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该是他的,凭什么让谢砚之染指?◎

  天亮不久, 二人便启程回了魔域。

  回去的路上,颜嫣半点都不想搭理谢砚之。

  虽说,前两日她也基本没怎么理他, 都是谢砚之一人在自娱自乐,可那时,谢砚之正在兴头上,她配合或是不配合,关系倒也没那么大。

  如今, 他们二人皆沉默不语地坐在龙车之中, 气氛便显得尤为凝重。

  谢砚之看似从容自若, 实则全程都在暗中观察颜嫣。

  龙车在天幕上缓缓行驶。

  朝阳透过悬在车窗上的纱幔, 浸入车厢, 将颜嫣的脸染成绚烂的暖金色。

  她垂着长长的睫望向窗外。

  半边脸面向光明, 半边脸浸入无尽黑暗中, 无悲亦无喜。

  谢砚之的影子在一点一点拉近, 直至完全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稳如磐石”的颜嫣终于动了动, 扭头望向不知何时与她靠坐在一起的谢砚之。

  谢砚之与她离得其实也不算很近, 他们之间仍隔着两指宽的距离。

  颜嫣却连这样的距离都无法接受, 几乎是发自本能地想要避开。

  是了。经此一折腾,她又忍不住开始害怕谢砚之。

  她一贯知道谢砚之有病, 可知道和亲眼目睹,从来都是两码事。

  直至现在, 她回想起谢砚之为自己系玲珑骰子时的眼神, 都会禁不住冒冷汗。

  该如何来形容那种感觉……?

  仿佛她随时随刻都会被盘桓在他眼眸中的深渊所吞噬。

  更难以启齿的是。

  那一刻,颜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颤.栗与亢奋。

  这种如临深渊般的危险感令她感到恐惧的同时, 亦在深深吸引着她, 引.诱着她奋不顾身地往下跳, 直至与他一同沉沦。

  她发自内心的惶恐,想去抵抗,却又无能为力。

  只能竭尽所能地将自己封闭,以此来摆脱他的蛊惑。

  颜嫣却不知,她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又刺激到了谢砚之。

  他面上虽未显露分毫,却不由分说将她拽进怀里,越搂越紧。

  颜嫣心中一颤,起先,她也试着反抗了几下。

  发现反抗无果,索性躺平,任由他抱着自己,权当躺在了人.肉坐垫上。

  谢砚之岂会这般轻易放弃?

  他见颜嫣依无要搭理自己的打算,又开始作妖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她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却一言不发,只直勾勾盯着她。

  颜嫣自知不能与谢砚之硬碰硬,向来能屈能伸的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与他说话了。

  声音闷闷的,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不情不愿:“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和你说话。”

  然后,就真没再说话了,继续两眼发直地盯着窗外。

  谢砚之能善罢甘休?答案是否。

  秉着“生命不息,作妖不止”的人生态度。

  谢砚之反手便将那扇窗给关上了,连个洞都没给颜嫣留。

  颜嫣嘴角抽了抽,却仍无要搭理他的打算,又转头去看另一扇窗。

  窗外除了云,还是云,依旧没什么好看的,可总比看着谢砚之那张讨债脸强。

  谢砚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所有窗都给堵上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大上午的,还在车厢内点起了琉璃灯。

  颜嫣:“……”

  不知为何,她总觉这位老兄病得是越发严重了。

  车厢内静悄悄的。

  火光明灭,一下又一下在琉璃灯盏中跳跃。

  颜嫣两眼发直地盯着那簇火苗看,并且,暗搓搓地在心中想:有本事你就把灯也给灭了,乌漆墨黑的,看不见你正好。

  熄灯是不可能的,谢砚之还指望着颜嫣多看他两眼呢。

  他不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将颜嫣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头顶,轻声哼起了那首颜嫣时常唱给他听的歌。

  虽说谢砚之嗓音很好听,可他才唱不到两句,打定主意不理他的颜嫣忍不住出声了。

  颜嫣表情很严肃:“你有没有发现?你一开口就唱跑调了?”

  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等张嘴便将她娘夜夜唱来哄她入睡的歌唱跑调之事,是万万不能忍的。

  谢砚之神色未变,嗓音依旧很淡,听不出半点波澜:“你一直都是这么唱给我听的。”

  颜嫣为谢砚之的厚颜无耻而感到震惊,她半眯着眼,满脸嫌弃:“你瞎说什么,我唱得明明是……”

  语罢,她在自己的调上,又将那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谢砚之从始至终都未变过表情,仍板着那张面瘫脸,可不知为何,颜嫣总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那么几分悲悯。

  沉默良久,他忽然启唇:“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别人,让他们告诉你,我们唱得可是同一个调。”

  颜嫣本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见谢砚之这般信誓旦旦,莫名有些心虚。

  说起来……她这人是不大通音律。

  很快,她又甩了甩脑袋,来否决这个荒诞的念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再不通音律,也不至于将颜璃夜夜都要唱来哄她入睡的旋律记错。

  理清思绪的颜嫣顿时挺直腰杆,瞬间有了底气:“问就问,谁怕谁呢!”

  于是,本在御车前行的魔兵甲活都不用干了,满头雾水地被拖来听颜嫣和谢砚之唱歌。

  魔兵甲可太令颜嫣失望了,生得这般憨厚老实,竟也学人家睁眼说瞎话,非说她与谢砚之唱得是同一个旋律。

  见颜嫣仍不服气,谢砚之推开窗,朝魔兵乙勾勾手指。

  魔兵乙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来。

  魔兵乙虽不懂尊上与夫人的闺房之乐怎这般别具一格,仍老老实实回答。

  “禀夫人,是同一个调。”

  颜嫣仍不肯服输,对这个结果表示质疑:“他们都是你的人,自是都向着你。”

  谢砚之今日也不知怎得了,还真与颜嫣杠上了。

  就地将龙车停在郊外,牵着颜嫣进城,准备随机抓几个路人来做判决。

  他们正要进的这座城名唤穗阳,乃修仙界几大势力的交界处,一言以蔽之,是个三不管地带。

  穗阳城热闹繁华且鱼龙混杂,每日都有不同的故事在此上演。

  颜嫣甫一进城,便瞧见城中树了若干绣有柳家家徽的旗帜。

  柳家修行方式很特别,以蛊入道,就连家徽上的图腾都是阴森诡异的蛊虫,黑底红线,隐隐透出几分邪气。

  也不知可是先入为主的缘故。

  颜嫣发自本能地不喜欢那图腾,看多了莫名觉着不舒服。

  遂挪开目光,开始随机抓路人。

  此处人多且杂,颜嫣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索性逮着离自己最近的路人去“祸害”。

  颜嫣算盘打得很响,离她最近之人蓬头垢面,一看就很落魄,大抵是个缺灵石的。

  她想也不想,便将那人拦下,笑道:“这位小哥……”

  话才说一半,颜嫣正准备往那路人小哥手中塞灵石,小哥便火急火燎地跑了。

  边跑还边气喘吁吁地嚷嚷:“哎呀呀,起开些!别挡道!柳家正在招工呢,再晚些,俺都抢不到名额了!”

  颜嫣握住灵石的手僵在半空中,表情有些懵。

  在柳家做长工竟是件这么吃香的活?香到这位衣衫褴褛的小哥连到手的上品灵石都不愿捡?

  要知道,一颗上品灵石能抵千颗下品灵石,在不大肆挥霍的情况下,足够一个凡人花上好几年。

  颜嫣百思不得其解。

  收回手,环顾四周一圈。

  这座城很大,同时也十分繁华。

  然,就是这样一座繁闹的城,却也有许多与那路人小哥如出一撤的流民。

  他们满身污垢,衣不蔽体,神色匆匆地往树有柳家旗帜的方向赶。

  颜嫣所不知的是,这些流民皆是从百里之外的洛城迁徙而来的。

  洛城地处修仙界与妖界的交界处,位置偏远,本就不富庶,偏生今年还闹上了蝗灾,饿死不少人,如今尚还活着的皆变成了流民,四处迁徙,就是为了找一处安身之所。

  柳家家主柳月姬听闻此消息,特意遣人在柳家管辖范围内搭棚施粥,扬言要收纳这群流民。

  奈何柳家所管辖的幽州距洛城甚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修仙界,流民皆为凡人,纵是知晓幽州可安身,却也有心无力。

  于是,柳月姬便将手伸到了穗阳这个三不管地带,在此搭棚施粥不说,还要在这群流民中招募近千人去柳家务工。

  颜嫣耳力甚好,周遭人的议论声全都落入了她耳中。

  “柳家主一贯菩萨心肠,不似旁的大能,视咱们凡人为草芥。”

  “好人呐,柳家主当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分明就是菩萨转世!”

  更有甚者,边抹着眼泪,边哭哭啼啼地道:“若能去柳家做工,哪怕是不给我工钱,我都愿意!”

  颜嫣心情尤为复杂,对此,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谢砚之一眼,想知道听闻此话的他作何感想。

  结果很失望,谢砚之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颜嫣虽不知谢砚之与柳月姬之间的那些恩怨,却也隐隐有所察觉,他与柳月姬似乎一直都不大对付。

  故而,她才如此迫切地想知道,谢砚之此刻的心情是怎样。

  此刻虽看不透谢砚之在想什么,颜嫣也不是一无所获。

  后知后觉意识到谢砚之与柳月姬不对付这一点的她,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既如此,她何不添把火,让谢砚之去杀柳月姬?

  这个念头甫一打颜嫣脑海中冒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越想越觉有道理,就是不知该如何挑起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

  要知道,谢砚之可没这么好忽悠,柳月姬更是比她想象中还难对付。

  颜嫣心事重重,边走边思考这个问题,再也没了要与谢砚之较高低的心思。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谢砚之这厮竟这般执着,趁她发愣的空当,一连抓来五个路人。

  这五个路人可没魔兵甲魔兵乙那么好的耐心。

  颜嫣才开口唱了不到三句,所有人都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收灵石办事的五个路人着实想不明白,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怎会拥有这般离谱的歌喉?

  愣是唱出了种不顾听众死活的既视感。

  凭良心来说,她第一句唱得不难听,往后的每一句,都难听得能要了人命。

  哪怕他们没听过原曲,却也能大致分辨出,她唱得这首歌,怕是一句都没在调上。

  听完五个路人的点评,颜嫣信念动摇了,三观崩塌了。

  悲惨地发现,原来,真是她跑调了……

  所以……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唱这首跑调的歌给谢砚之听,还沾沾自喜地觉得,是她用歌声治好了谢砚之的头疾?

  颜嫣尴尬了,这可太尴尬了!

  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打算出来。

  如此一来,本就不想理谢砚之的颜嫣愈发不想搭理他。

  谢砚之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做此事的初衷并不是要打颜嫣的脸,而是想借这首歌,与她聊上几句话。

  为时晚矣。

  颜嫣现在看都不想看见他。

  她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路疾行。

  可任她腿轮得再快,谢砚之都阴魂不散地在旁边跟着。

  他走得不急不缓,气定神闲,偶尔走快了,还会放慢步伐来等她。

  颜嫣深深觉着自己受到了羞辱。

  这狗东西迈一步便能低得上她两步乃至三步,他当然走得轻松了。

  越想越生气的颜嫣鼓着腮帮子,只管向前冲。

  五十米开外,某茶楼第三层雅间窗边坐着个脸色惨白似纸的年轻男子。

  男子生得尤为怪异,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讲,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一具活尸。

  这年轻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颜嫣与谢砚之的老熟人——谢诀。

  颜嫣与池川白假成亲那日,他披着池家家仆的皮囊被谢砚之一掌轰成齑粉,虽说保住了性命,神魂却严重受损,近些日子已无力操控活傀,只能随手找具死尸附体。

  穗阳四季分明,不比常年冰雪覆盖的雍州,而今已入夏,天气肉眼可见的热了起来,尸身腐烂得快,为了不露出破绽,谢诀只能一日一换。

  换做平日,死尸可没这么好找,要么得去义庄偷,要么得去乱葬岗挖坟。

  近些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郊外随处可见死尸,且还都是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被分散着埋在枝繁叶茂的树下做肥料。

  埋在树下的死尸体多不胜数,莫说一日一换,谢诀纵是想一个时辰一换,怕也够用。

  然,谢诀如今没这么多工夫来思考这些死尸是怎么来的,他始终都想不明白,谢砚之为何要毁掉魔神右臂。

  明明谢砚之早已恢复所有记忆,知道自己便是魔神转世。

  如此一来,谢砚之该集齐五块被封印的魔神残骸,想尽一切办法复活才是……

  也正因如此,谢诀才会处心积虑策划这场假成亲。

  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谢砚之换上那只被他动过手脚的魔神右臂。

  谢砚之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谢诀死活想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三天过去了,谢诀这边仍无头绪。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扭头看向窗外,眺望远方。

  正当此时,一个纤细的紫裙姑娘豁然闯入他视野中。

  她在喧闹的人群间是这般的显眼。

  待看清她面容的那刻,谢诀不自觉站了起来,可当他发现紧随颜嫣身后的谢砚之时,又缓缓坐了下去。

  茶楼下,汹涌的人群中。

  谢砚之紧紧扣住颜嫣手腕,颇有几分无奈:“两个时辰了,还没闹够?”

  颜嫣欲将谢砚之手甩开,就她那么点力气,甩了半天都甩不开,遂仰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砚之全然不在意,松开扼住颜嫣腕骨的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再一点一点从她指缝插.入,与她十指相扣。

  颜嫣仍鼓着腮帮子,不肯搭理他。

  从谢砚之这个角度望过去,颜嫣就像只气呼呼的小河豚,很想伸手去戳一戳。

  强行压制住这等不合时宜的念头,谢砚之收回落在颜嫣腮帮子上的目光。

  沉声道:“倒也不急着回去,穗阳很热闹,你若喜欢,在此小住几日也不是不可以。”

  颜嫣自不想这么快就回魔域,她还没想好,该如何挑起他与柳月姬之间的矛盾呢。

  念及此,她勉为其难地仰头对谢砚之笑了笑:“好呀。”

  茶楼第三层靠窗雅间中……

  谢诀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牵在一起的手,目光黏在颜嫣笑得弯弯的眼睛上。

  手掌紧攥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如感受不到痛楚般,越扎越深,直至染上一抹血色,方才松开。

  她本就该是他的。

  凭什么让谢砚之染指?

  谢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嫣,喃喃自语般地念叨着:“阿颜啊阿颜,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是时候回来了。”

  谢诀这厢才走出茶楼雅间,下楼时恰与一群穿着柳家族服的男子擦身而过。

  他悄然勾起唇角,想不到机会竟会自己送上门来。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有存稿,还是早点更吧~存稿用完了再固定在下午18:00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