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陵再次醒过来,是在除夕的当天。

  这几日邬弄寸步不离他身旁,每日都给他输灵力,夜里睡过去,也总是会醒过来,担心这个人出些什么事。

  多日过去,祁陵醒了,邬弄却病倒了。

  祁陵坐起来见到身侧趴着的人,看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心中已然猜到了大概。

  他勉强能下床,却还是摔了一下。

  担心把那个人吵醒,祁陵来不及爬起来,便下意识转头去见那个人。

  没有醒。

  祁陵心道:若不是弱到了极致,他肯定不会这样。

  他心中刺了一下,把对方抱起来放到床上,心道好在邬弄是小孩的身体和重量,不然以他现在的身子,也是断然抱不起来的。

  先前身子疼到没力气去注意周围,也是现在才发现,原来邬弄带他来的是一处看起来荒废了很久的寺庙。

  角角落落都是蛛网,只有他躺着的那张木板床,除了看着旧点,上面没有灰尘。

  是以这样的身躯打扫的吗?祁陵心想,其实可以不那么干净的。

  他确实有点怕脏,但这些与当时的情况比起来,可以不那么重要。

  门是破败的,寒风可以肆无忌惮地吹进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祁陵下意识捂紧身子后掩住鼻子,他走出去,环顾周围的情况后,视线落到边上一个正在熬药的锅上。

  外面的样子,并不像是浔塘。

  熬药的锅,也不知是从哪寻来的。

  祁陵抿了下唇,闻着这股苦味,竟真的在喉间觉出药味。

  他表情微变,碰了下唇,心道:我昏迷的时候,是会乖乖喝药的性子吗?

  反正醒着时是不会愿意的。

  那药煎好了,祁陵拿起一旁的碗,将药倒了一半进去。

  他和邬弄受的伤差不多,都是灵力消耗太多,这药给他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端着药重新回到床边,邬弄紧紧抿着唇,看起来不像是能自己喝药的样子。

  他在外面待了半晌,手上有些冰凉,一放上邬弄的额头,他紧皱的眉才有了舒展。

  祁陵放下药碗,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邬弄发烧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生病,原因是给他治伤。

  他起身离开屋子,找到邬弄的钱袋后,到街上去给他找大夫。

  寺庙被遗弃了很久,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前往集市要走很远,祁陵找到大夫时,脸上的气色也白了几分。

  见他一副虚弱的模样,大夫要给他把脉,他却道只是劳累,要他先去帮家中的弟弟看病。

  邬弄烧得不成样子,还在梦中胡言乱语,大夫亭祁陵讲是发烧,预先带了些药材过来。

  把脉后他将用药的方子和药材给了祁陵,自己先赶回去。

  祁陵去给邬弄煎药,风吹到身上很冷,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还要去碰烫手的药锅。

  今日是除夕,他也是上了集市才知道的。道路两旁有人在装饰红灯笼,应该是在夜晚的时候要点上,照亮整个集市。

  这一夜,是要与家人团聚的。那大夫也是,本来他已经收拾东西打算回家陪妻儿,见祁陵带着一副虚弱的身体走了这么多路,才答应与他同去。

  药味飘出来,灌满了整间屋子。

  祁陵坐在边上,摇了几下床上那人。

  邬弄睁开一条缝,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想爬起来,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你……醒了……”

  祁陵扶他坐起来,端药放在他面前。

  邬弄试了几下,抬不起手去接,落在祁陵眼中,却成了这个人不肯喝药。

  他神色有所动容。

  邬弄眼前泛着白,也察觉不到祁陵神情的变化。

  视觉连带着听觉和触觉,好像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雾,变得不那么灵敏。

  突然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攥着衣襟往前拉了下。

  唇上的温热触感再熟悉不过,是冬日的寒雪天里难得的暖意,邬弄脑中一片空白,被动地喝完了祁陵喂下的药。

  期间邬弄没出声,祁陵也没讲话,就这样慢慢地,机械似的,一步步喂完了药。

  邬弄想,他其实可以自己喝药,祁陵这样喂他,是不是因为他也喜欢上了他,只是借此机会亲他。

  寺庙离集市远,能听见十分微弱的烟花声,也能从屋门口见到渺远的烟花影子。但这一切,邬弄都暂时察觉不到。

  弱化了这些感觉,就好像与世被隔离开来。

  祁陵叫了邬弄第五遍,他才反应回来,低低地回了一声。

  “叫你张嘴你也不张,就是想逼我用这种法子给你喂药是吧?”祁陵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捂嘴呛了几下。

  这回邬弄听清楚了,找到面前那一抹白色的人影,也不知说出来是陈述还是疑惑:“你病还没好……”

  “喝完药,躺下吧。”祁陵抿了下唇,尝到一嘴的苦味,“浔塘那边,你打过招呼了吗?”

  邬弄没听清他的话,心里想着祁陵方才说的话,他叫他张嘴喝药了吗?他是真的没听到。

  “邬弄!”

  邬弄抬首,愣愣地看他。

  他又叫自己了,还是没听到。

  这一来二去,祁陵也发现了不对劲,“你耳朵怎么了?”

  “……大概是咳……灵力用了太多。”邬弄拉起被子朝里面挤了点,他现在是小孩的身躯,这样缩在里面,只占了一点点位置,“现在几时了?”

  祁陵:“戌时。”

  邬弄没再出声,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

  祁陵躺上去,从头至尾都没再问邬弄他们怎么来到了这里,杨平竹他们又去了哪里。

  被褥很小,没人都只能盖一半。他闭上眼,听着枕边人略微沉重的呼吸,听着远处除夕的烟火声此起彼伏。

  一个时辰后,祁陵还是没有睡着,睁眼望着头顶,觉得入夜后好似更凉了。

  他侧过身,将被子都给了邬弄,静静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今日是除夕。”

  面前人突然讲话,祁陵惊了下,他也没睡吗?

  是因为难受,才睡不着的?

  “除夕……据说是和家人一起过的。”邬弄声音很轻,乍一听会以为是身子虚弱只能这般,但祁陵就在他身旁,将里面的情绪都听得一清二楚。

  夹杂着十分浅淡的伤意。

  为什么呢?祁陵心想,他为什么要说“据说”?

  除夕和家人一起过,不该是人人都知道的吗?

  “我现在,算是和你过吗?”邬弄有很重的鼻音,好像发烧比白日里还要严重。

  祁陵没第一时间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手伸过去探了下他的额头。

  确实是要更烫了。

  没等他说什么,邬弄先道:“晚上会严重,正常。”

  祁陵半信半疑,手还没收回来,邬弄先转过了身,侧着头看他。

  祁陵看到他的血瞳,脑子里白了一瞬,随即又反应过来他们离得太近了。

  邬弄:“你不回答问题,是在逃避?”

  祁陵一愣,道:“不是……”

  他避开血瞳,说道:“算吧,现在不是只有我们吗?”

  邬弄笑了一下。

  祁陵没懂这笑是什么意思,后来邬弄就闭上了眼,他也无法去确认他的情绪。

  他说算吧,应该是邬弄想要的答案。

  可也不是为了让他安心才说的话。

  是出自他内心的答案。

  祁陵阖上眼,打算躺得久了,困意自然就上来了。

  他脑子里还在想,这么简单的意思,邬弄应该能懂吧。

  他想和他成为家人。

  是那种可以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人。

  夜里再寒,白日奔波得累了,也总能在困意的支配下睡着。过了凌晨的那阵烟花声,祁陵才有了一点要睡着的意思。

  突然,他感觉自己身上被什么东西压住,惊醒过来。一睁眼,看到个圆圆的脑袋。

  祁陵歪了下头,接着邬弄便抬起头看了眼祁陵,只淡淡道:“睡。”

  说完,他趴着闭上了眼。

  祁陵顿了半晌,看到自己身上盖的那被子,一时间明白了什么。

  这样一来,两个人都能盖被子。

  祁陵往上拢了拢被子,抱着邬弄睡觉。

  这样的除夕夜,好像也并不是很冷。

  *

  第二日醒来,祁陵觉得身上很重,全身也是麻的。

  他皱着眉,心道:小孩会这么重吗?

  “祁陵……”邬弄声音带着未褪的睡意,像是没睡够,可他这一声喊,却是彻底把祁陵弄清醒了。

  这分明就是邬弄长大时候的声音。

  祁陵睁开眼,果然身上那人的外貌已经变回了正常。他支了支身子想起来,奈何邬弄压得太重,他又只能倒下去,这一倒就闪到了腰。

  “啊……”

  邬弄警惕似的睁开眼,见祁陵一脸痛苦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祁陵手往下揉了揉后腰,“你先下去……啊,你干什么?”

  邬弄十分精准地抓住了祁陵的手,动作利索地拉过他的头顶按住。

  祁陵:“你干什么啊?还不快松开!”

  邬弄恢复能力快,虽说灵力还未恢复,可力气却回来了大半,祁陵挣不脱,一动之下又闪到腰,疼得又呜咽了几声,“你都这样了,不会还想……”

  “谁说不行呢?”邬弄一只手掀开祁陵脖颈边的青丝,将头埋进去。

  祁陵动了几下,“唔……痒……”

  邬弄高烧退了,却还发着低烧,呼出来的气都比平常要热一点,很快就把祁陵的耳根子磨红了。

  祁陵抿着唇,小声:“现在不要……”

  邬弄在他脖子上啄了一口,祁陵立马紧张到不会说话,看都不敢看。

  不会真的要吧?

  他腰还痛着,身子这么虚弱……

  邬弄现在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他觉得自己这样能行?

  他技术本就差,这样的情况下,不会把他弄疼死吧?

  “……”邬弄盯着祁陵,看他耳根子上的红一点点爬满整张脸和脖子,在他紧抿的唇上咬了一口,撬开齿关进去。

  祁陵紧闭着眼,头开始发晕,总觉得好像过了半个时辰这么久。

  “你又想什么?”邬弄餍足似的勾起笑,侧过去凑近祁陵的脸颊,在上面亲了一口,“新年快乐。”

  我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