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小妖狐>第59章 白头约

  尖叫划破长空,沉寂许久的人群终于发出声音,于肃杀剑气中四处逃窜,红色盖头被我一把抓下,身边众人摩肩接踵,不时发生碰撞。

  拜堂被打断,虞情单手护着我,看向大门,厉声喊道:“谁?!”

  续情阁外狂风发出呜呜响声,雪片越下越大,疯了般挤入门扉,尽其所能掩盖住入目的红,一道身影缓缓站定,提剑指堂中喜字,看得我心头狠狠一跳。

  ——是容澹。

  来者煞气杀伐,气息高深莫测,完全不像是被洗髓抽灵的样子,人群全部跑光了,深红的大殿重归寂静,我身着喜服与容澹对视,他眉峰高耸,银眸果决,薄唇轻吐出两个字:“……魔修。”

  我最讨厌他这种高高在上、不将妖修魔修放在眼里的样子,此话一出,虞情也是火气大盛,他一把扯下琐碎的外衣,道:“容澹,你敢来我魔界作祟!”

  箭在弦上,我的理智拉起缰绳——这一切不过是梦貘梦境,无论是宾客婚宴,还是站在眼前的虞情都是假的。

  唯有我与容澹是真实的。

  我牵住虞情的手示意他冷静,冲远处容澹喊道:“容澹,你看看清楚,这里是天锁囚梦境,一切都是假的,你一旦犯了杀障我们可能都得完蛋!”

  他脚步微挪,眉眼受我的话波动了一下,我以为他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正要松口气,他却缓缓重复道:“…天锁囚。”

  容澹目光停在我与虞情交握的双手,我像被烫了般赶紧松开,又说:“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婚事,不会发生什么的,你冷静点,别杀他!”

  梦境幻化出的横雪于他手中开始作响,继而发出铮铮声,一旁,虞情冷哼一声,抓住我收回的手,讥讽道:“你男人这么不行,还需要求他?”

  得罪了一方又得罪了另一方,我眼睁睁看着两人目光相交,眼中充满对彼此的厌恶,雪落无声,虞情眼梢锋利,张口喝道:“剑来。”

  如无白洞那次交战,远方山体寸寸崩塌,白雪全线崩裂,一柄长剑破山而出,剑身深蓝,金光流动,带着极浓魔息飞来,刹那便被虞情握在手心!

  我下意识反握住虞情的手,想办法从他这边结束争端:“等等,虞情,今日是你我大婚,你别——”

  他捏捏我的手,当着容澹的面替我理好衣襟,又于额头落下一吻,道:“凤冠霞帔,新娘子这么好看,衣服是不能乱的……”

  再看去,虞情已转过头,如墨黑眸被猩红覆盖,神色全然癫狂:“至于这个杂碎,就让我先替你处理了吧。”

  话和理都被虞情占尽了,容澹本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确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虞情将我反手一推,剑气红光大作,口中爆喝:“容澹,你敢入我魔界劫婚——!”

  两人从门处掠出,巨大的灵波震碎了窗。容澹执横雪,虞情携沧溟,于无白道交手,双剑屡次交锋,金光直入穹顶,所过之处,飘雪不留。

  我在下面看的干着急,梦境中的虞情好像不如现实中强大,渐渐的,容澹占据上风,一柄神剑使得出神入化,将虞情步步紧逼,口中溢出鲜血。

  这是梦貘梦境,反应的正是容澹所思所想,如此看来,容澹多年前斩落虞情时就认定了他实力远不如自己……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空中隐约传来喝声:“万剑诀。”

  我抬头看向天际,心道不好,下一刻,横雪化为百余道剑影环绕虞情,满天飞雪大动,容澹灵力大盛,而虞情反手一剑挥去,沧溟堪堪抵住第一道攻击。

  我抑制不住地冲他大吼:“容澹,梦境所见皆是你脑中幻化,你要杀他,也是杀你自己!”

  容澹长久地看向我,不知为何,他的银眸居然掠过哀伤。他没有听我的话,双眼微阖,将剑立于身前,万剑诀一百八十八道分影定住,长剑碎影纷杂,凌厉地刮向虞情。

  天边两人俱是杀红了眼,在长时间的交锋后,虞情不堪重负,身中数剑,终于,第一百八十七剑,横雪本体呼啸闪过,直直插入虞情心口!

  与此同时,我嘶哑着失控大叫:“容澹——!”

  “虞情”睁大双眼,心口鲜血狂喷,衣衫寸寸断裂,一霎那,无白道银装全部被染红,天地陷入死寂。对面,容澹心口同样的位置出现贯穿之伤,鲜血洒出,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如谪仙般于天际陨落。

  万剑诀数剑归寂,最终一剑像飞雪般柔软,横雪在天边斜斜划过一道长弧,舞尽人间痴缠。容澹坠落后口吐鲜血,半跪于雪地,半晌才支撑起自己,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

  他倚着横雪在我面前停下,那双出尘清冷的眸子定定望向我,好像在确认我的真实性。他想来碰我的脸,似是觉得不妥,在自己身上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手指隔空遥遥停在我的脸颊边,口中道:“……万剑诀,我亲手教你的,九九归一,最后一剑翩然无物,化作柔雪。”

  我怔怔看着他,忘记自己想说什么。飞雪静止,时间仿佛被摁下了暂停,他可能以为我也是天锁囚梦境一部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说过,万剑诀放剑容易,收剑却极难……我那日不想伤你,是你把我忘了。”

  血沫在男人嘴角淌出,容澹那双不为所动、能掠尽俗世的双眸写满了哀伤,他想抱我,又不敢抱我,想吻我,却又不敢吻我。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妖修千夫所指,秘境铁据无证,天锁囚有去无回,我不愿让你受其中痛苦,只能亲手将你送入无白道。”

  “魔界荒谬,我以为虞情会在无白洞前救你,只恨他无能。”

  “魔界大婚,我收到了婚书,红纸金字,虞情写道,夫虞情,妻闵清,天地为证,三界同乐,谨以白头为约,书此良缘。”

  容澹白衣全然被鲜血染红,他随手扔了剑,孤立原地。飞雪落在我与他的发间,远看过去,两人身着着红衣,在大雪下共白头。

  我与他皆是入目大红,不过前者是喜色,后者是血色。

  我看到容澹视线飘忽,薄唇喃喃重复道:“以白头为约……”

  梦貘的梦境中,他终究还是动了情障与杀障,只是我没有想到,万般缘由皆因我起。

  续情阁、无白道、雪山在我们周围倏然散去,化作无物,唯有这个男人心口贯穿,留一大洞,鲜血哗哗地流——他向来不问人情,不懂爱恨,可是我现在看着他都觉得那道伤是极痛的。

  痛在哪里?是因为他当年拒修了无情道,所以会动情障吗?

  还是他一生只跪过三次,为狐妖求情一次、捡回我拒了叔父叔母一次,还有在天锁囚万般佛像前长跪不起的那次?

  我茫茫然地看着容澹想碰我又收回去的手,心中由酸涩逐渐变得绞痛,继而密密麻麻,狠狠撞在胸膛处,引得我鼻腔酸涩,眼泛薄雾。

  传说中狐狸是不会哭的,但为什么这一刻我居然想哭呢?

  最终,插在远处的横雪化为幻影,容澹捂着胸口缓缓吐出一句极其艰涩的话,我听在耳中飘渺,宛若隔世。

  他说:“清清,我后悔了。”

  他说的话我很多都没有听懂,我木木地看向容澹银眸,只能窥得其中的悲伤、痛苦,以及……一份有悖师徒情谊的爱。

  我后退半步,不住摇头,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可能,你肯定讨厌我,不肯认我,很后悔有我这个徒弟。”

  脑中一会闪过在鹤銮殿门前听见的那句“那他就代小徒入天锁囚”,一会又闪过远溪镇的骤雨初歇,我中了虞情一剑,容澹怒道“你敢伤我的人”。

  梦貘灵力散去,我与容澹身处黑暗之中,他低垂着头,衣物破损,口中断断续续溢出鲜血,看上去生死不明。

  我想哭,想质问容澹是为什么,但场景逝去,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只觉得脑中突突的疼。

  过了很久很久,背后传来一阵撞击声,声音猛地提醒我自己身在何处。我骤然清醒,回头望见小麒麟艰难地叼着大门,拼命往外拉,点点头示意我赶紧出来。

  “不行,我……”我焦虑地冲他摇摇头,一颗心七上八下,低声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麒麟睁大双眼,仿佛不认识地看向我,嘴中发出“呜呜”两声。

  我纠结地看看容澹,又看看他,就在这时,囚外出来交谈人声,我面对着身受重伤的容澹,心道,对不起,你躺在这里不奇怪,我若是被发现就有事了,等我找到魂瓣再回来和你说说清楚吧。

  我一个侧身化为原形,敏捷地从那道门缝中滚了出去,爪子拍了拍麒麟,小声道:“来人了,快走。”

  背后,容澹的双眼于血污中睁开一条缝,他久久地看着狐狸与麒麟离去的背影,死死抓住心口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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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真正需要听到这些话的清清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