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天已经黑了,伏䶮正在解开那拴在树干上的马缰,忽然听到微微弱弱的一道声音。
“狐…狐仙大人……”
伏䶮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密林深处还跪着两个人影,定睛一端详模样,正是上山时遇到的那对夫妻。
“狐仙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口出狂言惹怒了您,求您别与我夫妻二人计较。”那男子跪在地上直打颤,也不敢抬头看他,跪在一旁的娇小女子伏得就更低了,小小的一团,有些惹人怜。
“哦?”伏䶮心觉有趣,开口吓他们,“我这么小心眼儿,凭什么不计较?”
“是草民说错话了!大人,我与娇儿夫妻一场,只想求一个孩子,求您宽容大量!”
伏䶮低头看这对夫妻,布衣芒屩,傻得可爱,道:“你们生不生,生几个,我也管不着啊。”
那憨厚男子听完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旁边的女子轻轻地怼了他一下,他才立刻说:“只要大人您不怪罪我们,我们…我们可以再努力……”
女子听完他的话,一张脸变得通红。
伏䶮被这句话逗笑了,男子被伏䶮这么一笑,也回过味来,跟着满脸通红。
伏䶮将缰绳交到烈成池手里,看这俩人的脸熟透得比地上果子还红,不由蹲下来,戏谑道:“那你们今晚就回家点一支圆头蜡,盖一床鸳鸯被,嗯?”
“是,是…”男子小声回应道。
伏䶮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又说:“这个果子真的酸,别再送我了。”
“是,是…”
夫妻二人臊着红脸,不敢看伏䶮,直到没了动静才斗胆抬头,发现那狐仙连同他身边的和尚与马儿早已没了踪影。
……
伏䶮与烈成池刚回到庭院,冷月环凑上来问他们去了哪儿。
伏䶮直言,“去了忘尘山。”
冷月环露出了然的笑,说:“去看你的庙了?”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早在你之前就去看过了。”
伏䶮狐疑地看着冷月环,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有求必应的牌匾是你写的?”
冷月环登时笑逐颜开,问他:“威不威风?”
伏䶮无言,只听冷月环神采奕奕地说:“这是你的庙,我怎能不去留一笔?”
伏䶮回想起那歪歪丑丑的牌匾,不由劝道:“你的字该练了。”
“好麽,待我练好了字,再去添一笔。”
“添一笔什么?”
“有求必应。不应再来。”
“…………”
……
伏䶮进了屋,看到烈成池在那里,旁边是他的书。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伏䶮随性地坐到书桌上,野狐妖没规矩,懒散端看那些书名。
“一些药书。”
伏䶮侧头一看,厚厚的一摞,全都是药书。
他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磨损过的纸,是当年沈贤给他写的乐章。
“你送我的曲子,我还没取过名。”
“为什么不取名?”
“想不出来。”
沈贤写的那首箫乐深远缥缈,如长川中一层层向远推去的水波。伏䶮吹起它时,总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思绪,叫他想不清楚,理不明白。
“你是写曲的人,你来取吧。”
岁月隔得太久,烈成池有些记不清它的调,便说:“我记不清调了,你可吹来听听?”
伏䶮正拿着洞箫在指间自如地打转,听到这句话,扬眉看过烈成池一眼,说:“那你付点儿钱?”
“八十万黄金都是你的。”
伏䶮一笑,转指收回洞箫,抵在唇际徐徐吹动,箫声穿越岁月,在静夜中流淌出来。
曲声中,烈成池想起了这个调子。
没想到他也如此,心中思绪万千,却无一句可道明。直到他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九衢尘梦。”
“什么?”伏䶮没听清他说的话。
“曲名就叫九衢尘梦吧。”
“这是什么意思?”
“九衢尘是大道上的尘土,世人谓其为烦扰的尘世,而这尘寰就有如一场不休的大梦,百年千年,升腾跌宕。”
伏䶮听罢,居然觉得是对了。
或喜、或哀、或恋、或柔、或伤,哪一种情绪都不足以含括此支曲意。若问这世间有什么能将他们都含括进去,那就是这世间本身。声色犬马,纷纷扰扰,万古长流,如一场繁杂的多情梦,梦里春秋几度。
伏䶮感到满意,将洞箫放在桌上,对他说:“好,就叫它九衢尘梦。”
烈成池拿起那支箫,看到上面留有很多细碎磨痕,对他说:“你这支箫好多年了,我为你做一个新的?”
伏䶮自然愿意。
……
当伏䶮离开烈成池卧房时,已是深夜,本欲直接回屋,却见凌烨子那屋的烛火还亮着,房门虚掩。
透过房门,他看见凌烨子好似在收拾什么,房屋被他打理得整整齐齐。
伏䶮有些惊诧,推开房门,忍不住问他:“你要走?”
凌烨子回过身来,见到是他,微微颔首。
冷月环今晚那副笑容明显是还不知道,伏䶮又问:“冷月环知不知道你要走?”
“她不知道。”
“走的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昨夜青霄宗召我,看来有要事。”
伏䶮的视线扫过去,发现江素问的行李尤为简单,只有那一个剑匣。
还真是一人一剑行天下。
“你不带着她了?”
“江湖险恶,我不能让她同行。”
伏䶮心中赞成凌烨子的这个想法。初世魔的来历不明,冷月环这么傻傻地掺进去,哪天把命搭进去了都说不定。况且狐妖与道长,殊途难容,不该留存过深的羁绊。
“我支持你,但你应该告诉她一声。”
“我会告诉她的。”
“对了…”伏䶮嘶一声,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一时想不起来,但是眼见这个人就要走了。
伏䶮又看到凌烨子的那把云华凶剑,才突然记起来:“有人让我转达一句话给你。”
“是谁?”
“他好像叫…牛小马,是你们青霄宗的一个门徒。”
凌烨子轻微地蹙起眉,似乎记不起来这么一号人物。
“你不记得他也是正常,他只是守山的一个小透明,就算你回去了,他大抵也没机会见到你。”
“他让你转达什么话?”
“他说,你的无心剑法很飒,让他很仰慕。还说会好好地练这套剑法,把它发扬光大。”
凌烨子看上去有些讶然。
“你的名声很广,仰慕你的人有很多。”
“我也只是一个修道中人罢了。”
“相识一场,多多珍重。”伏䶮抬手对他比了个抱拳的动作,说道。
这是他头一次向人抱拳,他见行走江湖的人,时常行这个礼节,抬举间自有洒脱风范。
“多谢。”江素问抬起衣袖,翩翩抱拳,回道:“山高水长,来日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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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牛:哥!我叫马小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