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师弟为何那样>第90章 夕阳

  和煦日光泼洒而下。

  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肉,配上清冽米酒,苏罗人且歌且饮,尽情欢庆着这个美好的日子。碰杯声,笑闹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清清坐在桌边,她的脑子晕乎乎的,双颊酡红一片。

  她不知道是因为那点酒,还是因为异族少年诚挚火热的眼神。他为她摘下的那朵杜鹃还在发边,随着她侧头或是转身,那点清幽的香气总会若头若无萦绕在鼻尖。

  她不禁伸手去触碰那朵花,柔软光滑的花瓣,极致纯粹的红,她抚弄着它,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了唇。

  然后,视线余光察觉到了有人在望着这边。

  “啊,”清清抬起眼,看向身边一直沉默注视她的少年,她挨过去问,“这朵花好看吗?师弟。”

  少年点点头,他表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那我呢,”女孩偏过头,向他展露了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我好看吗?”

  裴远时轻声说:“好看。”

  清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捏起酒杯,开始慢慢啜饮。

  一只手却伸过来,想拿走她的杯子。

  清清像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将杯子护在胸前,酒液溅在衣服上也浑然不知。

  她不满地说:“干什么?”

  “师姐,”裴远时叹了口气,“你的脸很红,好像是喝醉了,还是少饮一些,不然明天会难受。”

  “我才不会醉,”清清不悦道,“我喝酒比师父还厉害,至于脸红不脸红的……”

  她轻轻抚上自己滚烫的面颊,梦呓一般说:“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裴远时顿了片刻,他慢慢放下手,眼睛看向一边,不再开口。

  宴席的气氛愈来愈火热,人们推杯换盏,高唱着祝歌,连鸟雀都不堪其扰,拍着翅膀纷纷避走。

  “诶——”

  一道清越的歌声突然从高台处传来,如云雀出谷,如清泉在山,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高台上正高歌着的女孩。

  清清也望了过去,她微微笑了,那是古拉朵。

  原来阿朵这么会唱歌,她的歌声嘹亮而高昂,在四面群山之中久久回荡,人们跟着轻声唱和,这是真正属于大山的歌。

  当最后一个音调落下,四周陡然响起鼓声,光着上身的精壮汉子们腰系皮鼓,一边踏着舞步,一边朝中间聚拢而来。

  姑娘们欢乐地尖叫一声,手牵着手,排成一排,跟随着鼓点,在古拉朵的带领下跳起舞来,动作整齐划一。

  她们结实的手臂与小腿时而抬起,时而落下,变幻着无穷的美丽姿态。场外的人们纷纷打起拍子,为姑娘们大声欢呼。

  一曲终了,鼓声断绝,气氛却推至最热烈。

  台上的舞者们一跃而下,扎进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群如同炸开了锅,大家都从座位上离开,去参与到最后的狂欢共乐中来……

  有几个女孩跑来清清这桌,她们打量着裴远时,似乎是有话想说,却在原地踌躇,你推我我推你,竟无人敢上前来。

  这个俊秀的少年郎,之前看着还好好的,现在表情怎么这么吓人?

  算了,难得的可以尽情跳舞的好日子,还是不要找扫兴的舞伴了。女孩们推推搡搡,最后瞥了他几眼,又笑闹着跑开了。

  清清把这一幕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她憋笑憋得很难受。

  “哎呀,你们不要他,我们可以一起呀!”她向跑走的女孩们大声唤。

  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她同清清说过好几次话,已经算得熟识,她也大声冲清清叫道:“道汀会来找你的!”

  什么?清清还没回过味来,一转身,却撞到了一个熟悉的刻着刺青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弯下腰,朝她伸出手,他的目光可称温柔,他的邀请热烈而坦荡。

  鬓边别着杜鹃的女孩愣住了,她犹豫了片刻,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道汀握住这只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往人群最热闹的地方去了。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忘记看了一眼那个对他怀有敌意的少年。

  少年没有看向这边,他低着头,在一片热闹欢快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也不是道汀要关心的了,他现在只想关心身边的女孩,和即将开始的舞蹈。她不会苏罗人的舞步,如果笨拙地踩上他的脚,也没有关系。

  她大可以随便跳跳,那也一样会很好看。

  汗水与欢笑交织的舞会持续了很久,直到日头西斜,归鸟还林,天边又缀满层层绚烂云霞,这次三月庆典才正式结束。

  人们开始收拾场地,将食物的残渣收走,把桌子长椅搬开。

  空气中残留着热闹气味,许多人脸上还有意犹未尽的笑意,清清沉浸在节日快乐的余韵中,哼着小调,慢慢走在回吊楼的路上。

  她头发有些松散,身上还有运动后的热气,心情也轻飘飘。

  眯着眼看了看火红残阳,清清扭头对身后的少年说:“走另一条路罢,我想慢些回去。”

  另一条路稍远一些,她不介意将时间花费在路程上,她想吹着暖和轻柔的风,多看看天边漂亮的晚霞。

  途径一个小山坡的时候,她一时兴起,清了清嗓子,突然唱了起来。

  “高高的树上结槟榔——”

  “谁先爬上谁先尝,谁先爬上我替谁先装。”

  “少年郎采槟榔,姐姐提篮抬头望,低头又想——”

  “他又美,他又壮,谁人比他强?”

  “赶忙来叫声我的郎呀~青山好呀流水长~”

  “那太阳已残,那归鸟在唱,叫我俩赶快回家乡。”

  她头两句还唱得认真,歌声也算动听,但到了后面干脆胡乱硬扯,随意尽兴,只管唱完词了事。

  一首唱完,她回过头,得意地朝裴远时问:“如何?”

  裴远时点点头:“尚好。”

  “敷衍,”她撇了撇嘴,“如果真的尚好,你怎么不鼓掌?”

  裴远时刚将手抬起来,她却按住了他。

  发间那朵杜鹃仍是艳丽,映着女孩的双眼波光粼粼,她狡黠地说:“那我换一首,这是寨里的姑娘们教我的,你听着啊——”

  她踩着松软泥土,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唱。

  “别人丈夫乖又乖,我家丈夫呆又呆。

  站起像个树墩墩,坐起像个火烧岩。”

  “太阳落土四山阴,这号屋里难安神。

  但愿天火烧瓦屋,但愿猛虎咬男人。”

  “斑鸠叫来天要晴,乌鸦叫来要死人。

  死人就死我丈夫,死了丈夫好出门——”

  婉转的歌声在空旷山坡上回荡,清清自己唱完了,自己先乐不可支,笑个不停。

  “怎么样?这个是不是更有意思?”

  裴远时抿了抿唇,他注视着夕阳下的女孩,她笑得那么好看,好像世上所有烦恼都和她无关。

  本来也该同她无关,他静静地想,那些阴暗的往事,血色的刀锋本该离她远远的。她说过山里的日子好,那不仅仅是因为是风光好。山中无杂事,那才是最好的。

  只要她喜欢,只要她愿意,那就是最好的,也是他最乐意看见的。

  他喜悦着她的喜悦,而自己的喜悦,自己的心愿——都无足轻重。

  本来他连夏日的那次相遇都不配拥有,能够偷得这一点交集,已经是大大的幸事。所以当妒火烧得他快死掉了,他看着她把手放在那人手中,二人相携而去,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跟她的心愿比起来,那点痛苦都是地里的尘埃,她尽可以轻轻踩过去,去往更美好之处找寻,他能做的,就是努力让她在这个过程更快乐一些。

  这样就够了。

  “师姐,”他微笑起来,看向晚风中的她,“谁能称得‘美又壮’?今天邀请你跳舞的人吗?”

  “他啊——”听到了这个人,清清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耳旁的花朵,“算是吧?是挺美,挺壮的。”

  裴远时沉默片刻,道:“你喜欢这里,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女孩诧异地挑了挑眉:“你们怎么问了一样的问题?”

  裴远时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仍笑着追问:“那师姐怎么答的呢?”

  女孩回忆道:“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说我还没想好。”

  “是吗?”他轻声说,“如果想留下来,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去替你做。”

  清清唔了一声:“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也太自私了罢?我在深山颐养天年,师弟在外奔波劳累,躲躲藏藏。”

  “没关系。”少年温和地说。

  “但我会想你呀,也会担心你的。”

  “这也没关系。”

  “那你呢?你不会想我吗?”

  “这不重要。”

  “我留在这里,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许我会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过我的快活日子。也许有事没事,在逗孩子的时候会在心里笑话那个老实师弟,这样也不重要吗?”

  风好像穿透了少年的身体,他的心前所未有的空旷,好像被万事万物所洞穿,再装不住分毫情感。

  他用一种类似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呢?这些话不是你说的吗?”女孩轻笑起来。

  她看了看天边云彩,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

  “喂,裴远时。”

  一瞬间,山坡上所有风都停息,少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从未觉得这三个字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会这般动听。

  橙黄色的夕阳在女孩的侧脸投下阴影,碎发轻轻飘拂,她站在高处,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三月傍晚盛大夕阳里,他看着心上的女孩,突然笨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他还是说了,他说:“那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