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世禅>第66章 66.散作人间照夜灯

  第二日,伏䶮破天荒地起得早,居然赶上了熹微的晨光。

  他走出房门,没有见到别人,只有冷月环坐在秋千上冲他招手。

  “他们人呢?”伏䶮走过去,问她。

  冷月环摇头,答他:“小叶子在屋里打坐,阿池大概也在屋里。”

  “你怎么出来了?”

  “我此行来找你,其实是有话要转给你。”冷月环拉了拉伏䶮的衣衿,示意他低下来听。

  “什么话?”伏䶮俯身去听。

  “前不久我回过妖界,遇见了伏爷爷。”

  “我爷爷?他老人家出关了?”

  “爷爷问我,你又跑哪儿撒野去了?”

  伏䶮无言,如果他在人界游手好闲被他爷爷知道,免不了要挨揍,“不要告诉他,就说我找个清净地儿修行去了。”

  “我自然是这么说。”冷月环露出心领神会的神情,又说:“爷爷还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什么事?”

  “狐族内部出了些纷争。”

  伏䶮听罢一蹙眉,狐族会变成这样,并不让他意外。这一代掌权的老滑头里没几个好东西,各谋其利,内政必将越来越乱。他爷爷卸任上千年,老一代狐王能做的唯有明哲保身,闭关不问,否则难为狐族所容。

  “爷爷说,如今狐族太乱,下一次推选狐王也没个准数,说不好就在百年内了,要你早些回去找他。”

  “他老人家虽然嘴硬兀傲,不爱与人往来,但是现在也老了,又闭关数百年,定然很想念你这个亲孙子。”

  伏䶮笑了,说:“不是他把我往荒郊野岭里一扔,生死不问的时候了?”

  “伏爷爷毕竟是老狐王,也就驯人的手法狠点儿了嘛。对了,爷爷还关心起你的婚事,说打算替你物色几个女妖。”

  “可别!”伏䶮面色一变。

  “我多聪敏,立刻对爷爷说你早就有意中人了。”

  “嗯?”

  “结果爷爷在打听这个事儿呢!一心要看看这个孙媳妇是什么样。”

  “我看…我还是在人界多躲几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冷月环乐不可支,打趣道:“我能逃婚,你可不能。”

  “真有形势所迫的那天,我便宣布那个意中人是你,干脆把你强娶回家。”

  冷月环被吓得变了脸色,连说:“不要,千万不要。”

  “这叫两小无嫌猜,有难共同当。”

  “不要!”

  二人说笑着,烈成池从屋中走出来,伏䶮停了话头。

  等烈成池走过来时,伏䶮问他。

  “今天我们吃什么?”

  果然绕不开一个吃字。

  “鱼?”

  伏䶮欣然。

  二人走进疱屋,冷月环心觉奇怪,阿池是会做饭,可火狐狸跟着进去干什么,捣乱的?

  果然,冷月环猜得八九不离十,尽管伏䶮也有职责在身,当个专门抽油烟的老师傅,但他基本都只会给烈成池打岔,本人还毫无自觉。

  “这是什么,盐还是糖?”伏䶮指着灶台上的瓶瓶罐罐问。

  “糖。”

  “这条鱼怎么做?”

  “你想动手吗?”

  “我试试。”伏䶮伸手接过烈成池手里的鱼,那鱼鳞白如银,他捧着鱼在手里,一动不动,正思索如何处理它,没料到那鱼是活的,直接从他手里窜出去。

  伏䶮眼疾手快,一个反手,不小心出手过重,把鱼愣是给拍死了。

  “无意杀生,罪过罪过。”伏䶮双手端着鱼,把它平放在砧板上,交给烈成池处理。

  烈成池无奈摇头,横切一刀将鱼腹剖开。

  伏䶮将手洗干净,坐回老位置,打算还像上次一样,老老实实地听窗口小雀儿讲相声。

  结果今天有些阴天,小雀儿们不来,窗外迟迟没动静。他待得无聊了,开始昏昏欲睡,而烈成池一直没起灶火。

  不起灶火,留他伏䶮何用呢?

  伏䶮又起身,看到烈成池神情专注,仔仔细细地处理着什么。

  定睛一看,发现他正在剔鱼刺。

  伏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难道是鲥鱼?”

  烈成池点颔首。

  伏䶮想起之前自己说过的戏言,要烈成池端一盘没刺的鲥鱼给他。

  他倚在灶台前,旁观烈成池用镊子剔刺,心想,真有人能为了他把鲥鱼的刺一根根剔出来?

  结果不知不觉间,那被剔出来的刺已经在盘中摞成了小山堆。

  ……

  另一头,冷月环进了江素问的房,照常为江素问换药,走前忽然问他:“那支碧桃我想画在手臂上,可疤痕留在右臂,我自己画不得,你为我画可好?”

  冷月环在买颜料之前,怎会不知自己伤在右臂,显然是一早就打好的小算盘。

  江素问闻言一怔,露出迟疑。在姑娘手臂上作画,此事太过逾矩。

  “好嘛?好不好嘛?如果我左手把花画得歪歪扭扭,擦不掉了,火狐狸肯定又来笑我。”

  冷月环惯会缠人,能搬出左一个右一个理由,江素问最不擅长拒绝,特别是对冷月环,到底还是答应了。

  冷月环的明眸弯成勾月,两步跑出门,去取她买来的鱼梦花。

  归来时,江素问已在器皿中调起颜色,他一手抬腕握管,一手拂着衣袖,显得清雅绝尘。冷月环将鱼梦花放进石臼中,用木杵一下下地捣碎成汁。

  窗外,繁茂的绿茵爬上墙,在桌案前投下斑驳的影,随着夏风飒飒地轻摇。

  待那鱼梦花碎成汁液,冷月环将它们倒进江素问调好的颜色里,来回搅匀了。

  江素问提起笔,问她:“你想要怎样的碧桃?”

  “就在这里,沿着这三道疤。”冷月环抬起手,用指尖从手腕处缓缓划至臂中,说:“画一整枝的粉碧桃,六朵七朵,攒聚枝头。”

  江素问心中了然,提管在她手臂上轻轻落笔。冷月环的手臂白嫩如玉,唯有疤痕扎眼。江素问看到伤疤,手底勾勒的速度渐是慢了,也更轻了。他心知不可再答应冷月环的请求,这些伤是由于他的疏忽所受,如此下去只会让她吃更多的苦。

  同一窗前两个人,全然不同的两个心思。

  冷月环注视着江素问在她手臂作画,默不作声,这一幕于她而言,远比俗世里颠鸾倒凤更加情意浓、难忘却。

  天际云卷云舒,案前摇晃的影忽明忽暗。

  江素问的画风轻淡如他本人,这枝碧桃大概已是他此生作过最艳丽的画,一枝锦簇花团不着痕迹地盖住了整片伤疤。

  冷月环在窗前日光下举起胳膊,对着光影细细地看,怎么看都怎么喜欢,忍不住反复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