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富既然把买东西这活托付给我了,我自然是要把它办得漂漂亮亮的。况且这只是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点东西,也谈不上有什么技术上的困难。我中午和他在委托人家楼下的小饭店随便吃了顿饭之后才出发前往农贸市场,在农贸市场转了一圈,大约下午四点多一点就把他给的那张单子上的内容全部备齐了。
我也观察了一下他那张单子,上面列的都是一些很基础的玄学用物,比如说什么公鸡血、糯米、黄纸以及各种豆类。这些东西都好买,在又确认了一遍没有遗漏之后。我就把它们用车子拉回委托人家。
回到委托人家所在的小区时,我正巧在大门口撞见了坐在长椅上抽烟的海富。对方好像也看见了拎着大包小包艰难前行的我,当即掐了烟过来,从我手中接了一部分东西过去。我们两个人往委托人吴女士家里走。
在路上,海富告诉我,吴女士已经答应了我们提出的今天晚上要在她家这套房子里观察情况的请求。
这倒是不意外,毕竟从这两口子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们确实是真心地想解决屋子里的鬼。我们提的要求也不是很过分,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和海富把买来的一大堆东西搬上吴女士的家。两个人坐下喝了口水,海富这才肯告诉我,今天下午我去买东西的时候他去做什么了。
说话的时候,海富指了指茶几边上一个被报纸包裹着的盆状物体。他告诉我,今天下午的时候他特地从朋友那里借来了这只宝贝,叫我打开包装看看。
听说这是宝贝,一时间我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我把那只盆状物抱到了腿上,拆开外头裹着的报纸,露出里头物体的阵容来——居然是只比我脸还要大些的大海碗!
这种碗的半径很大,深度不浅,碗壁上也没有什么花纹,就是纯粹的素白瓷。看起来有点像陕西面馆里用来装裤带面的那种大碗。
“这玩意就是你说的宝贝?”我扭头去问海富,“不就一大碗么?这玩意怎么用啊?”
海富但笑不语,说晚上用的时候再给我解释,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说你再这么卖关子,你迟早得被人打死。你知道穿山甲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穿山甲死之前的遗言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我知道,穿山甲死之前的遗言就是——老子这辈子最痛恨人有两种,第一种是说话只说一半的人!
谁知道海富这小子根本不上当,他哦了一声,拿起了吴女士留给我们的房门钥匙,往玄关处走了。
闹归闹,但是正经事还是要办的。海富领我出门,也没去别的地方。出门上楼梯,接着就敲响了吴女士家楼上那户的门。
门开得倒是挺快,开门的时候我们和屋子里的户主都是一愣——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大爷,我们很熟悉。之前我们在小区里打听202室的时候,就是这个大爷告诉我们这户以前住过一伙传销犯罪分子。聊到一半的时候,也是这个大爷头一个质疑我和海富打听这些事的动机,觉得我们是来小区踩点的犯罪分子。
可能是我和海富“鬼鬼祟祟不像好人”的印象已经在大爷心里生根发芽了,开门后看见门外面是我们,大爷立刻露出了警惕的表情,伸手就要关门。
然而,他注定是拉不上那道防盗门了,因为海富忽然向前一步抵住了那扇马上就要阖上的门。
一个是干干巴巴的瘦老头,一个是二十多岁正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两个人对着一扇门角力,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是谁赢。
但令我没想到得是,屋子里这个大爷的力气居然出奇得大。他和海富在门口僵持了大约有七八分钟。最后要不是大爷主动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海富可能真的就被挤出去了。
“得了得了,进来吧!跟你妈一个轴脾气。”小老头背过手去,骂骂咧咧地进屋了。
跟你妈一个轴脾气?我看向海富,朝他比口型:这大爷,你认识啊?
海富点点头:家里一个老长辈,一会儿你放尊重一点,老头脾气有点怪。
我心有余悸地回想这大爷刚刚撺掇着一群大爷大妈要把我们两个当犯罪分子扭送公安机关时的场面,心说这大爷不是你长辈吗?认识你还能张罗着把你抓了,这脾气可不止是有一点怪啊,这简直是有亿点怪啊!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里头大爷发话了,“你们两个小子到底进不进来啊?不进来我可轰出去了啊!”
海富顿了顿,拉着我进了屋子。
302室是202室的楼上,两户的户型必然是一样的。我们穿过玄关进了客厅。我还记得海富的话,这屋子的主人脾气不好,一双眼睛也不敢乱转乱看。就目视前方,紧盯着海富的后脑勺。
“自己随便找地方坐,别等我请!”大爷又发话了,“喝啥不?不过我这儿除了茶叶也没啥别的东西了。”
“不用了,谢谢您。”海富回答。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八成是看见我脸上纠结的表情了,我瞧见他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接着,他扭头对大爷说,“他也不用。”
“他自己没长嘴啊!我是能吃了他还是怎么的?”大爷吹胡子瞪眼,接着,又转向我。他脸上的表情居然和蔼了几分:“小子,你自己说,你想喝什么,不用跟大爷客气!”
我咂摸着好像摸着点这老爷子的脾气了。这大爷估计是那类直爽型的性格,脾气火爆,喜欢直来直去的、热情的人。在他这儿,谨小慎微是不管用的。我立刻扬起一个笑脸,先是跟大爷说我年纪小也不懂您这儿的好茶,别平白给您糟践了!您给我介绍介绍您这儿的好茶呗。
大爷可能真是个此道高手,他一指沙发前那只根雕茶桌,上头密密麻麻摆得都是瓶瓶罐罐,从红茶说到绿茶,再说到黑茶花茶。他说他喝茶不图贵,只图滋味好。还给我指了条买又好又便宜得茶叶的明道。不提别的,光就这一下午跟大爷聊茶叶,我就收益匪浅。甚至还琢磨着等此事毕了,我就去大爷说的地方,给家里那同样酷爱喝茶的老爹也买两斤尝尝。
我和大爷这边聊的火热,期间海富偷偷给我打了个手势。这个手势是之前我们约定过的,让我继续跟大爷聊天、拖住大爷。海富则一个人站起来,偷偷进了里屋。
他这举动让我有点紧张,好好地他上人家屋里干什么去?不能是偷东西去了吧?
而且就依照大爷这看见我们鬼鬼祟祟地问话就要把我们绑起来报警的脾气,这要是被大爷发现了,这还不得局子里蹲几年吃牢饭?
我一时间心有点乱,眼睛止不住地往海富消失的地方瞟。可能是动作太大了,让对面的大爷也发现了端倪。
大爷叹了口气,停住了话头。倒没有我想象之中的勃然大怒。
“小富子他进屋看梁去了,甭管他。臭小子打小就这种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德行,跟他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妈年轻那时候也没他这么神神叨叨的,是打蓝玉和燕子死了之后脾气更古怪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咱爷俩儿今儿就随便唠唠。我也好久没遇见这么投缘的年轻人了。”
这老爷子言谈之间,对于海富的家人好像非常的熟悉。之前海富只告诉我,这是家里一位长辈。现在来看,大爷是他母亲那边的近亲属的可能性不小。
我略微在谈话中试探了大爷几句,结果大爷更不高兴了。没办法,我只好又花了大力气安抚了一番。直到海富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大爷忽然闭了嘴。气氛一时间很尴尬。
海富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尴尬,他朝大爷点点头,然后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里向大爷告别,大爷没回答我,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海富。
就在我们准备出门的时候,冷不丁,大爷开口了。
“你不会不知道我在圈子里放出楼下那个房子是想干什么吧?”
从语气里,我能听出来,老头是真的生气了。
不是之前那种色厉内荏的大声嚷嚷,大爷的语气冷如寒冰。
“您想找个衣钵传人。”海富转过来,“我们按照您的要求来了,正常渠道接了委托,正准备到楼下去解决问题。”
“啪!”
大爷伸手一掷,紫砂壶摔在地上,顷刻之间四分五裂了。
我看见大爷额头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了。
我使眼色给海富,让他别气老爷子了。这要真是他家的长辈,气出来个好歹最后伤心的不还是他自个儿?可海富就像是没看到我的暗示一样。他像头倔牛一样回望大爷,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后半步。
“你想让我收这个小子当徒弟?然后替你庇护他?”大爷很激动,伸手指我:“臭小子!我告诉你,这事儿门儿都没有!你自己揽下来得活计自己干!别指望我这么大年纪一个老头子给你收拾烂摊子!”
我登时被惊得眼皮一跳,什么?怎么又扯上我了?海富之前没跟我说过这茬啊?我急急忙忙看向海富。
海富依旧没看我,他只是叹了口气,“外公,您年纪大了。注意身体。”
“我注意个屁身体!”老头又扔了个物件出来,这次是个茶杯,“死个女婿、死个姑娘和外孙女,亲家也没了,过两年再死个外孙子?谁给你的那么大胆子,上老子家托付后事来了?”
也不知道是被骂得羞愧了,还是完全没把老人的话听进耳朵里。海富的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他蹲下来把四分五裂的茶壶和茶杯清理好,拉着傻愣在原地的我离开。临走的时候,他还捎走了门口一袋子生活垃圾。
随着“砰”一声响,防盗门内外,两个世界被分割开来。
我看着他把那袋子垃圾分类倒在垃圾桶里,久久不能回神。
海富扔完了垃圾,见我一直盯着他。他叹了口气,对我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说,“我想问的多了去了。但是问题太多了,一时间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要不还是依靠你的自觉吧!抓紧时间向组织交代自己的所有问题,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可能“耍贫嘴”已经作为一组dna深深植根于每个黑水人的基因里了。我这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话倒嘴边,居然又成了逗乐儿的话了。
张耶,你特娘的可真是个人才啊??
海富就被我逗笑了,“张老板你就不应该开书店。你适合说脱口秀去,这样宇宙的尽头就不在铁岭了,而在咱们黑水了。”
笑也笑过了,我看见他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很正经地对我说。
张耶,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很多的疑虑。我今天带你来找我外公,确实也有想让他帮忙看顾你的意思——外公的水平在某种程度上并不亚于我爷爷,请他照顾你我也放心。
你要知道,我毕竟没有三头六臂,如果山上和你这边同时出了问题,我没有那个能力同时兼顾你和山。但是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我什么都想要,什么也都想好。所以我需要提前做一些保险工作,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当然,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自打海燕和母亲出事之后,外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就变得有些过于悲观了。他一直认为我和爷爷的努力都是在做无用功,觉得我们这么靠近山、利用山,最后迟早会被山吞没。但这些命数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事在人为而已。
“以及……”
我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手伸过来——抬得有点过于高了——几乎碰到了我的脸。但在马上要接触到我耳朵边的皮肤的时候,手又忽然坠落下来,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
恍惚之间我好像听见他说了什么话,一切的语言最后都化为叹息。
好像心里落下了一片灰尘,搔得我的心奇痒难耐,有一些东西在破土发芽。我应该做点什么,但他却走远了。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追上去抱怨他。
“你喜欢和垃圾桶作伴,我不喜欢。”他睨了我一眼,满脸嫌弃。
“是吧是吧。”我拽住他的袖子,“我喜欢和垃圾桶作伴,那你丫是啥?”
大家能帮忙给起几个委托人的名字吗,这单元喊男主人和女主人喊了两章,第三章 才憋出来个吴女士( ´_ゝ`)再这么下去真的要迎来尊敬的委托人biang饕餮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