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地面上的灯火比天上星子还亮。
许柏舟随口说:“没什么,只是感觉要变天了。”说完,他哈哈一笑,“你们看,天上没几颗星子,明天怕是要阴了。”
身边的人嬉笑着没当回事:“就算阴了下雨了,咱也有伞有车,该玩还是玩,不用管那么多。”
另一个人瞥一眼渡口搬着重物的工人,像是不屑,歪着嘴角笑一声。
他们这伙人,要么是商户少爷,要么是贵家公子,和那些下等人是不一样的。
许柏舟见状,眼底露出几分不愉,那情绪只一闪就过了,快得很。随后,他跟着那人一起笑出声来,样子快活极了,应和着:“是这个理儿。”
“先去休息吧,许少。”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柏舟颔首,慢悠悠跟在后边走,落后了前边的人一大截儿。
许柏舟是为了交际应酬才来到这儿。既然有想得到的东西,那就要付出代价,生意人嘛,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所以,有些事,哪怕不愿意做,那也得做;有些人,哪怕不愿意打交道,那也得上。
这一点,许柏舟心知肚明,也早习惯了。只是,即便能够熟练地对人微笑、掩藏情绪,在心里,却偶尔也还是会有些厌烦。
过了些时间,饭局终了,许柏舟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摆脱了那群公子哥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带着一身烟酒味儿出来,自己都嫌自己难闻。
许柏舟皱着眉,背着手一步步踱着,刚刚走到淮清桥边,就看见了顺水而来的沈辞冬。
彼时,她在画舫,他在桥上。
溪上有薄雾,而画舫灯暖,那暖光不锐,从雾气中透出来,朦朦胧胧,带着些氤氲的湿润感。许柏舟隐约看见画舫上坐着一个人,着一身藕色双襟旗袍,手上捻着一方帕子。
是个美人。
许柏舟这么想着,下一刻便与那美人对视上了。他微顿,淡笑颔首。也许是他站的地方太暗,对方并没有看清他,所以没有回应,转瞬便移开了目光。
不过是个照面,并不是缘分。
而一个人的一生要和许多个陌生人打照面,并不值得稀奇。
许柏舟耸耸肩,目送画舫远去。正巧,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寻他。
那人自后边搭上他的肩膀:“许少这是看什么呢?”边问,来人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画舫早走远了,眼前什么也没有。
许柏舟笑道:“没什么,发发呆罢了,这不就准备进去了吗?外边儿凉,还是里面好。”
“是啊,里面有酒有肉,还有美人相伴,哪能不好?”来人吐着酒气。
许柏舟笑着摇摇头,跟着走回去。
美人?
怕是最近这阵子,他再难认可别的美人了。
次日,送走了那群公子哥儿,许柏舟自己却没有立刻动身离开。这儿景好,陪了那些人那么久,也来过这么多次,他却一次都没好好看过。
折扇一摇,许柏舟叹了一声:“难啊。”
他其实不喜交际,但没办法,要赚钱,要站稳脚跟,总要想办法融入他们的圈子。打发走了下人,许柏舟手执折扇,摇着摇着,便又摇到了桃叶渡。
一个长时间不自由的人,即便偶尔闲下来了,他也还是不自由的。心被禁锢习惯了,哪怕握着钥匙,也会忘记开锁。
就像许柏舟,明明说要看风景,却什么都没看进去。一路走来,若不是有水落在额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走。
许柏舟抬了抬头,雨滴恰好就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揉了揉,赶紧撑开了伞,心道果真是有备无患。
在四窜躲雨的人里,许柏舟撑着伞慢慢走,显得格外悠闲。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看这时间,该回去了。
大抵被一点儿莫名的期待支使成了下意识的动作,许柏舟在将要走过渡口的时候,轻一抬眼,像是在看什么人。而下一刻,他便僵在了原地。
原本不过是个随意的动作,两个陌生的人,没有半点儿交集,遇见的概率微乎其微。
然而,就是这一刻,他透过细密的雨帘看见了那个渡桥的人。
没想到,再见面会这样快。
雾色烟雨里,她走得很急。
换去了那身素雅,今日的沈辞冬穿了一身水红色,将整个人都衬得有些艳。她微微举起皮包挡雨,露出一截儿细白的手腕,有水汽沾在她的头发上,将原先平整的头发笼得绒绒的,整个人因为没有带伞而有些狼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