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被无尽的平野驱散了,眼前溢入绵邈的通明,虞砚池仿若跌进巨谷深渊,呼吸声不断放大回响,她被扼住咽喉,在窒息中不停挣扎……
“咳、咳咳!”
虞砚池抓到了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终于能透气,她止不住咳嗽,渐渐感觉有人在她后背拍着。
“慢点吃,怎么呛到了,没人跟你抢啊。”
甜腻的血腥味消失,齿间只有糖糕的清香,虞砚池闻声的第一时间便抬头,看清了眼前人。
亭下的石桌上箱笥与书简凌乱,虞清樾身穿玄青常服,没有戴冠,头发随意绑得落拓,他一手拍着虞砚池后背帮她止咳,一手端着茶碟给她递上一杯茶。
“好点没有?喝水。”
棋局
虞砚池晃神半晌,再也无法控制地抱住了虞清樾,这一抱突然,茶杯被打翻,带着浓香滚到了地上。
雾气蒙上了眼眶,虞砚池一直哭,她把所有情感都倾注在这相见中,她相信了幻境,她相信虞清樾,她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抓住,只有此刻的拥抱是永恒的。
明天、以后,或者下一个瞬间,她要见的是末世,此时此刻,便是她最后能把握的朝夕。
“怎么了?这么大个人了还抱着你哥哭……”虞清樾满脸都是忧色,“这赶明儿嫁到天南去可怎么办啊。”
不知过了多久,虞清樾望着新做的马蹄糕,低声询问,“你是不是……不想嫁给阿弋那小子?”
“嫁人?”
“嗯。”虞清樾把袖子伸到她跟前去给擦,“你与哥说,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弋?你要是不喜欢,哥去告诉爹娘,咱马上把这门亲事退了。”
她不喜欢贺垣弋吗?
贺垣弋给她买过糖人,教过她读书,她遇到危险时,是贺垣弋救了她。
他们在一起度过很多平静的日子,在虞砚池看不见的时候,贺垣弋就是她的眼睛。
他们拥抱过、亲吻过,贺垣弋的背总是宽厚坚实,替她挡掉了许多,如果没有贺垣弋,虞砚池会在萧凉的风声中死去。
贺垣弋对她那样好,好到虞砚池挑不出不好的地方,好到甚至过了,以至于虞砚池在幻境中见到另一面的贺垣弋都感到说不清的难过。
“喜欢。”虞砚池尾音发颤,她哭得那么绝望,好像在说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哥,我喜欢、喜欢他……”
杳冥一声雁鸣,红绸满堂,喜乐回旋在天地间,万滁宫元黎殿宫娥和司礼的灵官进进出出,通身白的宾雁从鸣雀台前振翅而出,停在栽满海棠树的庭前。
虞砚池坐在铜镜前,嫁衣是阿娘亲手给她做的,她一个人待了会儿就推门出来,看到虞清樾等在门外。
粉白的花瓣落在他肩上,又掉到地上,虞清樾怔怔看虞砚池。
“哥。”虞砚池叫他,“好看吗?”
“好、好看。”虞清樾像是一时不会说话,“我妹妹,是四方最好看的人。”
“是吗?”虞砚池团扇掩面,踮起脚在虞清樾耳边,她莞尔,出声很慢,“哥哥,你骗我。”
四方降魔扇从袖端露出,化作长剑现了刃光,血突然溅到了南阳独玉上,染红了砚墨二字。
虞砚池还在温柔地笑,眼前人就已经倒下了,虞清樾的咽喉处骨血模糊,渐渐淌作一片。
不远处茶舟落地,随后传来刺耳的尖叫。来传话的丫头边跑边喊,“小姐、小姐杀人了!”
府内乱了起来,喜宴中杯盏与珠玉一齐摔碎,众人都在疯了似地奔逃。虞砚池提着剑,大肆屠戮自己的幻境,她放弃顺从,用最残忍的方式中止美好的沦陷。
“你疯了?”
苍穹开始扭曲,有人声混在杂乱中大喊,制止虞砚池的举动。
“停下!”
可虞砚池没有停,这府里全是她认识的人,在她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绕在虞砚池身边,但是他们早就不在了。
早在辛尧三十六年,他们就永远死去了。虞砚池十六年前便迷失在了平遥大街,她往后的人生里,再没有走出过骗局。
四方如今疲弊于邪瘴,那根弦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松弛过,它悬在每个人的头顶,遮蔽了天日,化作晴时忽起的惊雷,不断扰动人心中最深层的恐惧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