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师弟为何那样>第98章 蝶泉(下)

  溪水在一处极为狭窄的山缝前消失,潺潺水流没于碎石和沙土之中,二人沿着山缝,慢慢往里行进。

  山缝中有风穿过,潮湿的水滴时不时悄然滑落,滴进清清的衣领中,冰凉的触感让她小声叫了一下。

  又走了片刻,脚下的路愈来愈陡峭。四周都是嶙峋山壁,偶有生命力强劲的蕨草扎根其上,慢慢晃动,带着一种幽深的绿色。

  转过一处又一处山洞,好几回几乎已是绝路,清清一直走在前面,时而攀援,时而跳跃。

  她总爱做带头的那个,尤其在这种未知之地。因为贪恋这种不确定性,下一处拐角是出口还是绝壁,她喜欢用自己的眼睛看,所以她总是走在前。

  裴远时跟在后头,看着女孩灵活地在峭壁山石之间穿梭、为一处处新奇的发现而惊叹。他看出来她享受这种探索,于是他乐于在她身后,仅仅为了能够在某些时候帮把手。

  终于,前方的缺口隐隐有耀眼光亮,呼呼风声从那里传出,二人齐齐停下脚步,默默对视一眼。

  他们靠近那处缺口,清清的心跳快起来,她几乎是两步就奔了上去,扒着粗粝的岩石,往外面看去——

  头上是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山口,边缘郁郁葱葱,布满了植被。四周锋利的峭壁高百丈,直指天空,将其割成湛蓝色的圆形色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奇观,它未经过一刀一斧,全然由自然演化而成。

  这实在是动人心魄的美。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只仰起头默默地看着眼前被造化偏爱的所在。如此壮观的景象面前,人们很容易霎时间认识到自身之渺小,从而暂时丧失去表达的欲望。

  风吹起女孩的发丝,她看着头顶那片破碎的亮蓝色,怔怔地出了神。

  “我好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她在风里喃喃地说。

  “嗯。”身边的人低声道。

  “我想到那最上面去。”她遥指着山口边缘葱茏的翠色,那里似乎生长了一些藤蔓,正悬挂在空中轻轻摆动。

  “那就去。”少年温柔地回答她。

  于是他们从山口中钻出,这下是真的飞檐走壁,若没有绝顶轻功和过人胆量,谁都不敢在这百丈高的峭壁上行走。

  峭壁上长着植物,还有不少鸟雀的巢穴。清清经过一处,响动引起了巢穴内幼崽的注意,它们争相从干草中探出头,拼命想看是谁来造访。

  看着它们稀疏的羽毛与颤巍巍的身体,清清只觉得万分可爱,她想伸手抚弄,却怕它们的父母回来闻着气味会弃养这窝幼崽,只能作罢。

  坑底越来越远,天空越来越近。清清将身体贴在石壁上,凝气于掌,腰腹轻轻一扭,如一条灵活游蛇,一口气攀上了最后的关隘。

  猎猎山风从脚下掠过。

  他们就站在洞口边缘,整个山坑的全貌呈现在眼前。它是那么深阔巨大,好似远古巨人曾停留在此处,抹下过指印,给这片辽阔森林留下一处创口,以供后人无限遐想。

  清清看了许久,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种感觉——”

  “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从未见过的景象,不需要多奇特,也不用如何壮美。只要是未曾见识过的,总能带来奇妙与惊喜……我喜爱这种惊喜。”

  她伸直手臂,让风从指间穿过:“也喜爱寻找惊喜的过程。”

  裴远时看着她在阳光下纤长透白的手指,不用过多思考,他很容易就明白了她的话,或者说,他一直都明白她。

  她渴望的,向往的东西,那些和自由与广阔有关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写在她眼睛里,他注视过那双眼千百遍,怎么会不懂。

  他们聊过许多,说起塞外或是东海,关于那些遥远他乡的话题她永远兴致勃勃。在黑暗山洞里,她一边伤心,一边安慰说云南很好,她一直都想去看鸡脚山和蝴蝶泉。还有那本《洛川游记》,密密麻麻写着的,一字一句,都是她对广大世界的深深向往。

  即使没有谈论过那么深层次的想法,即使这些愿望她从来没说出口,但他偏偏能懂。

  他深深地爱着她,所以那非常好懂。

  他的女孩是自由的鸟雀,即使如今被囚禁限制在某个地方,但总有一天会去追寻心中所想。她的羽翼终将属于天空,那他就是助她飞得更远的风。

  他没有其他更大的愿望。

  清清的发辫被彻底吹散,裴远时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上前给她重新绑上。

  “咦?”她诧异地偏过头,看到少年正慢慢抚弄捋顺她的头发,专注而耐心。

  “你怎么会编辫子?”清清问。

  “看师姐做过几次,就会了,这又不难。”

  “不难吗?我小时候学了好久……写字画符都难不倒我,偏偏这些发式一学就头痛,现在也只会弄些简单的。”

  裴远时怕扯着疼,动作愈发小心,他低声说:“这种简单的就很好看了。”

  清清以为他在夸耀自己的手法,便打趣道:“裴郎卖瓜,自卖自夸。”

  “我是说师姐,你随便弄弄就很好看。”

  “哎呀!”清清埋怨道,“你又这样子。”

  裴远时很快便弄好了一处,他又解开她另一边的头发,编下一处。

  他随口道:“我从前也说过师姐好看。”

  “哪能一样?你现在是……”清清刻意压了声音,声音低沉地模仿道,“听好了啊,‘你随便弄弄就很好看’……”

  她学着学着,忍不住自己笑开,乐个不停。

  裴远时却没有丝毫尴尬,他泰然自若道:“我有用这种语气吗?”

  “有的!”

  清清玩心顿起,又特意压低了嗓子,贴近他耳边,说:“师弟才好看,又美又壮,能跑能跳……”

  裴远时不为所动:“苏罗村里的狗也很壮,也能跑能跳。”

  “那不一样,你比它们还是要好些。”

  为了方便,她盘腿坐在地上,裴远时坐在她身侧。他的手指在她乌黑发丝中穿梭,细细密密地纠缠,又柔软地散开。

  这里无遮无拦,阳光十分亮。清清垂着头催促:“好了没有呀?”

  “好了。”他终于挪开了手。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中泛起泪花:“我困了。”

  裴远时说:“我们方才上来的地方有几处石台,还算干燥,日光也照不到。”

  清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知道你说的是哪,走罢,我得睡一小会儿。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困死我了。”

  她往前两步,走到了悬崖边上,迎着风张开双臂,大声说:“我要直接跳下去!”

  裴远时立即想到了萍踪的第七式:断流,能让人在万丈高空平安落下。当初他迟迟学不会,素灵真人却说,她的一个师侄学得极快极好。

  回想到那个不为人知的夏日秘密,他勾起了唇角,女孩正在此时转过身来,她笑吟吟地凑近,猛地拉住了他的手,无视他的错愕,只调皮地眨了眨眼。

  “一起吧?”

  话刚说出口,她猛地朝后一倒,拉扯着他的手,将猝不及防的他直直拽入了百丈山坑之中。

  风在耳边呼啸,清清倒仰着身体,看着那圆形的湛蓝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周遭景物飞速后退。失重的无力感充斥在脑海,她忍不住快乐地尖叫了出来。

  而后,她的手臂一紧,被扯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师姐,”她听到他无奈叹息,“怎么这么调皮呢?”

  在狂风之中,他们相拥着下坠。在落地之前,少年轻松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置于下侧,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聚气,生生逼缓了触地的速度。

  清清趴在裴远时身上,听着他起伏胸膛里凌乱的心跳,忍不住笑了。

  “你怕什么呀?你会的我也会。”她下巴抵在他胸前,小声地说。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清瘦的下颌,她突然发现,他右耳朵边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被藏在鬓发里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裴远时喘息了片刻,才道:“就是很怕。”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从胸腔中传来,闷闷地震,清清觉得很有意思。

  她懒洋洋地说:“你就是信不过我。”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点嗔怪。

  裴远时停在她腰间的手便顿了一下,他仰面看着天,喃喃说:“我怎么会信不过师姐,只是总会慌张……”

  清清瞧着他修长的脖颈,松散衣领间的喉结随着他说话,在微微地颤动。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她早就想摸这里了。

  触碰到的一瞬间,身下的躯体骤然僵硬,她听见少年说:“师姐想干什么?”

  他一说话,喉结酥酥麻麻地又在震颤,清清觉得好玩极了,她催促她:“再多说一点。”

  裴远时看出了她的意图,却不再配合,抿紧了唇不说话。

  “说呀,怎么这么小气。”清清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又催他。

  裴远时依旧一声不吭,但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于是喉结也跟着上下动,清清赞叹一声:“好厉害。”

  她用手臂支撑起身子,又去瞧方才发现的红痣,却看到他耳尖泛着潮红,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

  她的手指从脖颈移到耳垂,轻轻地点在那上面:“你这里——”

  “有一颗痣,”清清俯下身,恶作剧般地往那殷红一点上吐气,“你知道吗?”

  耳边传来少年压抑着的喘息,她愉快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

  本就染上潮红的耳尖顿时更红了,环着她腰身的手臂猛然收紧。清清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今天打赌,我赢了,你还记得罢?”

  “彩头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现在我要兑现了。”

  她又撑起来,同那双湿而亮的黑色眼眸对视,她红着脸,偷偷地说:“你让我亲一口……那里,好不好?”

  裴远时的眼神立即就更深了些,他哑声道:“哪里?”

  “就是这儿……”她指着他脖颈间的凸起,生怕他不答应,又补充道,“彩头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要说话算话。”

  见对方没有反应,她软声央求道:“就一下,给我亲一亲,我好早就想亲了。”

  “有多早?”裴远时关注点却是这个。

  “很早很早。”清清别过眼,胡乱敷衍道。

  “师姐早早地就想轻薄我了。”他叹了一声。

  “是又怎么样!”清清恼道,“我现在同你商量,你不要不识抬举。”

  她放完狠话,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低下头,翻开他的衣领,朝着那处喉结轻咬了上去。

  “嘶——”头顶传来小声的抱怨,“不是说亲吗?”

  “我就管这个叫亲!”

  清清嗅着清爽干净的皂角味,又啃了好几下,每一下,都能听到少年低低地闷哼。

  她食髓知味,又在他脖颈的其他位置流连,一连吮吸出好几个红印,才又抬起头,却不知怎的,突然不敢看他。

  “师姐亲够了吗?”

  清清咂咂嘴:“还行。”

  “那休息一会儿罢,之前这么困了。”

  清清胡乱点头,他们正在一处凉爽山壁下面,阴凉又干净。她枕着裴远时的臂弯,又打了一个哈欠,竟真的很快地睡着了。

  她做了许多梦。

  一会儿是师父变成太白金星,突然从天而降来接她,要带她去天上享福。

  一会儿是萧子熠,他同她比试道术,结果她怎么都比不过,在梦里急得要哭出来。

  一会儿又是师弟,他用她最受不了的声音一遍遍唤她的名字,而不是叫师姐……她明明该斥责他目无尊长,心却砰砰跳,怎么都凶不起来。

  最后一个梦她做得最长,长到醒来以后,看着深蓝色的天幕,久久没能回过神。

  “我是不是看错了?”她梦呓一般说,“星星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裴远时揉了揉她的发:“没有看错,那是流萤。”

  山坑在夜幕中只剩一个巨大的轮廓,其间星星点点,静静漂浮着青绿色的荧光,如繁星坠落,又如烟火闪烁。

  没想到,误打误撞停留了这么久,竟能看到如此动人的景象。

  清清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她靠在身边少年的怀中,愣愣地看着闪烁的光点。它们藏匿在草叶里,漂浮在半空中,宁静而温柔。

  有夜风轻轻地吹,蟋蟀不知在何处鸣叫声声,清清往裴远时怀里拱了拱,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我好喜欢现在,我希望它永远不要过去。”她有些怅然。

  “可以更喜欢一点。”裴远时低声说。

  他抬起她的下巴,缓慢地靠近,轻轻触碰到,而后温柔又坚定地,深深地吻了上去。

  没有试探太久,他们都很明白彼此现在想要什么,舌尖轻扫过唇齿,又流连在最温软甜蜜的地方,一切都理所当然,连喘息的节奏也默契地理所当然。

  “你偷吃了我的庵罗……”她含混不清的指责,最终也消弭在唇齿的纠缠间。

  在初夏的带着潮意的夜风里,他们吻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