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小妖狐>第47章 两同心

  那天虞情说的话轻描淡写,我却化成原形,夹着尾巴从软榻上落荒而逃。

  人界情爱二字看似简单,但形容起来却又万分复杂,这几日内,我看明白了虞情待我的好,却又畏惧心口上那道伤——它虽浅而淡,但在月圆时痛的实实在在,钻心又沁入骨髓的疼着。

  虞情说的不错,我对他有反应,也会依恋,会心生欢喜,或许是心有余悸,刚失去灵力的我居然避开了。人道是,妖魔鬼怪及时行乐,没有种种顾忌,但当真正站在命运拐口时,我还是犹豫了。

  十余日如水流逝。

  不比无白道终年大雪,魔界春水破冰,气候渐渐热了起来,一众宫人凿了冰放于苍官殿中,佐以瓜果鲜花环绕,羽扇一扇,那果香气味环绕房梁,熏得整个屋子清新凉爽。

  初来乍到时我如履薄冰,对每个人都提防,但相处下来,我才真正明白虞情的话。

  一开始我还顾忌别人眼色,等到时间久了,我发现魔界确实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魔尊洒脱随性,下人们也自由散漫——我时而化作本体在苍官池中摸鱼,时而又撺着小厨房养的野鸡,闹得鸡栏一地羽毛。

  庆幸的是,总有无数人帮我善后。

  是日,我悄悄溜进舜华房中叼了半只烤鸡,正打算离开时,却听到书房传来交谈之声。

  “容澹回信了,三年前,祈山观星得闵公子命格。他灵盘偏阴,命格妖异,其中五年内必遭一道大劫,若为期之内放任凡界、不加管束,会造成万物涂炭,人、魔二界秩序大乱。”

  房内传来沙沙之声,似乎是虞情在练字。他随意嗯了,问道:“还有呢?”

  舜华声音勉强:“他希望……尊主能将人归还祈山,祈山自有安排。”

  沙声断了,虞情停了笔,声音稀奇又带着嗤笑:“一个两个人都问我来要人,既然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再说,人间伤亡与我魔界何干?凡人死了便死了,命也不值钱,若他容澹追寻正道,我可先替他把人全部杀光。等到那时人、魔二界统一,从此再无秩序困扰,也不会有大乱出现。”

  “杀”字血腥,他话又说的极其猖狂,好似天底下人命全都一钱不值。我收了爪下的力道,微微动了动耳朵,透过门扉看到舜华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何事。

  虞情随手一扔笔,那毛笔在桌上轱辘了两圈,留下长串墨痕,远看过去,宣纸上字迹洒脱不羁,草书连笔不断,通篇一体。

  他不再理舜华口中的信,又问:“他这两日怎么样了?”

  虽没有具体指代,但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虞情在说我。

  果然,舜华挑眉,握刀的手紧了紧,面上居然生出一丝埋怨:“……吃了秦姨的鸡,被追了三条街;啃了小巷的菜,带回苍官殿又炒糊了。前日硬要荭雨带他去血海散心,然后把副使的家给抄了。”

  听他提劳什子副使我就心虚。

  前日,魔界天气炎热,暑气久久不散,虞情公事繁忙没有给宫门下禁制,我偷偷撺掇了荭雨,打算遛去血海降降火。

  刚到血海,我立刻化了原形戏水,谁料刚触细沙便被一大蚌死命一夹,痛得直叫。那大蚌成了精,身后还跟一群鱼蛤虾虫,看得我嘴馋,逮了两只还没化形的鲜虾打打牙祭。结果还未来得及吞入肚中那蚌精便哭爹喊娘,声称我吃了副使长子爱宠,要将我扣下问罪。

  荭雨是不会水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与蚌精争执不下,几经波折,火气上头,仗着虞情交予我的法宝,瞬间将血海弄的翻天覆地。那大蚌被冲上岸被晒成了蚌干,直到副使本人前来赔罪,此事才堪堪作罢。

  那边,沙沙声又续,虞情捡回笔吐出二字:“德行。”

  “尊主!”舜华无奈。

  虞情充耳不闻,转念又想起了什么:“续情阁修的怎么样了?”

  舜华喟叹一声,只能认认真真答道:“……几位副使全力以赴,如今已经差不多了。”他面有犹豫,“只是此阁建于无白道,终年大雪不断,气候极其严寒,闵公子又失了修为,实在不是观雪居住的合适场所。”

  “嗯。”虞情淡淡应了,疏影中,我可以看到他利落的下颌与挺拔的鼻梁,“去灌了火系魔息便是。”

  他似乎想吩咐舜华,但顿了顿止住了:“罢了,一群碌蠹,本尊自己去。”

  话头结束后,舜华马尾微微一动,面色凝重地凑前耳语了几句。晃然之间,我只能听见他提起“符意洲”三个字,除此之外,再听不到其他。

  主仆二人商榷一番,虞情面庞不似开始时那般明朗,狐疑之色渐明渐暗,那副样貌我很是熟悉,也因此而惊心动魄。

  ——每当虞情想杀人时,便会露出这种嗜血杀意。

  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我脑中却浮现出另一番景象:那日,符意洲如芝兰挺拔,朗声与我探讨诗词歌赋,对话之中,眉眼温柔,君子翩翩。

  若他只是这样一个平常的人,为什么会令虞情起了杀心?

  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看不见、摸不着。我喉间一紧,居然抑制不住感受到一副模糊的画面,那是一片山涧,其中玉兰惹眼团簇,小兽可爱,在青草河畔,一个身影抱琴望着我,温柔神色与符意洲如出一辙。

  这理应是我童年的回忆,但怎么会有符意洲?难道我以前与他相识?

  再看那边,舜华道:“尊主,你知道魔界现在怎么评价的,人人都说苍官殿住进了妖妃媚主,魔尊色令智昏,纵容的不成样子,放任他大惑魔界……”

  虞情不为所动,居然说道:“狐妖,确实是妖妃。”

  舜华不语,唯有面上写满了“下属难做人”五个大字。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下子顿在原地,与口中鸡头大眼对小眼,最终还是被羞耻心席卷,彻底败下阵来。

  我叼着鸡,踩着无声的肉垫轻巧离开,在厨房外停下,悻悻将东西放回原处。

  桌上,那半只鸡曲着脑袋,眼中黑色沉闷幽怨,脖上还湿淋淋的,隐约可见齿痕两枚。

  希望舜华今日用晚膳时不会怪罪我小小地咬了他的鸡一口。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从那日起,我尝试着“兴风作浪”,三番五次地去试探虞情的底线。

  终于,在血海副使的小童第三十六次被我击败后,魔童双眼通红,沁满泪水,死死咬着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魔童年纪小,个头也只到我腰腹。我见他一贯倨傲,如今终于肯低下头认输,不经自觉得意,正要弯腰安慰他时,这小童之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丝丝滚落,直掉入魔界平静的血海中。

  收了几滴泪珠后,血海翻滚着,刹那卷起滔天骇浪,天地之间,海浪咆哮,雷鸣万顷,电击磐石,激起一众齑粉,久久不能平息,我自觉大事不妙,后退半步,眼中映出小童早已全红的眼瞳。

  荭雨在我身后早已慌了神,用微薄的魔息尽力去平复。顷刻,血海中央升起一块沾染着血红的巨石,远远可见几点红黑小物,仔细看去,上面灵株盖着帽檐,竟直接生于礁石之上。

  小童嚎哭不断,气息不稳,荡出无数魔息击向我和荭雨。就在这时,一手摁在我的肩上,轻描淡写地拂去骇人魔意。

  “散。”

  声音在耳畔边响起,身后之人又是一掌压下,远处雷鸣消失,闪电从咆哮转变为虚无,天上乌云散去,重见天日。

  “去。”

  他以掌抚平大海,深沉气息滚滚流出,转眼之间,魔童停止哭泣,眼神由红转黑,模样变得人畜无害,而那血海居然也从喧嚣归于沉寂,远远看去,风平浪静。

  我自知惹了事,心有余悸地回头去看虞情,荭雨头上早已冷汗涔涔,双膝跪下,口中声音颤抖:“尊主,奴婢犯错,请您赐罪!”

  谁料虞情只是替我整了整衣领和腰间被吹乱的流苏,淡淡说道:“再割灵芝,只怕魔界所有血灵芝都不够你折腾的了。”

  “血灵芝?”我心中一动,看向海中礁石,那上面光裸一片,仅存的小株堪堪立着,模样着实可怜。

  虞情嗯了一声,道:“想要么?想要就去摘。”

  ——血灵芝,凝聚天地灵气之物,生于魔界血海边,传说中有魔物守护,需冒死摘取,百年才得一株,服下此物者,凡人能延年益寿,将死之人可以续命。

  没想到这“血海魔物”居然是只到我腰间的小童,还被我欺负的很惨。

  我看着秃了的石头,又看了看魔童,最终别开头,难堪说道:“……对不起。”

  “无妨。”虞情神色如常,他挥挥手将一切恢复原状,又使了个眼色让其余人等退下。

  随着那块大石渐渐沉入海中,天边一角夕阳乍现,浸红了绝佳海色。浪涛起起伏伏,海天一线,虞情与我并肩而立,不提刚才种种,只随意道:“清清,昨日续情阁修筑完毕,今日魔界上下也全部备完了大礼,再过五日,我们便成婚。”

  “你想要什么聘礼?只要是本尊有的,全部都可以给你。”

  “我……”我张了张嘴,本想下意识拒绝,但冰凉的手却被虞情握住了。

  五指被扣住,我与他对视,看着虞情英俊面庞上笑意若隐若现,眼瞳中映出我的影子。

  天地之间,海风是冷冽的,我站在沙石之上,感受着身边唯一的温暖,心间不知怎地悄然开出一朵花来。

  他是那样的好,永远不指责我,永远包容、宽恕我。

  好像天底下只有我不会做错事,只要逆着我的,不顺遂我的,他都可以随手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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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普世意义上来说,虞情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但对清清来说,他是个好人。

  明天有事就咕咕啦,后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