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莲烬遗录>第59章 第三十二回 刀光剑影莲火中生

  我三人读了锦条,正各怀鬼胎,悄悄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天已见黑,一路只见火树银花,行歌踏板,舟船穿梭,是许久未见之夜景——也是到了福州我三人才晓得,原来前朝废止的宵禁令,如今在江浙闽赣一带早已又重新施行,只有过节才能破个例。载循又收天下之兵,又防武禁夜,我现在才晓得他的厉害。

  我三人只是慢慢走着,然三人为众,又是生面孔,总归是看着不大对付。一旁便有个官兵走上前来道:“看你等脸生,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

  我不想惹麻烦,赶忙笑道:“官爷,小的广东人,在孔老爷家当长工。”

  他招招手,又道:“闲话少讲,路引拿来。”于是我忙从怀里掏出路引,只盼他看了赶紧走人。

  官兵许是巡检司的,见我口齿清晰,路引文凭对答如流,又有广东口音作为佐证,便不怀疑。他又问赛昊飞:“你这厮呢?瞧着可不是中原人。”

  赛昊飞亦赔笑,从袖中拿出通关文牒道:“小的是孔老爷府中乐师,是色目人,常年游走中原,不曾作奸犯科过。”

  官兵提着夜灯,就着灯火觑了一眼文牒,又丢到地上,赛昊飞忙弓腰去捡,恭敬样子叫官兵满意。他又问连欢:“你的也拿出来瞧瞧。”

  连欢迟滞一下,我就猜到他并无此等东西傍身,他从前都是飞来飞去的,何曾被官兵盘问过来历。

  那官兵说:“拿不出来?”正巧赛昊飞拿了一锭碎银藏在掌中,伸手去搭他胳膊,正想恭维两句,官兵便道:“拿不出路引便是无籍游民,王六陈虎,把人抓回巡检司!”一旁两个随从得令便上来架住连欢,连欢身形一晃,有挣脱之意,许是看到四周百姓聚众围观,他怕闹得满城风雨,于是又没有挣开。倒是赛昊飞火急火燎,伸手去抓官兵肩头,急道:“我等并非歹徒,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抓人?”

  官兵恶声道:“游民无籍,依律是要治罪!”话音未落他丢了灯笼,抽出官刀横着一劈,赛昊飞猛向一旁闪去,未被劈伤。官兵见没杀中,一时气他不过,又抬起脚来一下踹到连欢腹上,连欢“呃”一声便软到地下,两个官兵也拉不住。赛昊飞见状盛怒,也不再解释,他捏起拳头举到耳畔,借着风火之势抢了过去,一拳便将官兵击飞到了一旁河里。见此情形,一旁百姓悉悉索索,我望过去,只见其中有胆壮叫好者,有幸灾乐祸者,有麻木相望者,不一而足。

  那官兵还未爬上河岸,便又有一队巡检官兵杀来,将我几个团团围住。为扮无辜百姓,我与连欢均未携剑外出,赛昊飞更是两袖清风,连管笛箫也不曾带。我心道一旦打将起来,我便卷起连欢飞离,留下赛昊飞断后,我瞧他方才那一拳,是从未显露过的辛辣功夫,杀出重围想必不成问题。倒是连欢,往日里坚如寒冰的一个人,如今挨了凡人一脚便缩在地上起不来了。

  我蹲下身子,悄悄将连欢裹进怀里,只见他脸色苍白,四肢无力,腰细体孱,已然是病入膏肓。我以为他暂借性命,能保好一段日子,没想到眼下连一脚也挨不住——想到此处,方才制住连欢的王六陈虎拔出刀来,架到我脖颈上,刀身寒凉,我突地一惊,又想起他说,他真身本是钵中莲花,因钵碎裂,致使命不久矣。若要自救,只得去取光明鼎安顿真身,这才能活命。

  见众人围攻,刀光剑影,赛昊飞也解开衣襟,将腰带裹在掌中。他本就身长,这几年又宽了身形,如此一来真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我一手搂过连欢肩膀,一手揽住他膝弯,打算一打起来便趁乱纵身而去。正是对峙之时,一旁夜宴船上却下来一人,我都毋须看,只凭声音便晓得是姓孔的。他笑呵呵地把官兵聚到一齐,又安抚了甚么体己话,一人发了些银两,便让这事不作数了。

  巡检司撤走时,那官兵湿淋淋地还在说:“瞧甚么!不过是喝醉了打交而已!”我瞧他袖里沉重,不晓得化了多少银两,想必这福州府税十有八九都是姓孔的捐的,众官兵卖他个面子也不在话下。

  见人撤去,赛昊飞低下身来,阵脚自乱:“欢弟如何?怎地就这般扛不住了?”我抬起头来,借着夜灯看他,也是胡须杂乱,神情凄惶,心道你也不见得好些。我将连欢打横抱起,又对姓孔的说:“你老好心,寻个床榻教我兄弟睡着,再调些药汤喂他服下。”姓孔的便道:“这有何难!将他抱到船上来,这船上有床有汤,有灯有火,还怕他不好?”

  于是我同赛昊飞将连欢送到船上,那孔家最得宠的五个家丁亦在船上,五人又是为他铺床,又是为他生火,一群唱曲儿的、弹琵琶的、执牙板的酒家女子看我等忙碌,叽叽喳喳,好不稀奇。

  那边厢孔老爷差了下人煎些治外伤的药,赛昊飞听了又不放心,跟去甲板,要瞧着药煎好才行。我则悄悄去了连欢厢房,要追问他盗鼎一事。进得厢房,只见连欢卧于春榻间,瑞脑白气因绕,熏暖生香,我一进门便血气翻涌,但观连欢,虽是醒着,幽幽看我,甚至带了分笑,却不见一点血色。

  我赶到床边,蹲下问他道:“如今你同昊飞分了寿数,这具身子江河日下,我看不过去。许久之前你曾说盗鼎可续命,此时再用那鼎,还有再造之功么?”

  “也许……”他皱眉,又道,“或许……”

  “你也不晓得罢。”我竟是生气了,“早知如此,当初你下不去手,我就该替你盗鼎去,也省得你叫连华留住我,还少害一个人。”

  “避之,”他闷笑一声,“不是叫连华留住你。”

  我疑道:“嗯?”

  “而是叫你留住连华。”他道,“那回首山往年为我灵气所庇,阴阳调谐,万物和睦。可我莲身渐死,那回首山便也日渐凋零,何况连华那株桃花?当日她来寻我,便是为了抓我回去。”说着这话,他唇角含笑,竟有两分自夸,一分狡黠。

  “我那时爱欲缠身,哪里离得开昊哥?便用你将连华留住。那时我只道是她不懂情,要是她动了凡心,也离不开你去。”他说到这里,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笑也没了,“哪里晓得你也是个不开窍的……”

  “我——”我心里不忿,正要辩驳,不防姓孔的在外低声一句:“梅贤弟,你可好些了?我弄了些吃食,拿来与你尝尝。”

  我一时火大,心道他来干甚么,还尝甚么尝,难道我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倒是连欢半挣起身,指着墙道:“这人贪我色相,八成是来调和说情,你藏到那墙上龛洞里去,他要是欲行不轨,你便跳出来赶走他。”我顺他指向看去,那船壁上果有一个龛洞,不大不小,足可容我藏身。

  见我不动,连欢拍一拍我,又道:“快去,我放他进来了。”

  “是了。”我也无法,便钻进龛洞,放下遮布,外头便瞧不见此处藏了人。然布帘粉红影绰,我目力过人,却能看清外头景象。只见姓孔的提着饭菜进来,放到桌上,又坐到床边摸连欢的脸:“贤弟,你伤得如何了?”

  连欢羞赧似的,将脸别向一旁,不让他摸,只道:“有你老相助,自然是好多了。”

  “自然是好。”姓孔的又拿过饭菜道,“这粥菜是我亲手操持,贤弟尝尝?这一阵打斗,怕是饿急了。”

  “却也是,”连欢仍不转头过来,只是嗔道,“我一个人躺在此处,饿急了也无人搭理。”

  姓孔的忙笑道:“那不是!我早想来看贤弟,只是你那两个兄弟太过缠人,你不得空闲,我自然不好来得。”

  “官人有甚么事,”连欢终是转头过来,面上是一味清漠,一味傲然,虽有一丝笑,却不阴不阳,不带好意,“我兄弟在时,是做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