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悲情苦楚现人间,定不叫两茫茫。
壹
神都有一家戏班子,生旦净丑皆有能人,其中最让人拍手称绝的无非就是男旦醉花阴。传闻他雌雄难辨,秀丽脱俗,若在眼下点上一颗红痣就是活生生的一副美人相。一颦一笑间他的眉眼尽是含情脉脉的万般风情。
“醉花阴可是戏班子的顶梁柱,你说班主会放他走吗?”
“我看不会,班主还靠他赚钱呢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放他走。”
“这可说不准,这次对方背景那么硬班主可不想碰钉子。”
……
戏班子里的人在后台鸡一嘴鸭一嘴的讨论着正在台上唱戏的醉花阴。
“你们准备在这里讨论多久,没多大本事整天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班主过来把她们一顿训斥。
原来戏班子走南闯北二十多年早就打下了不小的名气,去年华南城演出之后城主的儿子韩知乐竟然追了一路,说什么都要醉花阴跟自己回去,班主劝说无果后没想到他直接把自己老爹搬出来了。
华南城是除了神都以外最富有的地方,那里人杰地灵,物产丰富,一直被誉为是“小神都”。
但即便这样,班主依然是一口否决。
韩知乐临走前放下狠话,叫班主有种就一直留着醉花阴,一年之后定来抢人。。
班主也不是被吓大的,不仅下了逐客令还下了禁令,让他以后都不能再进戏班子一步。
可现在离韩知乐说的日期不剩几天,要是把他逼急了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到时候还真不知道戏班子还经不经得起这番折腾。
班主坐下来叫人上了一盏茶,“柳生,柳净,柳丑过来。”
醉花阴还在演出,班主只好先叫来“柳四家”的另外三家。
“班主。”没一会儿另外三家就过来了。
班主放下茶杯说:“你们应该知道我叫你们过来是什么事,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这是上好的龙井,平时班主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看得出班主今天忧心忡忡。
柳生率先提议:“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韩知乐应该不敢让他爹知道这事。”
柳丑表示赞同。
“真是匹夫之勇,据我所知现在华南城一半多的实权都被韩知乐握在手里,就算他真的想干什么他爹也管不了他了吧,最多让他落个骂名,不过就凭他那没皮没脸的行事作风应该也不会在乎。”柳净反驳道。
柳丑表示赞同。
“柳丑你能不能有点主见!”柳生柳净异口同声的说。
柳丑是最小的孩子,前几日才过了二十岁生辰,这种事情要他能有什么主见。
柳净接着说:“别这么快就低头丧气的,不能强攻我们还能智取啊。韩知乐既然想要人咱们给了便是。”
“你是不是脑袋傻了,这种话都说的出来。”柳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腿还没伸直就被柳净按了下去,“能不能听完我讲话?他想要人咱们就给,这样华南城那边也说得过去,不过他们回去的路可就要有点坎坷。”说完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这时前面散了场,醉花阴也下了台,恰巧就听见了柳净说的。
“给班主和兄弟们添麻烦了,柳旦真是问心有愧。”
班主打断他,说:“你是有了名号的名角,‘柳旦’这个名字平时就不要叫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就算是神都皇帝想来抢走你们我都不会同意的。”看了看他们四个,补充道:“就按柳净说的做吧。”
说完就让柳净带他去卸妆。
“真想不到台上像个莽汉的净角在台下竟然也会用脑子。”
“你就损我吧,倒不如说说你这副皮囊给你惹了多少麻烦,值得吗?”
“当然值得,当年我用尽一切才换来的皮囊怎么能不值得,这件事我去处理你继续帮我保密就好了。”
“既然要做就做的干净,别给戏班找麻烦。”
“你信不过我?我做过很多次,记得接我回来。”
柳净帮他卸干净脸,醉花阴看着铜镜反射下自己的脸,他的手放在脸上,镜子里的那张脸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入迷,一记梨涡浅笑更是勾魂。
“行了快别傻笑了,你这几天就别出去了,想要什么让柳丑去买。”
“你就天天指使弟弟小心被班主骂。”
“弟弟难道不是用来指使的吗?你好好待着,班主改了下午的戏的名单,下午咱们‘柳四家’一同上台。”
贰
三日过后,韩知乐带人如约而至到了柳府。
柳丑跑进来通报:“我看韩知乐是动真格的了,我看他带的那帮人可都是练家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去看看他收拾的怎么样了,我去会会姓韩那小子。”班主今天穿的非常正式,脸上也收起了往日慈善的面容。
还没等班主走出去,韩知乐就已经带人进来了,班主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那帮人至少练了二十年。
“韩公子真是守约,不过你带这么多人用意何为啊?”班主叫人上了两盏茶。
韩知乐一屁股坐在座上,翘着二郎腿,脸上得意洋洋好一阵威风。
班主早就把戏班子打点好了,所有人都被安排出去了,现在还在府上的人只有班主,“柳四家”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韩知乐。
“我们戏班子建班几十载,走南闯北几十载,不知道韩公子看上我们戏班的醉花阴什么了?”
“老东西少说废话,赶紧把美人给我叫出来,小爷今天就要带走。”
“小东西真是为老不尊,竟敢口出狂言!”
班主这一嗓子下去,柳生柳净向前跨了一步,那帮莽夫也向前一步抽出佩剑,气氛“蹭”的一下冷到了极点。
“有什么可大动干戈的,空手过来还有理了?”醉花阴和柳丑并排走进来。
看到醉花阴进来,韩知乐马上眉开眼笑摆手让人退下,又招手让七八个人搬来了几个大红箱子。
“空手而来怎么可以,这是我下的聘礼还请岳丈过目。”
“岳丈?!你是说,你是说你要娶他?”柳丑大叫了一声。
醉花阴给柳净递了眼色,柳净会意的把柳丑拽到了一旁。
醉花阴坐在韩知乐的旁边,笑盈盈地说道:“我怎么说也是名角,就这点聘礼未免有些太过寒酸了吧。”
韩知乐连忙说:“若是嫌这些不够,等回了华南城我定为你举办一场震惊神都的婚宴。”
醉花阴没说话,伸手勾住他的手指,把他的手翻过来,手指在他的手心里打转,身上散发的香味把韩知乐迷得七荤八素。
柳生捂住了柳净的眼睛,柳净捂住了柳丑的眼睛。
此时班主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捂眼三人组”又看了一眼醉花阴,喝了口茶,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去吧。”
肆
韩知乐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柳生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说:“就这么放他走不会出问题吗?”
班主伸出手立起了两根手指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定会有人送他回来。”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离不开戏班离不开柳府这是众所周知的……柳净不知道,不过也是奇怪,他跟醉花阴走的那么近居然不知道。”柳丑刚把聘礼搬下去,累得他像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
“他说不定也惦记着醉花阴呢,不过说起来,他去送醉花阴怎么还没回来?”柳生给柳丑倒了杯茶。
“多嘴,你们四个什么都没学明白但是先学会了两副面孔,以后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班主呵斥道。
“知道——”柳生柳净一起拉长声音说,两个人都知道班主有多宠醉花阴这个名角,两人只不过是痛快痛快嘴。
去往华南城的路上要经过一片树林,韩知乐更加肆无忌惮的在马车里一直对醉花阴动手动脚,言语轻薄。
“美人这一去,可会想你的戏班?”韩知乐把醉花阴固在身边。
醉花阴幽幽的说:“班主收养了我们四个,含辛茹苦的带我们长大定是不舍,可不舍又有什么用呢?我想要一件东西不知韩公子能否答应。”
“美人尽管说,小爷定能办到。”
醉花阴掩面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随后表情变得阴森可怖,“我想要你的心。”
还没等韩知乐反应过来,胸脯就被开了一个大洞,醉花阴的手里血淋淋的抓着一个还在跳动的心脏。
醉花阴面露饥色,把心脏放在胸口渐渐的被吸收了。
“没想到是贪婪之心,比贪色之心差些味道。”
醉花阴做事静谧,马车外的人无一人察觉。
醉花阴叫停了马车,叫了一声:“柳净。”
不到片刻,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掀帘的人正是柳净。外面已经收拾妥当了。
“留一匹马给我,你就先回去吧。”醉花阴走下来,身上早就没了那股妩媚劲儿,反而是一脸的“生人勿近”充斥在身边。
柳净挑了一匹骏马,大喊一声“驾”后扬长而去。
车外算上莽汉和车夫总共十六人,无一活口。醉花阴掏出他们的心挨个儿品尝,大都是些贪婪欲望之心,即便是吃了也没多大用处。
那些尸体没了心脏不一会儿就腐烂埋进了地里,这倒是省了醉花阴的力气。
醉花阴刚跨上马就听见林间有风声,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可对方似乎并不想让他离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三只飞镖射中了马的三条腿,另外一条腿折在地上整个身子翻了过去,醉花阴跃身下马反手抓起一把沙土扔了出去。
醉花阴用了三成力,沙土只把树叶拍打作响。一道黑影从空中飞下来,蓑衣配草帽,脚下穿草鞋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名江湖侠客。
“你是什么人?”醉花阴警惕地问。
“在下北风臣,你杀这么多人真是十恶……”那名侠客一步一步走近一看有些傻眼,问:“容在下先问一句,你是男的女的?”
醉花阴掩面失笑道:“你说呢?我劝你别淌这趟浑水,就当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北风臣“啧”了一声,“可惜我打小就目光如炬记忆超群,我看你这么漂亮不如贿赂贿赂我?”
醉花阴没跟他废话,一个跃身飞到他的头顶一脚踹了下去,北风臣提刀格挡,没想到醉花阴耍阴招,一个翻身之后纤手一挥一把沙石就扑到了北风臣的眼睛上。
北风臣向后退了两步使劲儿的揉眼睛,等再睁眼醉花阴早就策马而去,只留下满地灰尘。
柳府里班主正坐堂中柳净在旁边斟茶,等着醉花阴回来。醉花阴走到门口拱手道:“班主我回来了。”
班主“嗯”了一声,却没让他进来,“你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来了。”
“我这就去处理。”醉花阴转身就要走。
“不用了,交给柳净。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醉花阴向门口一看,柳净带着柳丑已经出去了。
“你是哪里来的乞丐?”柳丑扔出一袋银子就想打发他。
北风臣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银袋子二话不说就弯腰捡了起来,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北风臣掂量着估摸着至少三十两,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北风臣收起钱袋子说:“我知道那个妖怪就在贵府,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银子就有义务帮你们收了妖怪。”
“呸呸呸,张口妖怪闭口妖怪,看你这身打扮我看你是穷疯了,眼红了吧。”柳丑不愧是扮“丑”的角,嘴说起话来比老头儿还好使还伶俐。
“跟他不必多说,动手便是。”柳净道。
现在正好是吃午饭的时候,街上本就人少,再加上柳府宅门坐落在巷子里,这条街一天下来都没多少人走动,这可给他们三个提供了大展拳脚的地方。
“柳四家”从小就舞刀弄枪,真本事自然是没话说。尤其是柳净,台下功夫比台上功夫还要了得,就算没有兵器光凭拳脚功夫也能和北风臣打上几个回合。
北风臣也是讲江湖义气,见他们双手空空怕自己落得个乘人之危的名声,所以甘愿放下武器和他们赤手空拳的打一场。
要论拳脚功夫柳丑肯定要第一个上,虽然他们三个经常嘲笑柳丑连刀剑都拿不住只会些花拳绣腿,但是干一行爱一行,柳丑的“花拳绣腿”在关键时刻也能起到大作用。
柳丑首当其冲飞身就是一脚,被北风臣硬生生的接住了。
柳丑三转两转的就把北风臣耍得团团转,幸亏他的蓑衣之下穿的是玄色衣裳,要不然白色也能被柳丑踹成黑色。
“你这人怎么耍阴招,我衣服要是踹脏了你给我洗吗?”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北风臣也显得有些吃力。
柳净每招每式都下了死手,拳拳到肉,步步生风,连眼神都是狠厉的。趁北风臣一个分心,把他推飞了几米远。
“哥,差不多得了,点到为止点到为止。”要不是柳丑拦着,看柳净那架势真有可能让北风臣命丧于此。
“喂,那个人真的是妖怪!你们一定……哎呦!”北风臣还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柳丑一脚踹翻在地。
柳丑一边安抚着柳净的情绪往回走,一边扭头朝北风臣挤眉弄眼让他赶紧走。
谁知北风臣爬起来走到巷子口突然转过身朝他们两个大喊:“我就住在附近的福泽客栈,有事去找我!”
柳净一听就要追上去,幸亏有柳丑拦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冲动?”
柳净没说话,闷着头走了进去。
醉花阴和班主有说有笑的,看见柳净进来马上就起身了给他让位。
“辛苦了。”
班主看日照当头他们还是腹中空空,就给了柳净一袋银子让他带他们出去下馆子。
今天没有“柳四家”的场次,就连班主都不想去戏班了。班主把自己关在屋里,转动桌脚,一间密室的大门就从墙壁上凸显了出来。
班主走了进去,空荡荡的密室里只摆放着一张木桌上面摆放着三盘祭品,两只燃得正旺的白烛,桌子正中间是四个牌位,牌位正中间放着四个小的稻草人,用金蚕线缠住稻草人的脖子和牌位绑在一起。
四个牌位上赫然写着柳生、柳旦、柳净和柳丑的名字。只不过柳旦牌位前的稻草人的半边脸已经烂了。
班主拿起那个稻草人,小声道:“这副溃脸本就是回天乏力,到底还是被人盯上了。”
班主又在四个稻草人的脖子缠了三根金蚕丝使劲拽了拽,一切做好之后才把稻草人放回原处,出了密室。
福泽客栈的包间里,四个人的脸色发青,四个人互相会意的谁都没说话,拿着筷子的手悬在空中,手止不住的发颤。
霎时,才红着脸喘着粗气,大口呼吸着珍贵的新鲜空气。
柳生喝了口酒,说道:“我感觉班主施加的封印加强了,是不是因为那小子?”
醉花阴自责的低头说:“都是我不好,我先自罚三杯。”
“咱们是兄弟说什么好不好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除掉那小子,不过现在咱们兄弟之间应该坦诚相待了吧。”柳生若有深意的看着柳净和醉花阴。
柳净闷着头自顾自的吃饭,这把急坏了柳丑,“你们说话怎么藏着掖着的,既然是兄弟就把话摆桌面上讲明了。”
原来对于封印的事“柳四家”并不是谁都知道,至少柳净和柳丑并不完全清楚。
“柳四家”原本是被抛弃在一条小山沟里的弃婴,那条小山沟偏僻得很,要不是班主那时候着急赶路抄了近路,他们肯定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再或者被山间野兽叼去。
班主看他们可怜又年龄相差无几就把他们抱走了,想他们无父无母于是就让他们跟了自己的姓,用四个行当作名,教他们本事带着他们走南闯北。
一直到柳生二十岁那年,他送喝醉了酒的班主回房休息,班主觉得他作为大哥是时候告诉他了。
原来就在班主带他们的第三年,他们纷纷出现了病态,尤其是柳旦甚至出现了溃脸的症状。
班主见多识广,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被抛弃,他们本来应该是一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成了四个人,所以才导致了他们四个性格各异。
班主觉得他们可怜,所以利用人脉找了很多人才求得一术法,把他们的灵魂禁锢在柳府,肉身禁锢在戏班,所以他们现在是“合则生,分则死”。
像这种灵魂和肉体发生分离的状况,班主也是不久前在天枢城时听说了城主女儿的情况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对他们天生神力就不怎么惊讶了。
只是班主担心自己百年以后神都皇帝会派人来找麻烦,所以就才会告诉柳生随意牵动牌位只会让中术者暴毙,若想牵动只有向牌位引血暂时削弱封印。
而醉花阴也是误打误撞才知道的,他是旦角,在台上虽然浓妆艳抹美丽动人,但是到了台下他还是一副鬼样子,直到有一天他晚上活捉了一只老鼠,情不自禁的就挖出了它的心脏,把它贴在胸口渐渐被吸收了,他的脸也明显的有所好转。
从此以后他的性情大变,只要不是大场合台上就唱着闺怨戏,台下勾搭那些不三不四的花花公子,专挖他们的心脏来滋养自己的脸。
班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告诉了他牌位和稻草人的事。
至于柳净和柳丑,柳丑只知道他们一辈子都离不开柳府和戏班,柳净也只是知道醉花阴一直靠挖心永葆青春。
伍
“柳四家”交心长谈,四个人的情意比之前更深厚了。
醉花阴这些年酒量突飞猛进,就连柳生都喝不过他了,看着被灌醉的三人,醉花阴走了出去独自去找了北风臣。
就凭醉花阴的名气,三下五除二的就从店小二那套出了北风臣在哪个房间。
醉花阴出于礼貌的敲了两下门,等北风臣走去开门又没发现人,醉花阴很乐意耍这种小把戏,又敲了两下门以后躲了起来,直到第三次,醉花阴刚抬手门就被打开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北风臣拉了进去,压在门上。
“好你个妖怪,我不去找你你倒是几次三番的来找我,你到底有何居心!”
“别发火嘛。”醉花阴轻轻的推开他,“我这主动过来找你你还不乐意了,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武夫整天都在想什么。”说完就靠坐在床上,借着酒劲好是妩媚。
“你别乱来啊,我可是清白之身,再说了,虽然你长得漂亮,但是我对男的可不感兴趣。”北风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这些武夫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我是名角又不是名妓,从小我就知道“台上做戏台下做人”的道理,没你想的那么不堪。”醉花阴有些气恼。
北风臣走过去一把把他拽了起来,说道:“少给自己列贞节牌坊,我亲眼看到你剜人心你就别狡辩了。”
“我狡辩你奶奶个爪儿,我杀的都是喜欢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他们是罪有应得。”
“好好说话骂什么人啊,没有素质。少跟我耍贫,你来干什么?”
“还不是你多管闲事搅得我生活鸡犬不宁,你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醉花阴一个踢腿就把他压到了墙上,按理说这算两清。
“我这是除魔卫道伸张正义,哪有账和你清算。”北风臣紧贴着墙,连大气都不敢喘但是还是嘴硬道。
“你这人!”醉花阴放下腿,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我美吗?”
??
北风臣被他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醉花阴眸子低了下来,流露出一丝伤感,说:“我早就该死了,是班主养大了我还救了我,所以我必须活下去,即使是戴着一张丑陋的脸活下去。”
“你奶奶的,你还丑?”北风臣刚坐下来喝了口水,还没润到嗓子就一滴不剩的喷了出来。
醉花阴丝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的厌恶与嫌弃,猛地起身说:“这张脸是我的又不是我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美吗?”
北风臣随便用手擦了两下桌子,托腮道:“你要是个女人的话确实美,可你是个男人,用那群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话来说你简直是个妖孽。”
醉花阴勾唇一笑,如果世界上都是妖精的话,那他一定是只狗妖,还是只傻狗成妖。
“你看我这么可怜,是不是不准备收我了?”醉花阴慢慢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北风臣打掉他的手说:“休想!”
“怎么这么凶啊,你肯定还没有讨到老婆,要是讨了老婆脾气肯定不会这么臭。”
“一个人在险恶的江湖当个流浪侠客多自在,只有觉得自己命长的人才会这么早急着讨老婆。”
醉花阴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他果然是只傻狗。
醉花阴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在他背上打圈圈,“今天就到此为止,只要你不走我就天天来找你。”
等北风臣转过身,房门敞开醉花阴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北风臣才反应过来,大叫:“我不是要收了他吗?”
回到包间,看到呼呼大睡三人醉花阴一个人又喝了杯酒,摇晃着酒杯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去找他了?”北风臣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醉花阴放下酒杯,垂眸点了点头说道:“他很特别,要是吃了他的心我定能容貌永存,就不用一直去看那些下流贱人的脸色了。”
“他是会真功夫的人,你要知道一步错步步错,这是步险棋。”
“怕什么,我看他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再说了,还有你们三个和班主帮我。”
“得了吧,班主才不会淌这趟浑水。”
醉花阴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着酒。
陆
醉花阴果然没说谎,一连好几天都来找北风臣,而北风臣总是找不到理由把他拒之门外。
“小道长你不是说要收了我吗?”
“别让我抓到你害人!”
醉花阴敬了他一杯酒,说:“你住了这么多天身上盘缠应该没多少了吧,要不要搬到柳府住?”
北风臣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总之没安好心。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人在江湖就没有永远的敌人,让你白吃白住还不好?”
“无功不受禄,况且我们……”
还没等北风臣说完,醉花阴拉着他就走,连北风臣都没想到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自己竟然挣脱不开。
柳府里所有人都面色沉重,都对这个不速之客赤果裸的表示不欢迎。
醉花阴想做什么班主也清楚,说道:“既然少侠想来柳府住下,那就要守柳府的规矩明白吗?”
北风臣被醉花阴按着机械式的点了点头。
北风臣的房间是柳府较为偏僻的一间,一天里只有中午的时候阳光才能照进房间里,其他时候尤其是早上能冻得人脚失去知觉。好在还有一日三餐,不至于落个饥寒交迫而死。
“你们柳府招待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北风臣每天都在院子里散步,一天能和醉花阴见十来次面。
“是我力排众议你才能在这里住下,你要学会知足,跟去我房间多拿几床被子。”醉花阴走了两步没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看,北风臣还呆愣在原地,“走啊,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亲手帮你搬到你的房间里吧。”
北风臣“哦”了一声,跟上了他的脚步。
醉花阴的房间不知道比北风臣的房间好多少倍,华丽的装潢,丰富的植物盆栽和珍贵的名人字画,简直是天壤之别。
“被子在柜子里自己去搬,暖炉在仓库里你要用的话我带你去拿。”醉花阴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喝着茶。
北风臣站在门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怎么不去拿?你放心,房间里就一个柜子,柜子里也没有机关暗器。”
“我没那意思。”
“没那意思就去拿啊,你是不是想冻坏了身子然后好到处说我们柳府招待不周?”
“我没……”
还没等北风臣解释,醉花阴就甩袖走了。
“他这是生气了?他生什么气啊?”北风臣小声嘀咕着。
醉花阴刚走出去,柳丑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都来不及顺地说:“柳净出事了!”
等醉花阴和柳丑赶到戏班时已经散场了,柳生也已经把柳净的脚包成了粽子。
醉花阴询问他的伤势如何,还好只是扭到了脚。
班主让醉花阴把柳净带了回去,让柳丑替他。
柳府又一次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除了下人和家丁,他们三个之间真是充满了火药味。
醉花阴一个下午都在照顾受伤的柳净,半步不曾离身,北风臣也是整个下午都在房间里闷头大睡,省的找不自在。
“你什么时候杀了他?”柳净抓住他的手。
醉花阴顿了一下,撇开他的手说道:“还不是时候。”
夜里,睡梦中的北风臣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醉花阴的身影,吓得他虎躯一震,睁眼醒来时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
北风臣披了件衣服想去房顶吹风,飞身上墙,一个没抓稳差点掉下去,幸亏被一只手抓住,北风臣想都没想就抓住了那只手借力飞了上去,上去之后才发现是醉花阴的手。
“你怎么在这?”北风臣问。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醉花阴失笑道。
两个人贴的很近,但是都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北风臣忍不住发问:“你是不是对我下咒了?”
“你说什么?”
“我现在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你,你的一颦一笑都让我的心不得安稳,今天下午没有你的世界好像连太阳都不愿意施舍温暖似的,一定是你对了下了咒对不对?”
如果说以前的北风臣是只不管不顾只会横冲直撞的傻狗,那他现在更像是一只叼着骨头摇着尾巴,渴望主人再施舍自己一丝关爱的老狗。
“我确实有神力,可我并不会下咒。”醉花阴平静的说。
“可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多了丝冰凉,是醉花阴俯身亲上了他。
“我后悔了。”醉花阴忽然说了一句。
这一切都被打开窗户的柳净看了个一清二楚。
柒
柳净用了班主给的创伤药,才用了三天就能跑能跳了。
“柳净我有事想和你说。”醉花阴在柳净房间里布置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你后悔了,对吧?”柳净一语中的。
醉花阴顿住手,丝毫没注意到杯中的酒已经溢了出去。
“随你,你开心就好。”柳净只说了这一句,低头吃饭没受那杯酒。
两个人的这顿饭吃的要多压抑有多压抑。
翌日中午,北风臣的房门被人敲响。北风臣懒散的打开门,下一秒就被人迷晕了。
等再睁开眼时,北风臣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椅子上,周围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班主、柳生、柳净和柳丑坐在他跟前。身后木桌上摆放着牌位。
班主先开口:“你还真是狡猾,这么短的时间就骗走了我的名角的心。”
柳丑随之附和:“要是想到你如此居心叵测,当初就应该打死你。”
“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口水。”柳生起身随时准备动手。
柳净也是对他虎视眈眈,就等班主一声令下。
北风臣被问的无话可说,因为他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醉花阴是什么感情。
临死前北风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剜心和他的脸有什么关系?”
班主看向柳净,让柳净告诉他,柳净走到他跟前说:“我们在小时候就命不久矣,醉花阴甚至还出现了溃脸的病症,是班主救了我们让我们活到现在。我们四个天生神力,所以他可以靠别人的心来让自己永葆青春。实话告诉你吧,你本来就是他的目标,只要吃了你的心他就不用再去剜心了,但是不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竟然让他换了主意。”
班主补充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剜心成瘾,一旦停止便会有万箭穿心,万蚁蚀骨之痛,你口口声声说他是妖精,我看你才是妖精。”
班主给柳净使了眼色,柳净高举匕首朝北风臣刺去。
北风臣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好像因为他,把一群人的生活都给搅乱了。
只听“叮”的一声,随后就传来了匕首落地的声音,北风臣迟迟感觉不到疼痛,睁眼扭头一看,醉花阴正站在门口怒目圆瞪。
柳净心虚的坐了回去。
醉花阴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帮北风臣解开了绳子。
“醉花阴我们这是在帮你。”柳生说道。
“还是叫我柳旦吧,听着舒坦。”拧着北风臣的耳朵把他拽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废物,还是不是侠客啊?”
“下三滥的偷袭手段。”北风臣嘟囔了一句。
柳旦阴着脸看向班主说:“我见过于寰了,金蚕丝束魂,柳木牌镇鬼,你为了得到我的力量真是煞费苦心啊。”
“柳旦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班主救你养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柳丑站起来说道。
一炷香前。
柳旦在柳府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北风臣,就想他可能是上街闲逛。
谁知刚开门就看到要有贵宾等候,浩浩荡荡的进来两对人马拍成长队,一个身披斗篷身边跟着一个同样身披斗篷手提星盘的小童的男人走了进来。
柳旦进过皇宫,知道这是占星院的人的打扮。
果不其然,来的人正是占星院掌事——于寰。
“不知于掌事大驾光临,班主和几位兄弟去了戏班还没有回来。”
“他们真的在戏班吗?”于寰说话空灵诡谲,“你可知道一种镇鬼束魂法术?你家班主用的就是这种咒术,你真以为他是为你们好?这种咒术是相生相克,换句话说,用了这种咒术以后施术者和中术者会绑定某种东西,他绑的就是你们的命。”
柳旦警惕地问:“于掌事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在你身上察觉出了一股力量,但这股力量是分散的。你的那些兄弟应该被迫和你分离的,你们本来应该是一体,现在他们应该在密室,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吧。”说完,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柳旦将信将疑的来到班主房间,发现桌子果然有搬动的痕迹。
捌
柳丑听完表示难以置信,就连柳生听完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慌乱。
柳净虽然左右为难,但是他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北风臣身上。
“柳净我劝你不要胡来。”柳旦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视线,“班主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柳生和柳丑看着班主,就连柳净也转过身准备听他解释。
班主还想解释,可看这架势,突然就哈哈大笑:“于寰那个小贼居然跟我玩阴的,你说的不错,当初我路过那个小山沟的时候确实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身边还有神力护体,我费尽周章才把孩子一分为四成了你们四个,目的就是把我和你们的寿命相连。”说完就跑到了木桌前。
班主一把拿起四个稻草人,说:“我既然能决定你们生,也能决定你们的死。”说完向后猛的拉绳子,“柳四家”顿时面色铁青,不能呼吸。
“喂,你怎么样?”北风臣扶住柳旦,搀扶他坐下。
“死了一批‘柳四家’又怎样,老子还能培养新的‘柳四家’!”说完,班主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拽绳子。
柳旦坐在椅子上浑身发颤,无助地靠在北风臣的怀里。
一瞬间,北风臣脑子里“蹭”的冒出了只想保护他的想法。
北风臣上山学艺二十几载,也学了些法术,只见他捏动手诀以后一个跃身向班主飞去。
眼看着离班主只剩不到半米,齑妖剑受到召唤飞了下来,剑柄不偏不倚的落在北风臣的手里,北风臣双手持剑朝班主劈了过去。
班主向旁边一个跨步就躲过了这一击,“还真是莽撞,怪不得连那两个小子都能打败你。”
班主灵活地绕到他的身后,用多余的金蚕线缠住了他握剑的手。金蚕丝虽不锋利但有韧性,任凭北风臣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反倒是手腕上已经出现了好几道血痕。
“柳四家”的情况越来越恶劣,柳丑甚至出现了昏厥,柳生勉强爬到他的身边,手指割破手腕喂了他不少血才让他勉强清醒。
柳旦深知这样下去北风臣撑不了多久,所以想帮他最后一把,谁知刚刚伸出手就被柳净握住了。
“你还真是被冲昏了大脑,之前的善后工作都是我做的,这次也应该是我做吧。”柳净硬着头皮还是冲他笑了一下。
柳净双手结印,身体逐渐化成了一道光束冲向了班主。
班主为了脱身只能放开北风臣,但是为时已晚还是硬生生的接下了这一击。
班主向后退了两步紧贴着墙,用袖子抹掉嘴角的血,金蚕丝一甩就把北风臣撞飞老远,接着就想一鼓作气拽掉稻草人的头。
北风臣飞到了柳旦的脚边。
“北风臣……”
“你吃了我的心,应该会变强不少吧?”北风臣的脸色苍白,就连说话都没了底气。
柳旦想到他想干什么,连忙说:“不可以!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可他也无能为力,他现在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风臣抬手挖出自己的心。
可是这颗心还没等北风臣送到他的胸口,他就倒下了,那颗心就滑落在柳旦的怀里。
柳旦红着眼睛哭喊:“北风臣——”
那颗心在他的怀里被泪水打湿,渐渐被他吸收。
柳旦突然有了力气站起来,这是班主没想到的。只见班主用力一扯,随着柳生和柳丑的一声惨叫,稻草人的头齐刷刷的掉了下来。
只有柳旦的稻草人完好无缺,就连被毁坏的脸也恢复如初。
“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就应该下地狱啊!”柳旦张开双臂,“柳三家”的尸体逐一化成光球钻进他的体内。
“上走天地,下调阴阳,物极必反。”柳旦的眼角向上勾出一条墨绿色韵纹。
班主先发制人,把金蚕丝的一端缠在手指,另一端甩出向柳旦刺去。
“你们成了我一时的傀儡,那便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傀儡。”
“冥顽不灵。”柳旦在身边放出三个光球,缠住了三根金蚕丝。
还有一根,是他的。
柳旦顺着金蚕丝飞到了班主身后。
“好……好快!”班主惊呼。
“是你老了,班主。”
本就男生女相的他现在声音更像女人,对着班主脖子后面吹气,“物极必反的道理你懂吗?”说完,双手画成一个圈,一道光束从圈里射出,只听“轰”的一声,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
金蚕丝脱手而出,被柳旦接住。
等班主“呼哧呼哧”的站起来,身边出现了一阵旋风,等风停了才发现自己被金蚕丝捆的结结实实,金蚕丝的另一头,在柳旦手里。
“你比那些嫖客……”柳旦往金蚕线里注入了力量,让它变得不仅坚韧还锋利。
“更恶心!”
“不要……”
“更下流!”
“不要!”
“更肮脏!”
“不要——”
柳旦每说一句话,手上的力量就更强劲一分,只见金蚕丝先是划破了他的衣服,接着割破了血肉,最后把他四分五裂切割成了肉块。
柳旦只是一个挥袖就让密室恢复如初,看着倒在地上,胸口的大洞还淌着血的北风臣,柳旦除了抱着他失声痛哭,其他,无能为力。
“你若还有心,哪怕你下了十八层地狱我也敢去捞你回来,可如今,你叫我怎么办?”
“你还真是条头脑简单的傻狗,做事之前就不能先考虑后果吗?”
“你知道吗,在客栈那天我去找你,是我喝醉了酒突然想到的,如果你没经过诱惑我就剜了你的心,可是你真的是没有脑子居然没着我的道。”
“还有那夜在房顶上,本来我是想最后考验你一番,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出那种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亲上去了。”
柳旦越说鼻子越酸,最后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嘀嗒……嘀嗒”的落在北风臣的脸上。
柳旦抹了眼泪,大袖一挥,柳生,柳净和柳丑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我们不是死了吗?”柳生问道。
“太好了,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柳丑兴奋地说道。
柳旦站起来,把北风臣抱在怀里往外走,“以后就由我们四个撑起戏班,至于班主的位子,柳净来当吧。”
柳生和柳丑自然无所谓,跟在后面走了。
柳净跟在最后,眼神复杂的看着柳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