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很快发来译版的诊断报告, 以及每一次治疗记录。

  林殊打开露台的灯,半靠在躺椅上阅读。

  陶芓湉的第一次治疗是在18岁,也像这次一样, 独自一人到枫国治疗。

  “这世上的人可以简单地分成三类, 脏东西, 干净东西,以及披着干净皮的脏东西。”

  “他像是世界的宠儿, 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干净东西, 只有我知道,他是披着干净皮的脏东西”

  “我讨厌回家。每次回家, 他都会潜入我的房间, 用那双恶心的手,让我无法呼吸,不得动弹, 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脏东西。”

  ......

  初始几次的对话有点混乱, 林殊看不太懂。

  随着陶芓湉去治疗的次数增多, 林殊大致懂了, 这些对话中的“他”大概率是陶潋。

  而陶潋因为某些原因,非常嫉恨陶芓湉, 青少年时就把拔了牙的蛇放到陶芓湉床上, 这也是陶芓湉患上强迫性精神障碍的导火索。

  陶芓湉很详细地描述了, 那只蛇在他身上爬行的触感, 冰凉而粗糙, 每一颗鳞片爬过皮肤,就像是活的刀背在身上细磨。

  林殊看到一半, 实在感到不适, 翻页跳过了这段描述。

  而后来, 陶潋会光明正大地进陶芓湉的房间,睡在他身后,双手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从发丝到足尖。

  说是猥亵,但又不准确,因为陶芓湉不认为陶潋有任何性暗示,他认为陶潋只是在单纯地“污染”他。

  为了将这些“污染”洗去,陶芓湉会不停地洗澡,只用上沐浴露和香氛还不够,一定要狠狠地搓,洗到皮肤发红,脱皮发痛,再上酒精数次消毒才行。

  也正因此,陶芓湉总是皮肤感染。

  而签了南影后,陶芓湉不能再在身上乱留痕迹,所以有时会服用大量的舍曲林。

  “我站在晦暗不明的光里。光照之下,我是一视同仁的养子,幸运儿。而在黑暗之中,我背后伏着脏东西,他想吞噬我,占据我,让我全身沾满污秽。”

  “没有人知道他是脏东西,只有我知道。”

  养子......

  陶芓湉不是私生子。

  所以私生子的传闻,很可能只是陶潋的杰作。

  林殊关上电子报告,怅然若失地望向天空。

  也许,陶芓湉前一世的死,和边星澜的关系确实不大,是他一直误解了。

  边星澜那蠢蛋多惜命啊,没有体检报告和套就不会做,也不接受一对多的关系,做个金主是合格的,只是当不了爱人而已。

  况且,从治疗记录里看,陶芓湉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害瑟缩,反而有些冷漠的高傲,像是暂时跌入污泥的圣子,冷眼瞧世人。

  说不定,那日在圣心会所时,陶芓湉表面害怕,实则是在心里想:“谢琦君真是个恶心的脏东西。”

  而这样的陶芓湉,真的会喜欢边星澜吗?真的会因为和边星澜分手而自杀吗?

  不见得。

  可如果,陶芓湉是因为心理创伤才自杀,那这一世,他真的能救下陶芓湉吗?

  林殊长叹口气,对着黑天发愁,疲乏又无力。

  手机亮屏,跟着陶芓湉的保镖再次打来电话,“林先生,陶先生快上飞机了,预计在明早到达B市。”

  管它的。

  能救与否,他都要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不过是个陶潋,那算个什么东西?

  林殊沉默片刻,打鸡血似的站起身,冷声吩咐,“把航班信息发过来,我明早去机场接他,你带几个人跟着我。”

  -

  翌日清晨,林殊整装待发,专门穿了身黑西装,戴着墨镜,用发油把头发摸得光洁铮亮。

  林殊没开库里南,而是选了辆塞纳,轰着油门去机场接陶芓湉。

  陶芓湉的事业一直没什么起色,就算搭上了边星澜,被喂了些新资源,但还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元宵过后的机场里人人忙碌,不会有人在意这从国际通道下来的小明星。

  陶芓湉本也是这么想的,戴着个帽子,一个人推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走。

  然而,走到一半,几个高大凶恶的人将他拦住,声音低沉,“陶先生,请和我们来。”

  若不是陶芓湉记得为首之人的声音,差点就要拔腿逃跑。

  “林哥找我有事吗?”陶芓湉疑惑地问。

  “是,林先生有要紧事找您。”

  陶芓湉跟在几个保镖身后,行李箱也被接了过去,放轻脚步地往机场外走。

  林殊的塞纳停在路边,很是惹眼。

  陶芓湉被带着走到副驾驶前,蝴蝶门自动向上打开,车里现出林殊冷漠的侧脸。

  “林哥?”陶芓湉被这吸睛的场面惊住,不知所措。

  林殊侧过头,单手推推墨镜,“上车,我送你回家。”

  “回家?”听见这一词,陶芓湉有些抗拒,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林殊稍低下头,墨镜耷拉在鼻尖,一双黑亮的漂亮眼睛露出来,“我带你去讨个说法,上来!”

  四周人的视线都汇过来,陶芓湉倍感不安,赶紧捂着脸上了车。

  车门一关上,林殊便重重踩油门,单手转动反向盘,疯了似的在快车道飞驰。

  嗡——

  跑车的轰鸣声传遍八方,车里车外都很吵。

  陶芓湉双手抓着安全带,摸不着头脑,看不懂情况,试探着问:“林哥,你怎么忽然要来接我?”

  许是疾驰的速度暂时让林殊放松了,脑海中逐渐忘记那些痛苦的事,大脑皮层亢奋至极。

  “我带你去教训那恶鬼。你以后要凶一点,别再被人欺负了,不然没人保护你......”说完,林殊觉得最后一句话像是在托孤,很奇怪,感到有些尴尬。

  “总之,我已经知道陶潋对你做过什么事,”林殊轻咳一声,安抚道,“今天过后,我就让他在你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林殊之所以只说“在陶芓湉面前夹着尾巴”,那是因为谢毅单方面闹掰后,陶潋在圈里社交时明显难过不少。

  也可能是因为这原因,陶潋才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桃子。

  林殊本以为,听了他的话后,陶芓湉会高兴,没想到陶芓湉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发愣。

  林殊等了等,以为陶芓湉觉得这程度不够,又道:“你想让他身败名裂也行。我会让古典圈的所有人知道他做过的事,让他再也没机会演出。”

  “不用,林哥,没有人会相信的,”陶芓湉慢吞吞说,“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不能......”

  “谁对你很好?”林殊狐疑地问。

  陶芓湉沉默片刻,低声说:“爸妈和哥,他们对我都很好,我不能做这种事。”

  闻言,林殊终于明白,陶芓湉为什么不向别人求助,为什么两世都选择忍受。

  因为一旦他把反击的刀对准陶潋,也是把刀举向了养父母和陶濯。

  或许......陶芓湉上一世时选择过求助,但没有人相信,或选择性无视了,所以才会自杀?

  但曾经的事已不可解,这一世的陶芓湉还有救。

  林殊长呼一口气,下了高速公路的匝道,汇到慢速的公路上,找了个能停车的路边停靠。

  “为什么不能做?如果他们真的对你好,为什么会察觉不到你的异样?”

  林殊转过头质问,咄咄逼人,“连我这个外人都能察觉,他们又为什么察觉不到?”

  陶芓湉被忽如其来的高声质问吓住,愣愣坐着,一语不发。

  “因为他们想粉饰太平。他们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捂住耳朵装作听不到,这样就能保持虚假的其乐融融。”林殊说。

  林殊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近乎是喊着说出来。

  像是在对陶芓湉说。

  也像是在对曾经无视秦渝池的痛苦,试图用无用的礼物补偿秦渝池,粉饰太平的自己说。

  “可是,如果没有他们......”陶芓湉仍缩在龟壳里,试图辩解,自己都没察觉到已在为帮凶说话。

  “没有他们收养,你也会过得很好。你很漂亮,天生就是当明星的料,就算没有他们,你也会站在聚光灯下,懂吗?”林殊攥着陶芓湉的肩膀,声音很激动。

  林殊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好像只要一想到能救下陶芓湉,帮陶芓湉冲破牢笼,他就吃了兴奋剂一样亢奋。

  闻言,陶芓湉看向林殊,眼神不像刚才那样混沌,确认着问:“没有他们,我也能过得很好吗?”

  林殊重重地点头,“你怎么进圈的?是星探去你的学校挑选,正好挑到了优秀的你。你怎么签的南影?是边星澜看中你的潜力,付高价把你的合同抢过来了。”

  当然后面这句纯属林殊胡诌。

  边星澜不会做这种事,不过是陶芓湉原先的公司被南影收购,只留下几颗好苗子。但陶芓湉是好苗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没有他们,你也能过得很好。”林殊坚定地说。

  陶芓湉愣怔一瞬,而后眼眶湿红,眼皮不停眨,像是要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但泪水仍从眼角溢出。

  林殊拍拍陶芓湉的肩,再次启动引擎,“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大杀四方。”

  耳边传来细小的啜泣声,林殊从衣兜里随便抽出一张手帕,往右边丢过去。

  擤鼻涕的声音如期而至。

  林殊没忍住笑了笑,更重地踩下油门。

  跑车的轰鸣声分贝极高,院子里的佣人远远就听见了吵闹的引擎声。

  塞纳开到陶家大门时,门口已经站了好些佣人,伸着脖子往外望。

  林殊提起手刹,转向再转向,漂移后停下车,在车外溅起一片灰尘。

  “准备好了吗?”林殊转过头问,却发现陶芓湉已经把眼睛哭肿。

  林殊轻啧一声,将自己的墨镜摘下来,架在陶芓湉的鼻梁上,“走,跟我下车。”

  两人下车时,保镖的车紧随而至,车里下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跟在林殊身后走。

  “桃子,这位是......”一个年老的佣人试探着问。

  “我是他哥,今天专门来作法,锤死你们家的恶鬼。”林殊揽住陶芓湉的肩,大步往里头走。

  时间尚早,陶家人还在吃早餐,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屋,很是惊讶。

  不过,陶父和陶夫人不认识林殊,陶濯和陶潋确是认识的。

  “林先生?您怎么会来?”陶濯很快收起惊讶,稍微抬起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大步朝林殊走来,伸出手迎接。

  曾在酒会上有过几面之缘。

  林殊对陶濯的印象不差,觉得这人能力不错,就更奇怪这家人怎么会养出陶潋这种恶鬼。

  林殊没理会,而是大步坐到沙发主位上,翘起二郎腿,视线不屑地扫过陶潋。

  “把东西拿给他们。”林殊朝保镖吩咐。

  “是,林先生。”

  为首的保镖从文件袋里,拿出几份诊断和治疗报告,依次递给所有人,包括陶潋。

  在看到第一页的内容时,陶潋就白了脸色,将诊断书丢在地上。

  就这点能耐,怎么敢欺负桃子?

  林殊轻啧,想开口嘲讽,却听见陶夫人尖利地质问:“桃子,他是谁?你怎么会有这种流氓朋友?!”

  林殊抬起眸,睨一眼陶夫人用愤怒掩饰慌张的模样,终于明白陶潋长歪成这样的原因。

  看来,这养父母确实算不上无辜。

  陶父是不管事的,看了一眼就将报告放下,面无表情。

  而陶濯显然是这家里的主心骨。

  林殊轻嗤,朝陶濯道:“陶先生,您看完了吗?看完了麻烦管管您母亲,别让她吵着我。”

  “抱歉,林先生,”陶濯勾起冷淡的笑,“爸妈,小潋,你们先回房间。”

  “慢着,”林殊指着陶潋说,“他必须留下,做了坏事可不能跑。我还要把他今年一整年的音乐会全部取消,他不听着怎么能行?”

  陶夫人站起身,气势汹汹,却被陶濯阻拦,“妈,回房间,别对林先生不敬。”

  陶濯表情严肃,着实把陶夫人震着了,没敢再对林殊大呼小叫,转而瞪了一眼陶芓湉,被陶父扯着不情不愿离开。

  “林先生,”陶濯态度认真地说,“我平时忙于工作,没有察觉桃子和小潋之间的矛盾......”

  “这不叫矛盾,”林殊打断道,“这是你们家的恶鬼单方面施暴。”

  陶濯抿紧唇,“是,林先生,小潋太不懂事。”

  “他就是太懂事了,只敢逮着软弱的人欺负,你让他来欺负我试试?”林殊又一次打断。

  林殊稍作嘲讽,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

  “我不跟你多废话了,今天我代表桃子来和你们家断绝关系。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仅会曝光陶潋的罪行,还会买无数通稿跑轰你们陶家。”

  陶家的生意多涉及私人医疗,很吃人脉关系,陶濯自然很注意自己和家里的形象。

  陶濯寂静良久,把视线落在陶芓湉身上,认真地问:“桃子,林先生说的是真的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在这个家里,陶濯对陶芓湉是最好。

  陶芓湉没敢看陶濯的眼睛,躲在墨镜后面垂下视线,声音微抖,“是,我再也不想回来了,我讨厌这里,也讨厌他。”

  闻言,陶濯似是受了冲击,久久没能出声。

  客厅陷入尴尬的沉寂。

  良久后,林殊等得乏了,刚想催促,陶濯却先缓慢地说:“嗯,我知道了。我同意,我会让人把资料文件准备好,争取在这周内全部解决好。”

  这么干练?这么高效?

  怪不得会和高静歌搞在一起。

  林殊在心里吐槽,也没忘了放狠话警告,“从今以后,如果某人敢私下里骚扰桃子,或者向媒体说瞎话,我会让他身败名裂,记住了吗?”

  陶濯颔首,保证道:“是,林先生,今后我会多加管教小潋,不会再让他做这种事。”

  本想着来大战一番。

  没想到这家里竟然有个理智尚存的人,战役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无聊。

  林殊撇撇嘴,拉着陶芓湉一起站起身,少见地主动和人道别,“下次见,陶濯先生。”

  “好的,下次见,林先生。”陶濯该是有些伤心,但只从眼里露了一点出来,脸上仍挂着公式笑。

  而陶芓湉也有些失神,等到坐上车,油门狂轰,才后知后觉地落下泪来,哭得比刚才伤心多了。

  又哭了......

  看来这陶濯对小桃子确实还不错。

  林殊没有多的手帕,也没打算送陶芓湉回家,而是让人拨通边星澜的电话。

  “桃子?怎么啦?是不是想哥哥啦?”边星澜应是刚睡醒,声音喑哑,语气黏糊糊的,听得林殊起鸡皮疙瘩。

  林殊皱起脸,出声打断:“你现在住在哪?我把桃子送到你那儿去。”

  “殊儿?你怎么和桃子待在一起?”边星澜被吓醒了瞌睡。

  “他刚才和家里断绝关系,正在哭,你一会儿好好安慰人家!”

  边星澜快速报了地址,林殊将陶芓湉送过去。

  到达时,边星澜正穿着薄睡衣,站在大门外等,头发跟鸟窝一样乱。

  见车来了,边星澜赶紧拉开副驾驶,俯下身看陶芓湉。

  陶芓湉鼻上还架着墨镜,边星澜拉开墨镜后,吓了一跳,赶紧拿袖子给陶芓湉擦眼泪,“怎么会哭成这样?”

  林殊看得牙酸,“赶紧带走,我要回家休息了。”

  陶芓湉哭着被边星澜抱下车,在车子启动前,一抽一抽地说:“林哥,谢谢您,我,我改天请您吃饭。”

  林殊挥挥手,没答应也没拒绝,无情地关上车窗,麻利调转车头,漂移着离开。

  后视镜里,两人抱着的身影越来越小。

  林殊兴奋的神经也逐渐平静,人影彻底消失时,心口也变成一片死寂。

  亢奋之后,身体是加倍地疲乏。

  林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累了,油门越来越松,车速也渐渐变慢。

  车子驶到闹市,看着前方的长龙,林殊不自觉想。

  他这一世救了陶芓湉,保护了秦希沫,他有脸面对这两个人。

  那......秦渝池呢?

  好像,他已经无法补偿曾经受过太多伤害的秦渝池了。

  心里没来由地抽痛。

  林殊抿紧唇,在缓行到路口时调转方向,往《苦生》最后一幕的悬崖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要跳,都别怕!但也快了!

  作者:又来晚了,抱歉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