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离看着满目鲜红，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心因此而剧烈跳动起来。
就在前面了。
充满着不确定的焦急与不安反而让他放慢了速度，却好像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令狐离低头去看，发现那不是水，而是血。
血是从前方流淌到这里的，像条浅溪蜿蜒着填满了泥地上的坑坑洼洼。
湿滑黏稠的感觉渗入鞋中，让令狐离眉头紧皱。
他绕过最后一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古树，浓雾稍稍退去了些。
阳光无法照亮林间的这一小块空地，但令狐离依旧能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
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躺在血泊中的余舒苗，感觉有那么一个瞬间，呼吸与心跳都停了下来，然后有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放大。
“苗苗？”
令狐离木然地走了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去摸她的脸。
触碰到的肌肤一片冰凉。
他试着往余舒苗的身体里输送法力，想以此唤醒她，可是没用。
她的身上看不出有外伤，也不知道从这具身躯里如何能流出如此多的血，但事实就在眼前。
余舒苗早已停止了呼吸。
“不可能……”
令狐离觉得自己身上阵阵发寒，指尖很快就和她一样被染上了冰凉。
不过只是短暂地分开了一会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令狐离看着脸色苍白几近透明的余舒苗，脑子里嗡嗡直响，根本没办法继续进行思考。
“她是因你而死的。”
有声音忽地响起。
令狐离猛然抬头向四周望去，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她还没死。”他想都没想地开口反驳，又看向余舒苗。
“如果她没有跟你到这里来，就不会死了。”
在令狐离想将余舒苗搀扶起来的时候，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令狐离的动作一滞，终于意识到这说话的声音是他自己的。
所以这些话，都是出自他的想法？
“她死了，被你害死的。”那声音仍在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
“不是因为我……”令狐离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快要看不清余舒苗的脸了。
“总有一天，她会因你而死。”
铃铃——
空灵的铃声响起，声音很近，却似乎是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听不真切。
和铃声同时传来的还有模糊却熟悉的呼唤声。
“狐狸……狐狸？”
不对，这不是真的。
令狐离蓦然醒悟。
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周遭的一切瞬间清晰起来。
“令狐离！”
更为清晰的是余舒苗的喊声，以穿透耳膜的音量，震得他头有点痛。
令狐离看见她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竟是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游离的思绪尽数回笼。
她身上没有血，没有受伤，没有死。
“你怎么不说话了？”余舒苗奇怪地问他。
“刚才，我……”令狐离抓住了她那只乱晃的手。
从她手上传来的体温，终于让他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余舒苗的两只手都被他给抓住了，觉察到不对劲，直接转身站到他对面，靠得更近了些。
她仰着头，还没来得及查看令狐离的情况，却被他一把抱在了怀中。
“你没事，还好你没事……”令狐离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
余舒苗没办法扭头去看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狐狸。”她愣了愣，然后故意用调侃的语气问他，“你不会是又哭了吧？”
“嗯。”令狐离却令她感到意外地没有否认，继续抱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放开她。
“什么嘛，你怎么比我还容易哭鼻子？”余舒苗看他红着眼眶，故作轻松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对不起。”令狐离盯着她看，确认着眼前的她才是真实的。
他刚道了声歉，却被余舒苗给打断了。
“干嘛给我道歉？”她还是藏不住语气里的担心，“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被拉进了什么幻境里？”
不愧是有了好几次身陷幻境的经验，余舒苗很快就猜到了正确答案。
令狐离点点头。
“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余舒苗抽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指尖感觉到了些许湿润，分明是眼泪的痕迹。
令狐离笑叹一声，露出个放松下来的表情：“没什么，都是些幻象而已，已经没事了。”
余舒苗的死，应该是他最害怕见到的事，险些就因此被幻象迷惑。
他在幻境中听到的最后那句话，现在能分辨清楚了，是用他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
这应该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吧。
这狐狸又在骗人。
余舒苗显然是不相信令狐离这装作没事的说法，但看他这样子，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实情的了。
她又不想强迫令狐离说他不想说的事，只好作罢：“算了，你没事就好。”
“还有，我想我已经找到释幻铃了。”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解释的令狐离见她不再追问，松了口气。
“这么快就找到了？”余舒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是你在幻境里看到的？”
令狐离带着她往前方走：“没看到，不过我感觉它就在那个地方。”
余舒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他不用依靠罗盘定位就能轻车熟路地穿行在林间，没再多问，只是有些佩服他。
看起来他是在幻境中走过一遍，居然能记得住路。不像她，从山庄回自己家都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释幻铃似乎感觉到他们在找寻自己，并且已经接近了，在急促地响过两声后，安静了下来。
但这对令狐离并不能造成什么阻碍。
“就是这里了。”令狐离牵着余舒苗的手，拨开丛生的枯黄枝叶，绕过一棵挡路的古树，来到一小块空地中。
这地方比他在幻境里看到的平静祥和许多。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余舒苗看他停了脚步，就跟着止步东张西望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阳光穿透丛生的枝叶，倾洒在驱散不了的雾气间，除了那些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草木便什么都没有了。
令狐离胸有成竹地朝她笑了笑。
他在幻境里感觉到的，释幻铃就在这里。
余舒苗被令狐离带到空地中央，然后看着他将手伸入雾气，往虚空中一握。
浅白的雾气流动起来，在他虚握的手中凝固成透明的钟形铃铛，然后被周遭的草木染成赤金之色。
令狐离及时握紧手，往下沉了沉，没让有了实体与重量的铃铛掉到地上。
余舒苗眼中迸发出新奇的光，凑过头去，想从他手里拿过那铃铛细看。
“有些重，小心点。”令狐离怕她抢着看会把铃铛给摔了，便暂时松开与她交握的手，直接递了过去。
毕竟他对神器不了解，还是需要让余舒苗来进行辨认。
不过他忘了余舒苗的力气有多大，这有些分量的铃铛，她直接没当回事，单手就接了过去。
余舒苗见这铃铛无舌，更像是铙，倒是符合书中描写的模样。
反正只要不用法力驱动，再怎么晃都不会发出声响，她放心大胆地将铃铛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遍。
实际上，光靠观察余舒苗也不太能辨别出真假。但触碰到这铃铛时，她能感受到灵气涌动，而且右眼又开始微微发热，幸而不似前番会让她感到不适。
可能是这些神器皆有灵性，自行调整成了她这身体能适应的程度。
“应该就是释幻铃没错。”余舒苗把铃铛送回到他手中，又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能感觉得到。”
“所以那个幻境其实就是离火阵？”令狐离不禁错愕道，“我在无意中破了神器的阵法？”
这和他想象中的离火阵也太不一样了，而且得到的未免太过轻松。
或许这就是凤砚深设下的陷阱？
“反正释幻铃已经到手了，你就别想这么多啦。”余舒苗看他又有些消沉下去，抬手点着他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来，笑一个。”
令狐离回过神来，笑道：“那这释幻铃就先由我保管了？”
“不然呢？我又没有储物玉石。”余舒苗瞥他一眼，“再说，这释幻铃是你找到的，当然由你自己保管了。”
“好。”令狐离依言拿出块新的储物玉石将释幻铃收起。
在释幻铃被收起时，余舒苗右眼的异样感随之消失，整片山林却震动起来，惊起数只飞鸟，扑棱棱地从他们头顶飞过，落下几片细羽。
但这场地震很快就停止了，没造成太大损害。
看来这铃铛的确是镇守在此地的神器，被他们取走后，短时间内倒是看不出来会不会对这里的环境产生影响。
余舒苗和令狐离对视一眼。
余舒苗担心地说道：“等我们收集完神器，获得乾坤鼎之后，还是想办法把它们再送回原地吧。”
神器镇守八方，总是有它的道理的，若是被他们破坏了天地间的运行规则就不好了。
令狐离对此表示赞同，又道：“我们该离开这里了，下一个目的地是卢城，离这里有点远……你应该没去过那边吧？”
“嗯，看来你的传送术法是派不上用场了，我们还是得租马车。”余舒苗发现他又伸手来牵自己。
他在幻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怎么感觉变得更黏人了？
但余舒苗并不讨厌这样，反而还有些高兴。
她在令狐离心中的分量应该又多了不少，就是不知道能占到几成。
余舒苗胡思乱想起来，跟着他离开那片空地，眼前骤然一暗。
“刚才还是白天呢，怎么就到晚上了？”她拽了拽令狐离的袖子。
令狐离看着刚刚升起的月亮，眯起眼睛：“原来我们从入山起就一直身在幻境中，现在取得释幻铃，才算是真正地破解了离火阵。”
所以他刚才遭遇的是幻境中的幻境，能成功破解还真有运气的成分。
以前入山找释幻铃的人应该就是中了这招，没能脱离幻境，再也没能走出深山。
这种程度才能称得上是与神器相辅相成的上古阵法。
看这月相，他们入山已有两天了。
“不好。”令狐离瞳孔微缩，忽地看向身旁的余舒苗。
今天是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