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与假设了周并的一些反应：他的弟弟或许会惊讶、会惶恐，有一定可能痛哭然后承认，把受到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但更大的可能是陷入自己的世界，只会苍白地重复否认说“我没有”。
然而周并只是看着他，表情肉眼可见的委屈。
周并给了他很多从前从没见过的反应，周与很好奇，如果把周并逼上绝境，他还会给自己什么惊喜，就像当时胆小的他竟然会不管不顾地注射不明液体一样。
周与起身坐到狭窄单人床上，周并吸吸鼻子止住眼泪，往里缩了缩，很自然地给哥哥让出半张床，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周与看着惨兮兮的弟弟，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在被约翰逊接到研究所之前，两人在一个小福利院长大，那个环境只给周与留下了聒噪无聊又愚蠢的印象，而对于小周并来说和炼狱无异。
护工们不知道谁更年长，但他们偏爱周与。周与天生是明白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性格，他知道自己不用刻意讨好，只需要展露某一面给大人看，满足他们大部分情感投射和幻想就能得到数不清的好处。
能过得更好，为什么不这么做？
在护工眼里他安静懂事又聪明，长得也可爱，跟瓷娃娃似的。下午放风时小孩们要么为争抢物品吵闹甚至打架，要么聚众说大人或同龄人坏话。周与在一群护工中间，被其中一个抱在腿上，听他们说外面的事，百无聊赖地看对面闹哄哄的小孩。
在毫不亲近的情况下，除了一致的外貌，再没有什么能让人把周与和周并联系起来——毕竟四五岁的孩子没有相依为命的概念——也许曾经有过，但那也是纯粹依靠本能的阶段，换言之，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几乎从周与记事开始，周并就和那些平庸的、用异样眼光打量他的孩子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不如。
周与记得曾经有个年长的好心护工把脏兮兮的周并带来见他，他还没说什么，周并先见到怪物似的后退了一步，局促不安得像只抓到机会立刻就会逃走的老鼠。
他知道这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小孩过得很不好。他见过护工大声斥骂周并、把他关进禁闭室，放出来的时候排泄物沾了他一身；也见过年纪大一些的小孩儿们把周并堵在墙角，往他头上倒池塘里发绿的死水，臭烘烘的，不知道他犯了些什么错。
在这样的环境里，周与发现那个年长的护工很维护周并，周并也很依赖她。无可避免的事，他想，毕竟她可以算弟弟的救命稻草。年长护工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周与甚至撞见过周并拽着她的袖子，哭叫着央求对方带自己离开。
周与只是看着，他当然知道周并艰难处境的一大原因是自己——和他有同一张脸的自己太受宠爱。
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孪生兄弟，他们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那又怎样？
保持着旁观的姿态，周与很快发现周并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周并从前见到他，总像储藏室里躲躲藏藏的老鼠，但那以后周并却一反常态，开始试着黏着周与，先是上课、玩耍的时候位置离他越来越近，再后来吃饭时幼稚地想吃他碗里的，就连睡觉时也会在熄灯之后悄悄抱着枕头爬起来，站在他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周与默默掀开被子，把他拢进怀里。
小小的温暖，和大人们带着微不可查的施舍贬低意味的很不一样。仅仅同一张脸能让互相忽略了数年的年幼兄弟亲近至此吗？还是说相同的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联系了两具相同的身体。
之后周并的处境好了许多。就连新来的孩子都知道，福利院里最不好惹的是大人，第二不好惹的是受大人们喜欢的小孩，而周并黏上周与之后，他就变成了第三种不好惹的人群——受大人喜欢的小孩护着的小孩。
周与想来觉得好笑，周并在福利院待到七岁，竟然是在这个时期的尾声才靠着哥哥过上了稍微安生的日子。安静的睡眠、不会突然增加的劳动、也没人抢走他的食物和极少数在节日发下的礼物。他缩在哥哥怀里，觉得跟在哥哥身后安全极了，小兽终于找到巢穴似的变本加厉不想离开他。
两人一起睡觉的习惯直到被约翰逊领养，见到母亲，有了宽敞的卧室和床之后还保留着，只是周并再也不用偷偷在所有人熟睡之后跑到哥哥床上，又在起床铃之前回到冰冷的床，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周与床上拥有一个枕头。
双人床睡下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绰绰有余，但是周并还是喜欢紧紧贴着哥哥，两个小孩缠成小小一团，约翰逊夸他们兄弟感情好，就连周薇也会难得地对他笑，偶尔来周与的房间，给兄弟俩读睡前故事。
直到十三岁的一天，兄弟俩对约翰逊说了晚安，周与先一步洗漱上了床，也听见了弟弟的脚步声，但是那就停在床边，没有更进一步。
就像第一次发出“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请求时一样。
周与睁开眼睛看他，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兄弟手指紧张地抓着睡衣下摆，对他说：“哥哥，我想自己睡。”
周与有些意外。那会儿已经很晚，约翰逊和保姆都睡下了，周并的床甚至房间在置办好后就没用过，被宽大的白色防尘罩罩着，一罩就是五六年。
于是他只能说：“今天先和我睡，明天让丽莎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好不好？”
周并僵硬地摇头，嗫嚅着说不行。
周与叹了口气，以为弟弟在耍小性子，问他：“我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周并回答得倒挺快，但是之后又结巴起来，最后干脆杵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作了。
周与拿他没办法，但确实不好深夜打扰别人，于是让周并上床睡，他自己找了床薄毯，去小沙发上将就一晚。
又过了许久——大概十五岁左右，周与意外发现周并的性取向，才明白为什么当时好像把自己当空气般生存必需品黏的弟弟死活不愿意再和自己一起睡了。
而且他还在周并衣柜里找到了几件拜托佣人丢掉的旧衣服。
周与拉上柜门，陷入沉思。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心情。按理说，他应该觉得恶心、被冒犯、或许，还该有一些被当做性幻想对象的惊恐？
但是他并不讨厌这样。
他试着在问早的时候叫了周并一声“亲爱的”，周并的反应有趣极了，很可爱。
他的可爱的弟弟。
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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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凌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