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我盯他片刻，刻意问道，“有什么事必须要你离开龙族数日？我已不是龙族门客，你为何要瞒着我？”
他顿了一瞬，温言道：“我怕你受伤。”
“你是谁？”我后退半步，拔出吹雨，以剑锋示人，“若是狻猊不需动用秘法，也不会寻我两日无果。你究竟是谁，他现在在何处？”
“符意洲”闻言只得叹了口气。光芒褪去，他下颚失去棱角，眼尾圆润，嘴唇殷红，看起模样，赫然是一副女儿样。她熟练地脱去一身装束，再挽起长发，而我错愕道：“龙盈？！”
几年逝去，龙盈早已亭亭玉立，话间带了几分威严。见我愣着不动，她道：“清清，骗你非我本意。前几日我族后方遭偷袭，凤族在龙璃殿埋下秘境种，为拔祸根，哥哥只能亲自前往秘境。”
秘境，盘古开天后自然形成的诡谲空间，而秘境种为妖兽灵核结成，乃后天造成的秘境之根，实在宝贵。我心道向翎定是料到了临云崖之役，不甘就此作罢，于是早早出手，计划重创龙族。
可是单凭凤族该如何在这偌大的云璃殿埋下秘境种？
我神色一凛，对上龙盈视线。她神色凝重，显然已料到我所想：“是，云璃殿有魔族或凤族内应，否则你也不可能被虞情轻易带走。此处已被我和碧水一同下了结界，若你待在此处，必能无虞。”
我问她：“这是符意洲的意思？”
龙盈缓缓摇头：“不。哥哥不在，是我当家。”
我道：“盈盈，天界大战在即，龙族水深火热，我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更何况你作为小郡主身份特殊，其他人必然虎视眈眈，若我出去，可以与你们一同御敌。”
她笑了：“到底是一同御敌，还是保护我？”
我看着她的双眼，坦白道：“是保护你，更是保护龙族。”
“你在两年前便替过我一次了。”龙盈望向窗扉，瘦弱脊背挺得笔直，“我虽为女子，但天赋不比各位兄长差，为何他们可在外杀敌，我只能空守云璃殿？”
“你说的对，没有这般道理。”我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道，“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龙盈微垂着头：“你替我去凤族后，我还是被安排了婚事。母妃临去之前告诉我，她毕生无所希冀，只希望我能寻个好人家，有男子照顾我。一年前，我出阁嫁与宁毅将军长子，如今被冠以夫人称号。”
远处云海翻滚，吞噬落日余晖，夜色悄然而至，她年幼时灵动的眸子被刷上了几分暗色：“小郡主的称呼，倒是好久没听人叫过了。”
我心中满是涩意，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只觉无能为力：“他对你好吗？”
“或许吧。”龙盈道，“好便是好了，但也只限于好。”
“两年前，你问我想不想嫁便动摇了我，那时我向往两情相悦、白头相守。你助我摆脱通婚那日，我脱下红装，换上男子服饰，跑遍龙宫寻到了碧水。我与他游遍瑶池，走过九重天的大街小巷，我是知道情为何物的。”
“它可以让我欢喜，让我流泪，亦让我朝思暮想，终身逡巡。”她说，“闵清，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日，谢谢你。”
纵使夜色入目，我依旧觉得天际最后一缕火色夕阳刺眼，它顽强埋在云雾中，映在龙盈弯起的红唇上。我站在她身旁，就如从前抓着她的袖子那般陪着她。替龙盈出嫁那日，我望尽百里红灯，心中有过不甘，最终却无能为力。如今一并站在云璃殿，此刻却只觉得释然。
修道百年，我知天道不仁，宿命难断。
龙盈又道：“临云崖是通婚筹码之一，若没有龙凤通婚，你也未替我去凤族，是不是不会有天界现在的冲突？”
“不会。”我道，“盈盈，这不是你一人的问题。天界纷争自古便有，若没有临云崖之役，也会有临海崖、临山崖等等。人如浮萍，你我皆为宏大天道中的蜉蝣，难以撼动战火，无论如何，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龙盈面上难得现出固执，她如从前般与我争辩道：“不，若你未曾替我，如今卷入其中的人就会是我。从前是我欠你，今日龙族的事应该由我而止。”
闻言，我心中浮现一个荒诞念头：“若我早日获得预知能力，是否可以即使制止现在的一切？”
“司命，掌命者，亦可追溯轮回。然而往者不可谏，你现在这样想，不如用器皿纳了那几个打不停的家伙，然后把他们脑子里的邪念整治一番，教他们在下一世好好做人。”龙盈双眼弯了弯，“若有来生，你还想当这神兽吗？”
听了她的话，我也笑了：“不想了，我也不愿淌天界的混水，就想在山野中做一只普通狐狸。”
她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轻松：“那我不愿再做郡主，不想当女子了。碧水重视修为，或许还愿为金睛兽，我就当东海一枚珍珠吧。无念无想，倒也挺好。”
天色落尽，光源断离。龙盈起身，推开门道：“五日前，我得知龙族与天庭将埋伏向翎于临云崖，明日就是伏诛的日子，无论哥哥能否从秘境出来，我将替他前往临云崖。”
“等等。”我说，“我知道天庭计策，可与你一起去。我为九尾狐，有九条命，不怕死。”
她还是顽固道：“凤族、魔族对你虎视眈眈，我不能带你去，这是我的选择。”
我一讪：“那昔日换上红装、甘愿上轿也是我的选择。”
龙盈脚步一顿，五指紧紧抓着门扉。我心知她许是被我说动了，又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木门嘎吱合上，带着沉重腐朽的气息，锁住她在云璃宫的百年。我站在小窗前，望见龙盈屏退上前侍奉的人，她嘴唇微动，许久，白净的脸颊滑下一滴晶莹泪珠。
她戴着繁琐的头饰，头也不回地走入黑夜。
次日，日上三竿，我梳洗完毕，心急如焚地坐在房内，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小碧身着浅色便装，一脸不自然地冲我说道：“是你自己要去的啊。”
我松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衣物，利索换上：“那自然。”
他眉毛动了动，果然开始了：“到时候和容澹向翎又扯出什么爱恨纠葛他们来抢人别怪我告诉陛下啊！真不知道这一群人图你什么不过就是长得好看——”
我回敬道：“不知道龙盈看上你什么，若你没保护好她，我也会告诉陛下的。”
“你！”小碧横眉冷对，鼻子出气，最终还是化为金睛兽，不情不愿地踏踏脚，示意我道，“上来吧。”
“走吧，去临云崖。”我坐在他身上，揪揪他的耳朵，摸摸他满身碧绿的鳞，好心情道，“龙盈在何处了？”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小碧大声喊道：“已经在路上了就你一个人睡到中午还不起懒死了真的是看不起你！”
碧水金睛兽离地，飞速跨越云海，云璃殿渐渐化为小点，我们于九重天一路向下，逐渐靠近天际飞驰的仙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