他心下情绪翻涌,话都有些说不清。

  “不论男女,只要是上古妖族,都可以。”御阎道。

  妖族中有不少特殊的种族或特殊的法门,使男性也可以怀孕生子,若再加上星辰力,不论男女之说就更显平常。

  战以择渐渐冷静了下来,“御门主的意思是,只要我和上古妖族结合,他必然能诞下纯血的九尾狐族?可这样的传承方式,若我的后人清心寡欲,或者没有和上古妖族结合过呢?”

  “这就是白虎传承中的命运之力了,就像天道种族一定要应劫一样,有星辰力存在,九尾狐族必定会遇到上古妖族,必然会留下血脉,我想你应该最明白,命运之力到底有多强大。”

  战以择沉默了下来。

  “我现在就选择一个上古妖族,和他交合,然后我便去乌朽,有命运之力在,如果之后我不要任何人,他就一定会受孕,是否如此?”

  御阎一怔,笑道:“很有趣的反推,但命运这种事情,最奇妙的就在于你永远不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只讲道理的话倒是通,那他应该就一定会有孕……其实你若愿意,也可以选定一个上古妖族,在那事时传一丝星辰力给对方,他便能和你一起去乌朽,这也算是血脉传承独一无二的特点了。”

  这话说的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动,要知道,战以择身后可是站着一个上古妖族的。

  龙族,是大陆上血脉最纯正,数量最多的上古妖族。

  战以择摇了摇头,“那他就会死在乌朽吧。”乌朽寂寞,眼睁睁的看着故人离去,只是为了获得一个新的生命,这太过无趣。

  “而且万一在乌朽出生,我的后人岂不是也出不去了?”

  御阎摇了摇头,“不会,你是为了镇压星辰力才待在乌朽,你选定的上古妖族是属于你的,那只蝴蝶则融于你的生命,但你的后人不是,他就是想在乌朽里待着都不行,他还没有灵智的时候,乌朽自有办法把它送到大陆上。”

  “而且……”御阎轻笑了一声,“他不会死在乌朽,受你一丝星辰力,染上你的气息,他会和你一起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永生。”

  紫栖渊的呼吸终于是乱了一拍。

  战以择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如何去乌朽?”

  “闭目感受星辰力,默念乌朽,你会感受到它的呼唤的,你还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必须离开这片大陆。”

  战以择沉默了一会,只觉一切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他站起身,对着御阎做了个拱手礼,“多谢了,就此别过。”

  接着他又看向白末,二者互道一礼,都是神情肃穆,心下知道此生已无再见的可能。

  ……

  “即墨途,三天的时间不足以赶回青丘,朕以后不会在大陆上了,你待如何?”战以择问道,那一天,果然是与青丘的最后一面。

  “尊上,若您不在青丘,属下想回巫族银落林。”战以择不在,他便不想葬在青丘了,“虽然银落林被毁,但属下可以用最后的巫力留下些巫族传承,若有一天您的后人出现在大陆上,便有很大的缘分得到帮助,毕竟巫族有您的气息。”

  战以择知道用最后的巫力留下传承是什么意思,那代表着即墨途可能要付出生命。

  他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微微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吻,“即墨途,你回巫族吧,我们就此别过,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出现在朕的生命里,至死都不曾放弃初衷。

  即墨途的眼睛倏地睁大,他怔怔的看着,看着战以择带着紫栖渊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那一抹红消失在地平线上。

  ……

  “紫栖渊,你愿意帮朕吗?”战以择问道,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命令,而是询问,至于询问的是什么,他们都知道。

  “尊上,我求之不得。”

  战以择轻笑出声,“好。”他看向他的小腹,道:“朕还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孩子。”他的眼神是柔和的,柔和到紫栖渊觉得立时死了也值了,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尊上,我想陪您一起去乌朽。”

  战以择的笑意缓缓收敛,“栖渊,这不对。”

  “您觉得那里寂寞?或者是永生太过于沉重?”紫栖渊问道。

  战以择沉默,他今日总是沉默。

  “对我来说,留在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他思索了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请恕属下不敬之语,我甚至觉得,若能和您一起留在乌朽,拥有着永远的时光,那真是最幸福的结局。

  您受孤寂之苦,我却得了于自己最大的好处,这实在是不公不敬,思及此属下心中便有难过惶惶之感。

  可我还是想坦言告之,若没有您,这大陆上的一切都让我厌倦。”

  龙族,天性淡薄冷情。

  战以择笑了一声,看着紫栖渊道:“栖渊,这些事朕当然知道,所以朕有一道给你的密旨,如果朕死了,你就去杀敌殉葬。”他之前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若死得难看了,惹紫栖渊发疯,伤了狐族可怎么办。

  紫栖渊跟着他笑出了声,他笑容温润,眼角眉梢都是顺从,“尊上知我。”他重重的叩下头去,道:“所以只求您恩赐。”

  “可别让朕腻了你。”

  “不会,您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

  听说乌朽死不了,您若如何都厌了,喝血吃肉砍了我都好,反正能活过来的罢。”

  紫栖渊的声音平静而诡异,永恒的时光啊……

  战以择看着他,眸中神色不断变换,“栖渊,龙族记忆力很好……你记得那时的朕?”看似是疑问,实际上却是肯定。

  他说的是他们的初见,真正的初见

  “我记得,记得您疯狂的在海里发泄,记得您颤着唇舔兔子尸体里的血,您真是不舍得它。”

  战以择掐住了紫栖渊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紫栖渊……”他眸色暗红,声音嘶哑,“你胆子真大,有些事本没必要说的。”

  紫栖渊面上依旧一派温顺,他喉咙蠕动着,挤出几个扭曲着的字,“我爱您,全部……一、直。”

  战以择放开了手。

  “求您了。”紫栖渊抱住了他,低声道,“求您,求您……”他在他耳侧一声又一声的念着,仿佛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栖渊。”战以择抓住了他的头,猛地吻了上去,他的手插进他的头发里,动作中全是野性,撕咬着对方的血肉。

  鲜血自紫栖渊嘴角流下,战以择松开了手,眸色幽深一片,“朕要你留在不见天日的乌朽,永远永远陪着我。”

  “这真是太好了。”紫栖渊染血的唇瓣翘起。

  这真的是太好了。

  来时不知所以,去时别无所求。

  为一线生机辗转千年,一切终于落幕,青丘的雪依旧在下,落成黑白二色,正是——白雪茫茫祭轮回,余愿归乌朽,暗色沉沉镇星辰,长夜寄昭明。

  完结感言

  

  终于完结了。

  从2017年10月开始,从大一到大四,这个故事陪了我三年零四个月。

  我至今都记得,大一军训时,一边站军姿一边想剧情的感觉。

  我看见巨大的黑色蝴蝶翩然飞过,听到鸟鸣声,我一动不动的站着,心全在那个世界里。

  有一段日子特别不开心,压力很大,每天晚上都会害怕第二天到来,害怕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知道,一切都糟透了。

  只有这里给我期待与安宁。

  我不必妥协,不受逼迫。

  那时候,每天早上起来看后台成了我唯一希望第二天到来的理由。

  点击增加一个,评论增加一条,收藏增加一个,我都会开心一整天,我太希望把那故事讲出来,太希望有人看到,被人喜欢了。

  我把太多感情寄托在这里了,所以最软弱时,一周都没有评论我就会生气,就会打电话和朋友哭。

  但其实我是明白的,我也曾是一个看书不习惯评论的人,我也是一个会养肥的读者。

  而且我内心知道,我的文笔不好,节奏也不好。

  正因为能理解,所以我不会真的抱怨,那种愤怒好像更多的是对自己,我讨厌自己的没用,并且因为没用而伤心。

  最绝望的时候,我想,走不出去就完了。

  我站在寝室的楼梯间,透过栏杆看着夜下繁华明亮的城市,无数次想过,拉着一切,往下坠。

  但我还是走出来了。

  两年,我把生活中的不顺,在作话里浅浅的抱怨,现在回看总是会笑,所以只要没有暴露隐私,哪怕再嫌弃也不想删,在我心里那是走过来的路。

  以后做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总这样思考。

  至少,在这里,我想做一个不要总是抱怨的人。

  我感恩所有的鼓励,但正因如此,我不想消耗对我好的读者。

  学学受欢迎的家伙,讲讲段子,注意着个人情感的尺度,做个让大家开心的作者吧。

  我努力了,不知道做的好不好。

  这本书带给我的东西太多了,它让我积累我写文的经验,陪我成长,寄托着种种喜怒哀乐,还让我的挚友成为了我的官方。

  我现在闭上眼睛,都是那些笑着哭着的日子,心里满满的,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只能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人,

  我希望你们也能被温柔的对待。

  完结啦,

  我们下一本书见。

  番外一 后记

  

  九尾狐族是最后的天道种族,走过妖族乱战的时代,狐祖战以择自镇于乌朽,然众妖族不知,只以为其于同年死亡。

  只是无论如何,狐祖的离去也代表着最后的天道种族应劫。

  狐祖应劫后十五年,妖族才发现不对之处。

  所有天道种族应劫后,妖族的规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妖丹力量削弱,气运衰败……

  妖族终于意识到了问题,但悔之晚矣。

  故妖族历史上,把狐祖应劫前的时代称之为九荣时代,与劫后时代划分开来,而狐祖的消失,就是这两个时代的分割线。

  ……

  九荣时代后三年,林羽成为荒辰紫龙族的继承人,龙族至尊唐潜率龙族攻打虎族,侵占虎族半数土地。

  九荣时代后七年,林羽在荒辰紫龙族离奇死亡,荒辰紫龙族大长老之子紫云飞继位。

  同年,龙族至尊唐潜震怒,调查出林羽死于荒辰紫龙同族之手,全力攻向荒辰紫龙族,欲为妻子林羽报仇。

  荒辰紫龙族不知他们在外游历时已结为夫妻,无不大惊,然劝之无用,由此,开启了龙谷龙族与西海荒辰紫龙族的大战。

  战火几乎弥漫了整个大陆,比妖族乱战时还要可怖。

  九荣时代后五十年,劫后时代第五十年,荒辰紫龙族与龙族各不足百数,为种族香火停战。

  从此妖族没落,人族崛起。

  妖族劫后时代六十年,人族与妖族为争夺修炼资源开战。

  妖族劫后时代一百五十年,两族逐渐停战,人族成为九灵大陆的主角,妖族渐渐隐居山林大海。

  然人族与妖族的仇恨已经结下,更好的修炼资源,富饶的土地,永远都是争夺的对象。

  人族创造出了更多的修炼方式,建立起了不同的国家,各种思想林立,显现出百家争鸣的景象。

  这片大陆上的故事,还在继续。

  番外二 乌朽——紫栖渊

  

  乌朽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处乌黑而腐朽的深渊,这里没有太阳,只有一种像极了夜明珠的东西浮动着,散发出莹白的光。

  虽然一直是比较暗的,但到底有昼夜之分,珠子在白天时要更亮一些,晚间则是暗黄色,让人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这里有一些树木和植物,长相都带了点诡异,却是有不少能吃的,战以择看着盘子里的烤蘑菇,想到。

  可惜没有动物,他大概要永远吃素了。

  “尊上,这里有能治伤的草药,您要是想吃肉,尝尝龙肉如何,是很鲜的。”紫栖渊坐在他旁边,笑着建议道。

  能治伤?“你自己试了?”战以择瞟了他一眼,道。

  “嗯,试验一下比较好。”

  很多妖族是吃同类的,但那大多是化为本体相残时,如果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很少有吃人形妖族的,尤其是认识的,就更显得变态。

  似是看出战以择的想法,紫栖渊又道:“我做好了给您送上来,没什么感觉的。”他这些日子虽研究出了不少调味的草药,可眼看着战以择总吃蘑菇水果,兴致缺缺,也很是忧虑。

  “此事不必再提。”战以择摆了摆手,乌朽里是有灵气的,他能吸收,本来就不需要食物,吃也只是吃个味道而已,还不至于吃同伴的肉,就感觉挺不正常的。

  “与其说这个……”战以择坐起了身,摸上紫栖渊的小腹,“有什么感觉吗?”他的声音带了点期待。

  紫栖渊摇了摇头。

  战以择露出思索的表情来,他们都来这两三个月了,房子也建了,生活也规律了,应该很好的代替星辰位镇守了啊。

  怎么就是不见紫栖渊有身孕呢?星辰力不是会发挥作用吗?他想要小狐狸。

  既然如此,多来几次就好了,战以择想到这,按住了紫栖渊的腰。

  紫栖渊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配合的解开衣衫。

  反正此处只有他们两个,只要尊上开心就好。

  ……

  紫栖渊微微收紧……抱着战以择的胳膊也愈加用力,战以择神色一暗,低笑出声。

  “尊上……”紫栖渊附在他耳边,柔缓的声音带着情意,“我会努力的。”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好啊。”战以择哑声道,也加大了力道。

  ……

  战以择百无聊赖的玩着一颗光珠,摁着它向下,再看它浮上半空,一只黑色的蝴蝶也跟着光珠上下的飞。

  战以择看着光珠和蝴蝶起起伏伏,嘴角挂着一抹懒散的笑,点点光芒映在他深邃的黑眸里,格外动人。

  “尊上,我觉得,有生命的气息。”紫栖渊坐在一旁,忽然出声道。

  战以择愣愣的看向他,有些不确定他的意思。

  紫栖渊双手覆上小腹,道:“尊上,应该是有孕。”

  战以择手一颤,光珠脱手浮回原处,蝴蝶绕着珠子转了两圈,似是不明白发光的珠子为什么不动了,想了想便落回了战以择的肩上。

  “你说,这里,有孕?”战以择的手轻轻摸了上去,他只觉自己从未做过这么轻的动作。

  他是狐祖,以他的修为,加身的气运,他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有后人的,多少年了,除了战天,再也没见过狐族的孩子了。

  是狐族,还是他的血脉……战以择开心的几欲落泪。

  “嗯。”紫栖渊点头,神色柔和的看着战以择,他从来没见尊上这么在意过什么,虽然知道不是因为自己,但这样的荣幸,能因此获得这份珍重,也实在是幸福,幸福到有一丝不真实。

  除了青丘,他何曾见过战以择如此被牵绊。

  不过也正因为是青丘啊。

  “是九尾狐,小狐狸?”战以择抬头看着紫栖渊,深邃的黑眸里全是喜意。

  “嗯,九尾狐族。”世间除了您之外的第二只。

  战以择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激荡的情绪,只是眼中的笑意如何也遮不住,桃花眼弯弯的,甚是醉人。

  “您可以试着用灵力沟通。”紫栖渊提醒道。

  战以择依言伸手,温和的灵力缓缓覆在紫栖渊腹部,虽然很微弱,但他感受到了极亲近的气息,他没见过父亲,亦不曾有过后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血脉羁绊。

  他缓缓的收回了手,“栖渊,谢谢。”战以择一字一句认真道。

  没有人能明白这于他的意义,在注定绝望的命运里挣扎,只有他自己清楚,看着族人中孩子越来越少是什么感觉。

  少年人才是一个种族的未来,所以那时他才那么重视天儿,所以天儿死了他才会那样愤怒,如今是紫栖渊还了他一个狐族,也是命运奇妙。

  狐族全灭,在他心底留下了最深的一道伤,是一线生机让他尚存希望,让他有了残余的期待。

  他不曾赢过命运,但终究为狐族留下了不灭的火种,如此,便是永生永世镇于乌朽,也情愿。

  “尊上,这是我的荣幸。”紫栖渊也认真的回道,声音温柔喜悦。

  他知道战以择不会爱任何人,他把至纯至深的爱都给了青丘,所以陪在他身边,紫栖渊从没想过求得更多了,他只想对他有用,能给他片刻欢愉就好。

  可星辰力的传承要求,就像是惊喜一样砸在了他身上。

  他终究是留在了他身边,以这样的方式给战以择带来了真正的欢喜。

  “要多久出生?”战以择问道。

  “如果是狐族怀胎的话,要十个月吧,但龙族的话是生蛋,只需一个月。”紫栖渊迟疑道。

  “你是龙族,怀的是九尾狐,那按什么方式生?”战以择也有些摸不清。

  “再等些日子就知道了。”紫栖渊道。

  半个月后,紫栖渊一身白衣,外罩紫纱,柔顺的青丝用一根银色发带在背后松松系着,看起来温柔雅致。

  “尊上,应该是蛋。”他的手抚上小腹,翘着嘴角道。

  战以择有些惊讶,“那还算是纯血的九尾狐族吗?”

  “诞生方式应该是受怀胎者影响,但没有波及血脉,您看看。”紫栖渊摇了摇头道。

  战以择伸手用灵力沟通着他腹中的小生命,可以感受到被荒辰紫龙族的力量包裹着,应该是蛋壳吧。

  也能感受到里面有一些龙族和九尾狐族的气息。

  但最重要的血脉,非常纯正,纯正到战以择都不需要细细感受,心里就升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那再有半个月就能见到了。”他对着紫栖渊笑道。

  战以择并非不喜混血,不然当年也不会接纳鬼年,只是当此时刻,纯血的九尾狐族实在是意义不同。

  半个月后,紫栖渊站在那里,战以择坐着,他抱着他的腰,耳朵贴在他鼓起的腹部,眼角眉梢都是温柔,“我能感受到它的依赖。”

  “妖族是有灵性的,这一个月来您总是与它沟通,态度温和,不掩喜爱,它便濡慕亲人。”紫栖渊垂眸看着战以择,笑着说道。

  “要怎么做?”战以择动作轻缓的离开,起身问道。

  “尊上,龙族生蛋的样子并不好看,我自己就可以解决,等会儿把蛋给您。”紫栖渊道。

  “朕要看。”战以择黑眸盯着他,神情很是认真。

  紫栖渊心下微紧,试图再劝,却不防战以择直接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点着那处,笑道:“栖渊觉得,这里不能看?”他另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与紫栖渊额头贴着额头,垂眸注视着他的眼睛,“还是朕在床上,到底体谅你,不曾玩些过分的,嗯?”

  他半敛着的黑眸里有着极强的攻击性,最后的那一声更是带了点傲慢,再加上手上的动作,让紫栖渊身子连着打了好几个颤。

  这些日子战以择的态度太温和,温和到他都快忘了他这样的一面。

  “如您所愿。”紫栖渊垂下头道。

  他们走进屋去,床上已经铺好了柔软的被子,龙蛋大小和人类婴孩差不多,所以龙族产子是人身妖身皆可,紫栖渊选择的是人身。

  他褪去了衣服。

  战以择一错不错的盯着,让紫栖渊有些不适应,但到底是心态调整得快,不过一刻钟就调整角度侧了侧头,希望战以择无意中抬头看他时,也是顺眼的。

  他打开双腿,准备诞下妖兽蛋。

  ……

  战以择看到那处张大,看到洁白的蛋壳,看到蛋壳上的血丝,他的眼神中红光闪过。

  大多数妖族都是嗜血的,战以择尤其是看惯了伤口,他骨子里是凶狠好战的,所以甚至喜欢自己给别人带来的伤口和鲜血。

  此情此景,他不仅不会觉得不适,反而愉悦的弯起了眼睛,那是他的后代,伴随着鲜血和伤口,真的是很漂亮。

  ……

  紫栖渊面色有些泛白的倚在床上,他看着床铺软垫上被擦拭干净的蛋,眼中闪过一丝柔和,那是他和尊上的孩子。

  战以择的手抚摸上光滑的蛋壳,眼中的喜爱不加掩饰。

  黑色的蝴蝶从他肩膀上飞下,有些好奇的绕着蛋壳打转,战以择见它要落,便一手捏住了蝴蝶翅膀,摇了摇头道:“不许靠近。”

  说罢把蝴蝶放回了自己肩上。

  他看了下自己手上沾染的黑绿色鳞粉,用火灵力烧了,又擦了擦手,然后才重新接近妖兽蛋。

  黑色蝴蝶第一次感受到亲近之人的严厉,立时合了翅膀乖巧的停在了战以择肩上。

  紫栖渊看着眼前的一幕,虽是身体依旧有些虚弱,却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鬼年啊,真是可惜没有意识。

  不过有意识的话尊上也不至于此了,想是担心幽冥鬼蝶这种奇异的种族不知情况下,对妖兽蛋产生不好的影响吧,毕竟妖族里面,蝴蝶的鳞粉都是有毒的。

  也算是关心则乱了。

  龙族的蛋壳,一只未生灵智的幽冥鬼蝶完全无法产生影响,不过这种事,还是像尊上那样处理最好,安心嘛。

  紫栖渊眼中的愉悦更明显了,他伸手摸上洁白的蛋壳,道:“蛋生的妖族在蛋壳中的成长时间比较长,龙族繁衍缓慢,三四十年才会长出妖纹,再有五六十年妖纹才能完整。”

  妖兽蛋上一旦出现妖纹,就代表着里面的妖族生出了灵智,待妖纹长成,妖族便会破壳而出。

  “总觉得时间要比龙族长。”战以择淡淡道,他抱着妖兽蛋,感受到和自己相连的血脉,笑道:“也好,乌朽告诉我,待蛋上出现妖纹时,就是它离开的日子。”

  这样就能多些在一处的时光了。

  番外三 乌朽——鬼年

  

  妖兽蛋一直未生出妖纹,紫栖渊便单独为它做了个带护栏的小床,放在他们的屋内。

  战以择每天都会去看一看,剩下的时间便是为幽冥鬼蝶温养魂魄。

  日子是从没有过的清闲,没有战争,不用四处奔波,不必苦苦思考狐族的出路,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

  紫栖渊用灵力做了些纸,记录着在乌朽的日子。

  战以择看着他做这些,只觉得没必要,御阎说得对,如果生命是永恒的,最没意义的就是时间了。

  但紫栖渊问他,“您觉得记下小九尾狐多久产生妖纹有意义吗?”

  战以择毫不犹豫的点头,然后便明白了。

  或许时光是没有意义的,但时光中的人若有意义,每一天就都有了分量。

  正是因为紫栖渊的记录,战以择才知道,在他们来到乌朽的第八十二年,幽冥鬼蝶便生出了灵智。

  比御阎说得早上一些。

  蝴蝶身子一动,暗芒闪过,鬼年便出现在了战以择的面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模样。

  他眼中有着不可置信,怔怔的看着战以择。

  “尊上……”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哽咽的。

  死亡时的记忆那样清晰,破神刺在身体里,磨着他的肠肉,生疼生疼,他一下下的挣扎,只想要鬼君印,只想留个念想,可终究在疼痛和不甘中渐渐没了气息。

  他从未想过,还有再见之日。

  战以择看着鬼年,也是感慨万千,数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灵智的蝴蝶陪伴在身边,此时再见到熟悉的面孔,只觉恍若隔世。

  掀动着那些关于锋弦城,关于青丘的画面。

  战以择握住了他的手,契约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流转,“鬼年,能记起这八十余年的岁月吗?”

  鬼年微微闭目,一些画面渐渐出现在脑海里,陌生又熟悉,他以一只没有灵智的幽冥鬼蝶的视角,回顾了战以择找到他后的时光。

  包括青丘,包括战酒仙的坟墓,包括那一坛酒,包括御阎的话,包括八十二年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已经多了一丝沧桑之色。

  “尊上。”他跪地叩首,似是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情。

  “起来吧。”战以择叹道。

  “坐下,说说你身体的情况。”战以择坐在石凳上,也拉着鬼年坐下,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左眼的那道细纹,显出些成熟的温和。

  紫栖渊看完妖兽蛋的情况,也来到了院中,他站在战以择身后,神色不明的看了鬼年一眼,笑了笑便坐在了战以择的身边。

  “大概还有十年,神魂才能完全温养好。”鬼年感应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又沟通了乌朽,这才弄清楚自己的情况。

  “到时应该能如御阎所说,偶尔出入乌朽,但有限制,出去太久可能回不来,在乌朽修炼得越久,能出去的时间才越长。”

  “嗯。”战以择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才道:“那你便先把神魂温养好吧。”

  “是。”

  鬼年张开右手,黑色的雾气弥漫,许久,一把漆黑的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中,花纹妖异,寒光凛冽——罪喋匕,他的本命契约武器,无论所在何地,皆可应召而现。

  握着熟悉的匕首,鬼年眼中浮现出一点暖意,把它收好。

  “这是栖渊盖的房子,乌朽中有不少树木,你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搭建。”战以择把鬼年领到屋里,介绍道。

  妖族现身成原形也是可以休息的,此处没有敌人,鬼年化成幽冥鬼蝶栖息在树上也是舒适安全的。战以择此言,是指他如果有偶尔幻化成人形睡觉的想法。

  鬼年点头,他的目光放在了屋中的妖兽蛋上,道:“尊上,这是您的孩子吧?”

  “嗯,九尾狐族。”战以择的神情柔和了下来。

  鬼年站在原地看着,想靠近却终究没动,在幽冥鬼蝶的视角里,战以择捏住他翅膀不许靠近的记忆很清晰。

  他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放下。

  “你想摸一摸吗?可以的。”战以择弯着眼睛,对着他道。

  尊上……鬼年微怔,手颤了颤,很轻很轻的放在了妖兽蛋上,妖兽蛋是温热的,那温度一下子就传到了他的手心里,尊上的孩子,会和尊上长得很像吧,大概也是眉眼弯弯的,九尾狐族。

  鬼年的唇角忍不住的微微扬起,他看着妖兽蛋,轻声道:“少主。”

  听到这样的称呼,战以择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小年,你……”他想了想才接下去,“很好。”

  鬼年有些不明所以的侧头,便见战以择神色温和的看着他和那颗蛋,他便也放下心来,虽是不明白尊上为何这样讲,但应该是愉悦的。

  紫栖渊站在门口,听着鬼年的称呼,看着战以择的眼神,眼中闪过什么,眸光倒是没那么冷了,只是依旧归于淡漠。

  妖兽蛋上还是没有出现妖纹,不过战以择觉得,快了。

  十年过去了。

  战以择从床上醒来,看了眼枕边的紫栖渊,没有起身,躺在床上抓住了一个放进屋内的光珠,光珠在他手心散发着莹白色的光,代表着乌朽的白天到了。

  紫栖渊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也睁开了眼睛……今天尊上怎么醒的这样早?

  他缩下身子,欲把头埋到被子里,为战以择做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晨间服侍。

  战以择拉住了他,道,“不急。”紫栖渊动作顿住,感觉到战以择要说什么,便探出了头,安静的听。

  “妖兽蛋马上就要长出妖纹了,乌朽告诉我,会把它送走。”战以择平淡道。

  “您在担心?”紫栖渊感受到了他真实的情绪。

  战以择没有出声。

  “龙族的蛋壳是最难破坏的,我们也检查过数百次,蛋壳上却是有星辰力存在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伤害。”

  “我知道,但它刚出世时,也可能面临危险。”战以择叹道。

  “它是您的后代,是受星辰力庇护的九尾狐族,您都来到了乌朽之地,也该对他有些信心,他总要成长。”紫栖渊认真道。

  “嗯,我就是想到了狐族的命运,怕他可能受苦,许是每个父亲都会有这种担心吧,你不会吗?”战以择玩笑道。

  紫栖渊也笑了,“自然是有,但星辰力和狐族运道都是很玄奥的东西,我们已经付出全部了。”他靠近战以择,伸手抱住了他,彼此呼吸交缠。

  “您要的是狐族传承下去,他会长大,会有下一代,九尾狐族会在大陆上繁衍,生生不息,你是狐祖,这才是我们在此处的意义。我也很爱他,但不要把感情局限在他身上,不然牵挂太多,您心里会忧虑的。”紫栖渊摸着战以择的心口,温声道。

  他了解战以择,从上一世为狐族思虑成疾就了解了,所以他一定要劝他,这个时候也还能劝住。

  龙族天生是冷情的,他和尊上的孩子他自然是万分喜欢,但说句现实的,这个孩子不会在战以择身边长大,他要离开,他会有自己的人生,可能一路顺畅,也可能饱受苦难。

  而且,他一定会死亡,他们的生命却是永恒的。

  若战以择投入了太多感情,就会被牢牢牵绊着悲喜,那将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为了狐族,战以择已经够苦了。

  他只想他尽可能的开心顺遂,哪怕是在这终年见不到阳光的乌朽之地。

  战以择沉默了许久,他知道紫栖渊说得有道理,他确实是第一次当父亲,他太开心了,太喜欢这个有自己血脉的九尾狐族了,可他终究是要离开的,他们甚至不可能见面。

  乌朽之地,他本想放任情感,可也正因乌朽,放纵有时会带来更多的苦难。

  到此也足够了,他向来不贪婪,也不会过度悯惜自己,他来此深渊,是为了狐族的未来,那未来不是某一个个体,而是一种传承和延续。

  想通此节,他眼中的种种神色敛在了深邃里,化为了更成熟的温和,战以择轻哼了一声,就着二人的距离,摁住了紫栖渊的头,“你很明白啊……”

  他吻上了他的唇,完成了之前没完成的事情。

  ……

  一个时辰后,他们才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鬼年站在院中,他看了一眼战以择,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紫栖渊,垂了眸子,沉默不语。

  十年了,乌朽依旧暗黑一片,战以择透过一片黑沉,看着一身黑衣的鬼年。

  身影单薄,孤独萧瑟。

  “鬼年,乌朽孤寂,若温养好神魂,便离开吧,不要回来。”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今天和紫栖渊聊了妖兽蛋的事情,心中更是有所领悟。

  鬼年猛地抬头,眼睛微微张大,一错不错的看着战以择。

  他的眼神极安静,安静到像是一片暗色的空白。

  “是命令吗?”许久,鬼年问道。

  “我若说是呢?”战以择淡淡道。

  鬼年双膝跪地,声音似乎很平静,“那便求主人开恩。”

  战以择看他良久,觉得有些事情是鬼年没想明白,那他今天就把这话讲明白。

  “鬼年,我现在不是狐族的狐祖,只是一个镇守星辰力的工具。

  我不会有任何危险,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待在这里,或者说被封印在这里,囚禁在这里。

  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再需要你为我打仗,鬼年,我不需要你了。”

  鬼年终于忍不住,跪着的身子打了一个颤。

  他有点受不住了,尊上,不要这样。

  紫栖渊看着这样的鬼年,心情竟然有一瞬的复杂,尊上对这事明显有着自己的想法,态度格外冷硬,对自己的评说也是严苛。

  有点狠了。

  “你既有机会离开,便该离开。”鬼年,乌朽不是什么好地方。

  “尊上,属下为您战到最后,可曾犯了什么错?”

  战以择想起了鬼年被钉在地上,挣扎着去拿鬼君印的画面,叹道:“不曾。”

  “您曾说过,若能再追随您,您不会抛弃的,我不愿离开。”他似乎是用了全部的勇气来说这句话。

  这是战以择上一世转生前说过的话,鬼年的意思很明显,他想待在这里,如果没有过错,不是惩罚,那么他想求一个不弃。

  战以择自然不会忘记自己说的话,可这能一样吗?那时他以为,大家都会死的。

  “鬼年,非要我把话说到这吗?”他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我现在,和紫栖渊在一起,朕不会接受你的心意。”

  紫栖渊浑身一震,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他敛了眸子,遮住了那之下的喜意。

  尊上说,与他在一起。

  这是他听到过最动人的话了。

  紫栖渊若是在天堂,鬼年就是在地狱了,他想不通。

  尊上一直知道他的心意,也不会接受他,这些他都知道,他从来没觉得不公或是如何,他没敢求过这个的,只要是尊上偶尔的注视,哪怕是叫他的名字,他都很满足了,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尊上,我……我只求一个下人的身份,您知道,我,我心里不会有别人,您是满意的,为何……”

  鬼年的视线有些模糊,语气已经几近绝望了。

  “因为以前,朕能给你庇护,你是青丘之臣,居鬼君之位,有府邸,有手下,朕能给你一个家,可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待在这里只能看我和他在一起,你一无所有,只有孤独,可你出去,就能摆脱这黑暗,外面的世界很大,你明不明白!”战以择喝道。

  鬼年,我听说过,你小时候就是怕黑的。

  不要再这样了。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了,看着你孤独,却只能沉默,于我们来说,就是在消耗情分,徒增隔阂。

  “您觉得,我在这里,过得不好。”鬼年的声音艰涩到要破了一般,似是在疑惑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又似是陈述。

  战以择没有说话。

  若您这么觉得,就该让我永远都留在锋弦城,做个没有意识的孤魂野鬼,若您这么觉得……鬼年拿出了罪喋匕,把刀尖冲向了自己,“求您赐我一死。”他低声道。

  “那朕还何必救你!”战以择怒道。

  是啊,鬼年想,您不要我,何必救我,这何其残忍。

  “求您赐我一死。”

  “好。”战以择看了他一会,突然道。

  他走上前,握住了那把匕首。

  刀尖刺破鬼年白皙的脖子,血珠缓缓溢出。

  那双黑眸睁着,安静的望着战以择,驯服而依恋,里面,只有他,全是他。

  战以择心中猛地一酸,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上了鬼年的脸,微蹙着眉,轻声道:“小年,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

  他的声音温和而无奈,像是带着心疼的。

  鬼年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血便流的更多。

  永远……我知道啊,尊上,主人,我永远属于你,永远永远,只想属于您。

  让我死在您手里吧,让我为您而死,注视着您接受死亡吧。

  鬼年,我们的誓言,只有一世,永恒的生命,永远的孤寂,太沉重了。

  战以择看着那双眼睛,心中酸涩无比。

  他的手松开,匕首哐当一声,摔落在地。

  “罢了。”他叹道,“朕确是答应过的。”

  “鬼年,朕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朕你要什么。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让我相信,你知道什么是永远。”

  鬼年的眼中绽放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希望来。

  他努力的平复着激荡的心情,拼命的组织着语言,半晌,才开口道:“尊上,若只是契约,不够让您唤醒我,您说了,我们的誓言只有一世。”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讲道:“幽冥鬼蝶,是一个由献祭诞生的种族,献祭,就是把自己的意志去不断地寄托下去。”

  他又沉默了一会,似是在想怎么说,“我……为您而死,为您恢复意识,您就是……我全部的意志,永远永远会追逐下去的,超过誓言,超过死亡……而再生的,那种,全部的,超过规则的,意义。”

  他真的不太会说,此番抓住这个机会,只觉急得要把舌头咬断,说出了一堆自己都觉得混乱的话,心下已是阵阵绝望涌上。

  而且,尊上问他的是永远,他好像也没解释这个词。

  他实在是不甘心,实在是想再说点什么,“永远,就是我永远只……”

  “够了。”战以择打断了他。

  鬼年的眼中漫上了真实的恐惧,尊上,不要,我还能再说得清楚些,可是他却是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脸色惨白得像等待宣判的死囚。

  把自己的意志去不断地寄托下去,全部的意志吗,鬼年。

  “你愿意永远一无所得的在朕身边,只为注视着朕,以一个奴仆的身份吗?永远永远以我为主人。”

  战以择抬起他的下巴,问道。

  鬼年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颤着嗓子开口,“尊上,本来……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话到最后,已经哽咽。

  战以择笑了,他温声道:“那便留下吧,永远为我存在。”

  “是,主人。”

  ……

  “嗯,这个忘记给你了。”战以择拉过他的手,把自己一直收着的鬼君印套回了它该待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