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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傻子,小傻子,你醒一醒——”

  第二天阿云是被那名御剑宗的少年给强行吵醒的。

  可能是因为难得见到阿云这般软和又傻乎乎的人,那少年言谈举止之间,对他颇为爱护。

  只不过修仙人天生自视高人一等,哪怕再爱护阿云也不可能像是丹芝那般体贴温柔。

  阿云都已经好声好气跟那少年说了好几次自己的名字。

  可少年到头来还是只叫他做“小傻子”。

  好在他心肠到底不坏,这时候见着阿云醒来后,不由还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慌。

  “你昨天晚上难不成是被吓到了?怎么哭成这样?”

  阿云这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不知为何竟然梦中哭泣,现在醒来也是满脸泪痕,再看被角,湿漉漉地仿佛能拧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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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阿云倚在床头细细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全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哭成这样。

  阿云顿时有些发愣。

  那少年却只当他的痴症又犯,嘀咕两句以后就没再理会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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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会儿,那少年急急忙忙又拉着阿云往外跑。

  说是有个极为有趣的热闹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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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云茫茫然然地被少年一路拖行,鞋子都掉了一只,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河边才喘着气停下来。

  少年把他往树丛里推了推,笑嘻嘻凑到了他的身边,然后伸手指着河面上方悬空的血红阵法笑道:“快看,那可是难得一见的临水祭——”

  也许想着阿云呆傻,少年紧接着又冲着他解释起来。

  “你是凡人所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们少宗主抓到的那只悬河,昨天差点就跑了,而且他还弄伤了我们不少人。我们少宗主这下总算不墨迹了,说它留着也是祸害,正好这里临水近天,刚好可以把它直接活祭给天道,稳一稳这天地秩序……”

  说话间,远处黑云滚滚,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冷峻到了极点的青衣男子御剑而来。

  而且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却是松松提着一条滴答淌血的红绳,而红绳之下,系着一条体型庞大,外貌狰狞的悬河。

  若是阿云眼睛没有坏,他可能能看出来,那所谓的红绳实际上正是刚从那只悬河背脊上剔出来的生筋。

  但阿云看不清,他只能听见河水隆隆,河岸两边一片喧嚣,都是来看热闹的当地百姓。大家指指点点,看着天上仙人将那巨大的妖魔一把甩在祭祀阵法上,顿时一阵欢呼。

  只不过这番盛况,阿云依旧是看不清的。他眼前只有红红的一团,似乎是那妖魔身上淌下来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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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阿云来说,唯一清晰的,只有随着河水的水汽飘来的血腥味……

  隐隐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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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半空之上,楼风雪看着阵法中的妖魔,神色愈发冷凝。

  “你还是不说吗?”

  他问。

  “呵……我偏就……不告诉你。”

  丹芝痛得嘶嘶作响,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你该知道,活祭于天,你将神魂俱灭,再无轮回。”

  “呵呵……呵呵呵呵……你废话越来越多了,楼风雪。”

  丹芝神色淡然,还会猛然偏头冲着岸边那些凡人发出一声狰狞嘶吼,将那些人吓得连连后退。

  它便会忍不住笑出来,仿佛这真的很有趣一般。

  楼风雪凝视着它,忽然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会逃跑。”

  楼风雪确实是惊讶的,毕竟逆天之举罕见,而且这只妖魔偏好就赶上了他剑气破体无法看守阵法的时候。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这样难得的良机,妖魔却偏偏轻描淡写地给放过了。

  等到了现在,它便是想逃也再也逃不了了。

  不仅逃不了,恐怕,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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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风雪有些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不过想不明白,却并不代表他会放过对方。

  悬河,宣和。

  光是想到这只妖魔隐姓埋名,装作他好友在他身边做出来的事情。

  就注定了楼风雪今日不会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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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会慢慢来,尽量让你死得更痛一点的。”

  楼风雪平平淡淡地同自己多年前的挚友这般说道。

  “你什么时候要是想通了,把云筠的尸身交出来……就告诉我一声。”

  他一边说,一边稳稳地提起了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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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云发现河水的声音变得响亮了起来。

  之前时不时响起的惊呼笑闹,似乎忽然间就淡了许多。

  倒是孩童因为惊恐而发出的哭闹,偶尔还会从河岸边响起来。

  “……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

  他身边的少年却只顾得上干呕,好半天才稳了稳心神,在一脸茫然的阿云面前佯装镇定道:“没,没什么,就是我家少宗主……呕……正在把那妖魔千刀万剐……有点……有点血腥。”

  阿云努力睁大眼睛往祭祀现场望去,心想,难怪空气中腥气这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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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法之上,楼风雪正切到第三千七百刀。

  垂死的妖魔转过头,已经有些晦暗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角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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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昨晚那个人入睡前,他亲手给他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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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云打了一个哈欠,觉得所谓的临水祭有点无聊。

  他身边那少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最开始还觉得又恶心又吓人,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更何况那世间有名的恐怖妖魔悬河,如今也是垂死,就算被人这么千刀万剐,好像也没啥挣扎的样子,远不如人们说的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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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芝痴痴地看着阿云。

  他发现阿云的一只鞋似乎是跑丢了,如今正光着脚。

  这可怎么行。

  它很担心。

  会着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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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该多看的。

  丹芝想。

  它怕被楼风雪发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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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刀。

  它的心被刨了出来。

  它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

  然后便听见楼风雪声音里似乎终于染上了些许愉悦。

  “很痛,对吗。”

  楼风雪说。

  “当初的云筠也是这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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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芝艰难地偏过头,看着面前的楼风雪,忽而咳出一口黑血,低低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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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风雪,你要不要听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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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你找人来挖我的骨头,取天下至毒做药引好去救云筠……被你亲手放血差点身死道消的云筠……咳咳……”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那根骨头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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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芝可以感觉到,楼风雪一直以来都很稳的那只手,忽然间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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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千七百九十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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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岸边,守在阿云身边的那个粗心少年,似乎终于发现阿云的鞋子不见了。

  他有些尴尬地冲着阿云挠了挠头,说回去时候我背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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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使了奸计,让那根骨头失了药效……”

  楼风雪对丹芝说。

  而丹芝偏着头,看着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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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真的已经快要死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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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楼风雪……我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在你带人闯进地牢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在那里了。呵呵,你怎么就忘了呢?妖魔悬河乃是天下至邪,你的那些阵法对我来说不过是玩笑……所以我也给你开了一个玩笑……”

  “我从玉露阁擒了一个人,用术法封了他的声音,改了他的容貌,甚至连的地周身气息都改了……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宣和。”

  “一条被人去骨取髓的妖魔悬河。”

  “楼风雪……你猜……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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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风雪手中的剑停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剑下鲜血淋漓只剩头颅的妖魔。

  已经把自己修炼成了一把剑的御剑宗少宗主,却在这个时候颤抖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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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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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的少年背起了阿云。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总是显得有些呆愣的阿云,趴在那人背上,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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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风雪……你活生生取出他的腿骨时候……他一直在哭,他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丹芝的神智有些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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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忍心……”

  可怖的妖魔喃喃道。

  空洞的瞳孔注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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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会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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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世界彻底地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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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对——”

  楼风雪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冲向了悬河的尸体。

  可是临水祭的阵法早在那只妖魔死去的瞬间便已经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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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瞬之间,那只丑陋而可怖的妖魔尸体连同灵魂都瞬间湮灭——献给了天地法则。

  而它从此身死道消,神魂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