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下哭得可真凶呀,眼泪就像绝了堤的洪水,狂涌而来,仿佛未有穷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蒙在被子里哭了多久,只知自己哭着哭着便睡了一觉,临近翌日天亮,方才有人来敲她房门。
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顶着一双肿成核桃似的眼推开了门。
此时恰逢破晓天明,她家师父逆着光站在晨曦里,浅金色的光晕在他俊逸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她不知究竟是自己睡得太迷糊出现了幻觉,还怎的,她家师父的神情竟莫名的庄严肃穆。
她的师父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又何曾露出这样的神情。
颜安一时间有点慌,不禁开口问了一句:“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昨晚她可是哭了整整大半宿,一张嘴便觉自己声音像只被人掐住喉咙的濒死公鸭,可真是难听得紧。
换作寻常,她家师父定会半是调侃半是关切地将她训上一顿。
今日的他却是出乎意料的反常,非但没将颜安训上一顿,反倒幽幽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问了句:“你可还喜欢着那位大人?”
颜安不明白自家师父为何会说这种话,更不知该如何来回答。
她犹自踌躇着,又听师父传来一声叹息:“也怪为师,乖乖徒儿,忘了他吧。”
颜安这下是彻底傻眼了,压根儿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努力睁大了那双核桃眼,定定望着自家师父:“师父,徒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
广陵仙君仍在叹气:“他纵然染上了女娲大人的神泽,终归还是妖。”
颜安不死心,仍在问:“师父,你快告诉我呀,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可听过巫妖之争?”
颜安如实摇头,回复她的,是师父的第四声叹息:“天将大乱。”
颜安不知“天将大乱”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之后的很多天里,她都再未见过石头大人。
再后来,她又听说他被诸仙合力关入了锁妖塔里。
然后,颜安便生了一场大病,一场使她常年卧床不起的大病。
她不知自己究竟生了什么病,时而清醒又时而昏迷,可即便是清醒的时候,她也常常手脚无力,只能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无,偶尔清醒,她便总听师父在自己耳畔叹息。
这样的日子着实令她心生无力,可她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无。
又是一天清醒日,这次,她终于不再听到师父的叹息,而是听见师父与一个陌生嗓音的对话。
那个陌生嗓音道:“她这是相思疾,心病!”
听闻这话的颜安只想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告诉那人与师父,自己才不是得了什么心病。
可她身上并无一丝力气,手和脚简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直至这时,她方才觉着心慌,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她的思绪很清晰,唯有身体,像是被人施法定住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最最可气的是,她家师父还真信了那人的鬼话,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她全身软绵,动弹不了,一直躺床上等着师父回来。
她一直等啊等啊等,却始终没能等到,最终,只等来一个噩耗。
她的师父私闯锁妖塔,触犯天条而被放逐。
听闻此噩耗的颜安“扑通”一声滚下床,却再无人来扶她。
树倒猢狲散,不过两三日的光景,这曾令无数仙娥仙童心生向往的仙府就成了一块荒凉地,只余颜安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原地躺了多久,久到蜘蛛在她睫毛上结了网,久到她在自己身上嗅到了腐朽的气息。
她想,她大抵会是这世上头一个被饿死的神仙,也不知,后世的小仙们将她的尸骨挖掘出时会作何感想。
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何曾畏惧死,可她好歹也是个仙呀,以这种方式死去,未免也太憋屈,更何况,她还不知师父究竟怎样了,还有那位石头大人,他们都可还好?
现在的她呀,是真的很不好,在被饿死之前,她兴许会被那群饥肠辘辘的老鼠给啃得尸骨无存。
她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当她觉得自己真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几乎就要销声匿迹的石头大人再一次出现了。
他一如从前,依旧裹着将整张脸遮至鼻梁的玄色斗篷。
此时的颜安依旧是喜欢着他的,可相比较从前那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欢,又增添了一丝怨恨。
是了,彼时的颜安便觉得,他是罪魁祸首,一切都是他害的,若不是因为他,师父又岂会遭人放逐,至今都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