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师云Ⅱ昨夜鸣蛩>第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舒彩呢?”刘之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舒彩。

  宗门间的“炫娃大赛”已经要开始了,马上就到响玉阁弟子进场的时候。

  作为压轴出场的东道主,他们怎么也得展现出响玉阁的排面,可带队的舒彩却在这个关头迟迟未能出现。这让作为副手的刘之柳有些焦急。

  “来了来了!”舒彩边跑边套上玉绿色的圆领袍制服,将蹀躞带勒好,“观文院那边我答应好他们说说师尊的情报,实在是没讲完就拖了会儿堂。”

  沧澜抬手拿木梳把舒彩颈后凌乱的碎发梳上去,用发卡别好,“没问题了,咱们上。”

  阁主殿的殿前广场彩旗猎猎,神木塾弟子身着统一的玉绿色制服入场。

  席上,凇云立于阁主王珏身侧,看着自家鸡苗精精神神出笼的模样,露出了颇为骄傲的笑容。

  王珏扫一眼众人,问:“少的那个是聆风堂的暗探?”

  “正是。”凇云答道:“那小子卷铺盖跑了,我今早刚把他送到旭州城。”

  对此,王珏不免有些担忧,“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凇云轻笑,“阁主放心,放回去的绝不是老虎。”

  “那是什么?”

  “是神木塾的鸡仔。”凇云言语间是轻挑的调笑,神色却十分笃定。

  王珏似乎也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鸡妈妈心里有数就行。”

  说罢,王珏便又开始了和各个宗门的代表的商业互吹。

  夸夸这家宗主的儿子年少有为,虚情假意地羡慕那家长老的弟子意气风发,最后接受其他宗主的“真挚”赞美。

  比起其他宗门还有不少驭灵二段的弟子存在,响玉阁全三段以上的阵容显得十分豪华。

  凇云略略扫过殿前各宗弟子的灵力,心中升起疑云。

  如今响玉阁已不再隐匿于山林之中,这次“炫娃大赛”便是他们出山、在宗门间打响名声的一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还有句话说过,柿子要挑软的捏。

  响玉阁派出的弟子不能够太过强大,会遭人惦记;也不能太过弱小,免得被人看扁、受人欺|凌。

  因此,神木塾并没有拿出驭灵四段、五段以上的全末年弟子阵容,初年、次年弟子的数量反而更多。十五名出战弟子中,只有沧澜和阿尔瑟两个五段,刘之柳和铁家老二铁毅两个四段,其余都是三段。

  但凇云没想到,就这样,他放水还是放得太保守了。整个神木塾光是灵力就压了其他宗门一头,未免有些过于招摇。

  “抱玉城不愧是钟灵毓秀之地,天地灵气如此充沛,着实令人羡慕。”卓应天言语间透出骨子里的儒雅,举止言谈尽显天下第一礼仪大宗的风采。

  灵天门的门主郁修齐也道:“不只是卓少宗主羡慕,我们灵天门也是。现如今天下聚宝灵地日渐稀少,天地灵气愈发稀薄,本座也是许久没有沉浸在如此浓郁的灵气中了。”

  这个话头起了,其他宗门也纷纷跟上。

  有不少小宗门、小家族原本坐落在风水聚灵宝地,可耐不住灵气大幅流失,以致宗门上下修为难以精进,不得不投靠其他宗门。

  某个家族更是中了邪似的,自家宝地变凡地之后投奔其他宗门,结果新宗门过两年也变成了灵力失地,不得不再寻落脚之处。如此往复三四次,颇有找一家接盘就倒一家的意思。

  杻阳峰那边来的是殷其雷他大哥——殷山台,“舍弟在这边求学已近四年,这小子在家修炼时灵力都不怎么动弹,倒是在响玉阁的天地灵力温养下精进了不少,殷某在此谢过王阁主。”

  按理来说,杻阳山峰本就藏有众多上古秘宝,天地灵气比响玉阁只多不少,几百年的宗门积淀更是近几十年才建立起来的响玉阁所不能比的。

  可到了殷山台口中,却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杻阳峰此言乃是为了祸水东引。

  天下灵地势颓,杻阳峰上古宝地无人觊觎才怪了,殷山台索性抛出抱玉城这块肥肉,替他们挡灾拉仇恨。

  此话一出,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波澜。

  “唉,殷公子谬赞了。跟杻阳峰比起来,响玉阁不过是个小婴儿罢了。”王珏见招拆招,“诸位说羡慕我们响玉阁,也是只见狼吃肉、没见狼挨打。”

  王阁主开始卖起惨来,“依我看,这抱玉城与其说是‘宝地’不如说是‘灾地’。灵天雷暴这种极端灾害,本应是十年一见,可抱玉城近年来已经快一年十见了。”

  这话一出,诸位宗主家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灵天雷暴本身破坏力极大,不说灵力乱流与雷暴能引起火灾、腐蚀房屋、毁损建筑、危及民众生命。其连锁反应更是棘手,常常能连带着地震、洪水、泥石流同时出现。

  王珏话算是摆在这儿了——灵力丰沛不假,但也得有命在这儿修炼才行。

  长叹一声,王珏继续道:“近些年光是赈灾,灵珏那是流水的花,实在是入不敷出,本座自己的私产都搭进去不少。更别提救灾中牺牲的优秀弟子了,唉,那都是心头剜肉啊!”

  “哟,这天下谁哭穷,响玉阁也不能哭穷啊!”

  一位小宗门的宗主开口道:“哪个宗门没点儿贵阁出品的灵具?既然响玉阁缺钱,何不给多卖些灵具、灵武?这可是互惠共利的好事儿!”

  出言的这位宗主乃是杻阳峰的附庸,此番话定是得了杻阳峰授意。

  灵具不是重点,此举意在銮钖匠造的灵武。

  小宗门希望能增强己方的武装,有实力的大宗门甚至可能在试图仿制、破解其中的机密。

  大人们在筵席间你来我往,明枪暗箭都遮着层体面和礼仪。但应付完开赛仪式的小辈就没那个性子周旋了。

  回宴酣府的路上,火|药味在空中弥漫开来。

  这帮被长辈们派出来炫耀的“娃子”们,十个有九个都被夸过“天骄之子”,心里傲气得很,嘴上的争端已经你来我往好几轮了。

  “响玉阁弟子,不许参与。”舒彩淡淡道。

  “明白。”众人齐声应答。

  为了不暴露通天神木的存在,参加“炫娃”大赛的神木塾弟子都暂时搬到了宴酣府。

  离了舒适的神木塾宿舍,还得跟着这帮鼻孔朝天、开屏互啄的人同路,弟子们难免有些郁闷。

  好在这些个阴阳怪气的玩意儿都只是在他们身外闹腾。

  一是因为东道主不好招惹;二是因为可能打不过。

  与响玉阁实力相当的也只有四大宗门的弟子。其中,霜叶山、灵天门与响玉阁因通商互惠,自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杻阳峰、宏剑宗毕竟是大宗子弟,得端着架子。

  如此一来,倒是没什么人来招惹响玉阁这边。

  就在神木塾一行到达住所之前,宏剑宗的领队叫住了舒彩。

  “姑娘请留步。”

  来者面容周正,腰系双环结儒绦,一条长流苏拖在身后,甚是风雅。

  “听说城中许多饮食之所和商铺都提供外送服务,不知这些商贩能否出入响玉阁?”

  舒彩笑道:“您是宏剑宗卓沉天卓八公子吧?目前各路商贩是不允许进入响玉阁的。如果贵宗有什么需要,列张单子同定金一起递给通实楼即可。通实楼弟子可以代理。”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卓沉天掏出一份单子,“那便有劳姑娘了。”

  忽然,沧澜上前拉住了舒彩正要接单子的手。

  沧澜今日是化的是男妆,描的剑眉有几分凌厉的意味。

  她沉声笑道:“卓八公子怕是误会了,响玉阁没有仆役,这位姑娘是我们响玉阁弟子首席。”

  闻言,舒彩和卓沉天都怔愣片刻。

  响玉阁的弟子们这才纷纷明白过来——卓沉天竟然以为舒彩只是个引路的丫鬟。

  平日里舒彩总是习惯性地照顾周围的人,哪怕是比她年长的同学也常常在得她帮助的时候叫上一声“菜姐”。卓沉天举止斯文,众人竟一时没察觉出那是礼貌地驱使下人的口吻。

  舒彩面色无改,抱拳道:“我是响玉阁弟子首席、凇云先生亲传弟子舒彩。卓公子,幸会。”

  那边的卓沉天神色微动,他收回手中的单子,回礼,道:“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双方客气几句后便各自走向宴酣府中己方的宅院。

  听说响玉阁那边竟挑了一个灵力最低的女子做首席,宏剑宗的弟子交换眼神,都觉得此举荒唐又滑稽。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远了,但还属于高阶驭灵师的听力范围。宏剑宗弟子嗤笑着讨论起这事来,不知是以为响玉阁弟子修为不足以听见,还是根本不在乎响玉阁听到这些。

  “要是响玉阁的丧家犬们全都是二段三段的实力,选她算是矬子里拔大个。可五段的弟子摆在那儿呢,她还出来蹦跶,真是可笑至极。”

  “狐媚子的亲传,这个‘首席’怕也是个双修的祭品。”

  “那女的是有几分姿色不假,但顶多算个中上,比她貌美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偏偏就挑中她了?”

  “夜深一点烛火,谁还看得清面容?祭品自是看着好,不如用着好呗。”

  闻言,沧澜走近舒彩,轻轻揽着她的肩,安抚着拍了两下。

  铁家老二是个暴脾气的,转身冲着宏剑宗弟子的方向迈出一步。

  “铁毅。”舒彩看起来十分平静,沉声叫住情绪激动的铁血。

  大赛之中各个宗门的弟子不应在赛场之外起冲突,这是他们早就说过的。

  “之前跟你讲过什么,说一遍。”

  铁毅咬着牙根,缓缓开口,“毁誉不闻,宠辱不惊,安危不动,得失不患。”

  “回去抄十遍软笔,长长记性。”舒彩回身,对众人淡淡道:“不必介怀,咱们赛场上见分晓。他们现在跳得越狂,往后就越是下不来台。”

  说罢,舒彩给刘之柳使了个眼色。

  刘之柳会意微微眨眼,大家的中央小云彩六六哥得令跑去安抚铁二胖了。

  而首席这边也有贴心的沧澜送温暖。

  “我们菜菜最好了,不要管那些酸缸臭儒。”沧澜指尖力度恰到好处地揉着舒彩的肩。

  舒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澜少,不娶何撩啊!”

  “可以娶啊!菜菜要不要做我的第八房小妾?”

  “八房?澜少美意我心领了,就不去祸乱你的后宫了。我怕你那七房都跟我跑了。”舒彩打趣道。

  ……

  夜,凇云宅邸。

  “师尊!我要气死了!都不知道他们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听听,这说的哪句是人话?”

  人前沉着又冷静的舒彩,人后面对自家师尊师兄就变成了气鼓鼓的小炮仗。

  严洛知道舒彩性子急,特地把茶晾温了些再塞到她手里,点头道:“宏剑宗最不是东西。”

  见舒彩“咕咚咕咚”灌完茶抹了下嘴,重重地把茶杯撂在桌上。凇云无奈地笑着,给他们师徒三个续上温热的茶水。

  “他们说我,我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我这个首席在外人眼里确实有点‘名不副实’我认了。可是他们凭什么那么说师尊!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那种……”

  说到这儿,舒彩说不下去,有些红了眼眶。

  她缓了口气,恨恨地说:“他们不是喜欢嚼舌根吗?赶明儿让鸡仔……”

  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地提起了某个人,舒彩收声,小脸当场就垮了下来。

  “没关系的,彩儿别气了。”

  凇云抬手顺着舒彩的头毛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谢谢彩儿记挂着为师的感受。那些流言蜚语早不能伤我分毫,不必介怀。竖子狂妄,不足以让我们的好彩儿跟他们置气。来,给为师笑一个。”

  舒彩的嘴角扯出有些勉强的笑,转而又嘟着嘴抱着蒲团窝在榻上。

  灵石灯柔和的光下,凇云在书案后摊开书卷。

  “说正事儿。这次宴会,我听得着实是捏了一把汗。各大宗门怕是都坐不住了。”凇云的笔在纸页间疾驰,发出“沙沙”的声响,“霜叶山保持中立,灵天门置身事外,杻阳峰带头挑事儿,宏剑宗高高挂起……”

  严洛拿帕子擦着眼镜,问:“先生,假骨生灵、羊沟村、定海灵珠……这些事情的关联并不如何紧密,有没有可能只是几方势力各自谋划的巧合?”

  “也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联盟十分松散,所以才显得这般零碎。”舒彩捏着蒲团分析道:“但从南海开始,他们的合作愈发多且紧密起来,其中定是有什么变数。”

  凇云点点头道:“彩儿说的对。天地灵气锐减让宗门间多年潜藏的矛盾浮上水面。他们是急了,才在响玉阁面前露了马脚。”

  纸上的“骨生灵”和“羊沟村”被凇云圈出来,连上线。

  “我们久居抱玉城对此感受并不明显,但游历时确实能感受到外界的天地灵气少得可怜。对于驭灵师而言,天地灵气是修炼必需的资源。现在僧多粥少,难怪他们急着研发增强灵力的药物。”

  眼镜被严洛擦得透亮,重新回到鼻梁上。他若有所思道:“此外,他们窃取定海灵珠的事也有些蹊跷。为什么会涉及到那么多宗门的势力?他们就不怕分赃不均吗?”

  凇云摇摇头,这事儿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舒彩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她试探着叫了声“师尊”。

  以他们师徒间的默契,凇云听这个语气就知道,小蔬菜脑子里定是又蹦出什么鬼点子了。他撂下笔杆、拿起茶杯,回身丢过去一个“说”字。

  舒彩眨巴着眼睛道:“我听有句话说,‘风声雨声天下声,皆入聆风堂之耳’。师尊,这事儿聆风堂有没有可能知道内情?我们要不要去聆风堂问问?”

  刚碰到茶杯的唇角扬起,凇云不由得轻笑道:“你是想我去聆风堂找情报,还是要我去找人啊?”

  “都不是。”被识破的舒彩嘴硬道:“是找鸡。”

  “瞎说什么呢?”严洛抄起案上的书轻轻敲在舒彩头上。

  舒彩抱着脑袋“哎哟”了一声。

  “该回来的自然是要回来的,得等他自己个儿想清楚。”

  凇云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道:“此事复杂隐秘,哪怕是聆风堂也不一定全然知晓。而且我们问过聆风堂这件事本身,也会成为聆风堂的情报。在明确其立场前,不宜贸然行动。”

  已是秋末冬初,庭院内的树叶已经由苍翠变为嫩黄,又点上褐色的斑点。晚风强烈地吹拂,让枝条凌乱地挥舞。片片落叶相互摩挲飘落在残荷池水中。

  也不知凇云新植的树苗撑不撑得过去。

  凇云走到窗前,发觉空气变得十分湿冷和压抑,显然是要下雨了。

  他喃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说着,凇云轻轻关好窗户,把即将到来的风雨挡在外面。

  他又说:“天冷了,要及时添衣物。”

  弟子二人应了。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很值得我们注意。你们两个,还记得玄子枫指出来的那条鲛人活傀吗?”

  凇云回身抄起笔,纸上出现了“定海灵珠”和“鲛人活傀”。

  严、舒二人点点头,想起了那个身上有五毒魔纹的可怜鲛人。

  “其实晦幽深谷得到这条鲛人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严洛回忆道:“景殊前辈的天地智灵中有他领地内所有鲛人的信息。这条鲛人应该是一百八十年前被人类虏走炼成活傀的。”

  “也就是说,这名鲛人在晦幽谷传承得有三、四代之久了吧?”舒彩低垂着双眸,她显然是心疼那没了自由的鲛人。

  凇云道:“鲛人的寿命在三到五百年之间,但是到了人类手里,再怎么也活不到自然中的寿数。晦幽谷的鲛人活傀,可能快到日子了。或许,这就是他们窃取定海灵珠的原因。”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又齐齐叹了口气。

  舒彩从榻中坐起身,“师兄,鲛人活傀脱离人类控制之后,还能重新回到鲛人群中吗?”

  听了这话,严洛有几分无奈道:“救鲛人的事你想都不要想。那是晦幽谷,不是抱玉城。没有先生和响玉阁给你兜着。鲛人活傀能不能脱离人类控制也尚不明确,你可消停些吧。”

  好不容易稍稍打挺的小蔬菜又蔫蔫地耷拉回榻上。

  “知道了。我就是心里一想,嘴上一问。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和响玉阁的立场冒险。”舒彩拉着凇云的袖子,把自家师尊的说教替他说了,“我知道我救不了所有生灵,要适当共情,这回总行了吧?”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被这个小机灵鬼给堵了回去,凇云也不恼,只是笑着叹了句“你呀”。

  雨点带着秋末冬出的寒意袭来,打在屋檐上。

  凇云猛然想起,神木的枝条已经很久没有来他这儿讨茶水了。

  “谁说,我们响玉阁的灵力没在枯竭呢?”

  夜雨嘈杂,只剩下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