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论死亡这档子事>第99章 无常

  那些星星点点灵魂的光亮自杨家镇里的每一家每一户里涌出,涌进了那泛白的东方。

  结界里的永夜渐渐被那些灵魂所化解,稀薄成了一抹淡色的墨痕。

  顾阙在屋檐之上甚至能望见那些平铺的夜色之后裸露出来的结界外的天际,艳阳高照与夜色深重竟诡异的重合在了这一片景里。

  但天上的景色虽然诡异却并未打断院中的战斗,岩长老带来的盘古中人明显在这场消耗战中渐渐的落了下风,到了最后已然显现出落败的颓相了。

  而岩长老因为手中抓着二狗儿这个鬼质,他既没法子拿他来要挟顾阙,也没法停下来好好逼供二狗儿,他进退维谷加上顾阙还一直在对面缠着他时不时放冷招,一时把他逼进了犄角之中。

  到最后岩长老看着那泛白的天际,额头青筋直冒,他伸手把手中的二狗儿甩到了自己身前避开了顾阙从旁抽出的一记攻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岩长老恶狠狠的逼问着眼前的这个小鬼。

  二狗儿不停的抓挠着岩长老掐着他脖子的手,面对着岩长老的逼问他只是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

  “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了……”

  但他们是谁,这一点无论岩长老怎么问二狗儿却都说不清楚了。

  毕竟眼前的鬼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即使做了鬼这样的小孩又能知道什么呢?如果岩长老不是从顾浮秋那边得知了这个小孩将是破解这个结界的关键,岩长老恐怕也不会把这么一个小鬼放在眼里。

  但此时异变的天象和顾阙穷追不舍的攻击几近要把他的耐心磨没了。

  “快说!”

  岩长老大喝了一声,但他手中的二狗儿却仍旧只是疯狂的挣扎着。

  他望着手中的小鬼,双目一凝杀心陡起,既然不说那就不要说了罢。

  霎时间岩长老死死捏住了手中小鬼的脖颈,看样子是想把他捏个魂飞魄散了。

  二狗儿原本便苍白无比的脸色,在这样的压迫下整个魂体更是几近透明。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下去的前一刻,原先虚弱无比的孩童却忽的睁开了双眼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吼声。

  那巨大的吼声几乎要将四野的山川都震荡崩塌。

  在此前几乎无人能相信这样一个小小的孩童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吼声,而在此之后,院中的众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看向了屋檐上的那个孩童。

  吼声之下,音浪翻涌,离着二狗儿最近的岩长老是最先被震飞的那一个。

  而顾阙则幸亏闪的及时没受得上太多伤,反倒是能在一旁摇着扇子见着岩长老吐血而飞的壮观景象。

  吼声越传越远,很快便到达了结界的边缘,而在边缘处像是被唤起似的忽的又生起一道淡色的黄光与其相撞,在声浪与光芒的撞击之中吼声被渐次相融。

  顾阙看着那道结界边缘升起的黄光,他知道那恐怕才是这道结界的关键。

  结界边缘,黄光消解了音浪之后却并未消散,那黄光仿佛一道引子在亮起之后又逐渐的带起了更多结界边缘的黄光。

  只是片刻之后,连绵的黄光裹住了整个结界。

  黄光与东方天际亮白的光芒一同浸染了整片天空。

  而发出吼声引动了这一切的二狗儿却缓缓的从屋檐之上落了地。

  只不过在这之后他的魂魄又变得越发透明了起来,整个魂体像是拿薄纸糊成的躯壳,不禁让看过他的每一个人都怀疑,这孩子是否一碰就会散架。

  被那声吼声惊动的不光是院中的众人,这其中更有屋内的白修与半夏。

  他们刚被这阵吼声惊动出了屋门,下一刻便看到了从屋檐之上落下的二狗儿。

  那小孩薄纸片似的落到了白修跟前,白修在见着院中孩子的那一个瞬间,心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攥住了,那手像要把他的心肺攥出血来痛的他连喘息都艰难。

  白修连忙伸手想要接住落下的二狗儿,但终究是人鬼相隔。

  那魂魄直直的穿过了白修的双手,毫不停歇的落了下来。

  白修怔了一瞬连忙把双手蕴满了灵力想要去捞,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二狗儿轻轻的落下仿若一片被风拂去的落叶,可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便被碰碎了。

  碎裂从脊背缓缓而至全身。

  白修冲了过去,跪倒在地想要把眼前这个碎裂的魂魄再度拼凑起来。

  但二狗儿像是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一般,他坦然的笑着甚至有些高兴,浑然不觉自己魂体的碎裂有多重要似的,只是勉强的支着自己的双手还想要抱一抱眼前这个跪地的男人。

  “哥……”

  终于二狗儿楼上了白修的脖颈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颊,他微弱的唤了一声眼前这个他最后的亲人,满足的笑了。

  而白修却似乎还浑然不觉似的,他疯魔一般的拢着地上的那些魂体的碎片,他睁着通红的眼睛咬着牙看着眼前的孩子,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动作,直至十指皆被周遭棱角的地面磨的鲜血淋漓。

  最终还是他身旁的半夏化成了人形伸手拎住了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但也是在这番动作之下,白修彻底惊散了怀中的魂魄,那些苍白薄弱的魂魄彻底化为了无数荧惑般的光芒,光芒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卷成了一道旋风包围了院中的白修与半夏,在他们的身边徘徊了一阵后,那阵旋风便又四散的离去了,归于了那四周茫茫的荒野。

  白修痛苦的捂住了脑袋,他挣开了半夏的钳制。

  记忆的阀门仍未向他敞开,而这远比他拥有一切的记忆更让他来的痛苦。

  他疯狂的锤击着脑袋想要想起着一切,可记不起仍旧记不起。

  白修撕心裂肺的嚎啕着,他咬着牙直直的要用双手扒开自己的皮囊,他想要好好瞧清这副皮囊里到底呆着个什么蠢到极致的魂魄。

  半夏怎么能让白修这么伤害自己,他再度伸手死死的箍住了他,白修拼尽一切的挣扎着,他简直要把所有的悲伤与怒火都施加于自己和施加于这个敢于禁锢自己的妖了。

  一旁同样待在院中的陈久和甘离同样也被屋檐上传来的那声吼声惊动了,而与其他人不尽相同的是陈久不光被那吼声所惊到了,更是似乎与发出那声吼声的人隐隐有所感应一般。

  他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起来,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突然那声吼声所点燃了,隐隐的想要挣脱出身体的束缚。

  陈久原先还正靠着矮墙懵逼着,听到那声吼声他忽的便站了起来,不受控制的便想往吼声传来之处走去。

  而他的动作自然也带动了甘离,甘离倒是没瞧出陈久的异常,只当是陈久想要过去了解状况。

  他们所呆的那处矮墙可以算是杨半仙这个小院里最僻静的地了,大多数人甚至从一开始雾散之后战斗打响的那一刻都没怎么注意过他们,此时他俩乍一走出来却仿佛是凭空出现似的,算是惊到了许多人。

  不过陈久倒也没在意周遭人的看法,他几乎全部的目光打一开始就停留在了院中那个躺着的孩子的身上 。

  谁都能看出那孩子只剩下脆如危卵的魂魄了,偏偏这魂魄此刻又碎了,恐怕任是大罗神仙来了看这场面都要摇头叹一声救不了。

  而陈久却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那孩子和孩子身旁的白修盯了片刻,而后他又看了看自己脚下踩着的地面,和不远处沉默的绥山山脉。

  他从别人的口中拼凑出了这孩子的遭遇,可听完这些陈久却觉得有些蹊跷,但还没等他想通这蹊跷呢,白修便发了疯。

  陈久被白修这阵疯发的搅乱了思绪,他不知道内情,只觉得甘离的师弟平常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也算是深得他师傅真传的老好人一个,没料到老好人发起疯来竟能成这样。

  但没料到归没料到,陈久见到这事还是落不下心不去管的。

  所以他和甘离逆着人群走了上去,一个按头一个按脚,两张定身符咒把人钉了个老老实实,这孩子已经快疯魔了而他身边的人除了半夏却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得知白修的痛苦的。

  此刻他虽然被定身符禁锢住了身躯,但魂魄却依旧不安的在身体里挣扎着,陈久为难的看着他,他不能眼看着甘离的师弟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致疯入魔。

  而甘离更是不能这样看着。

  他弯下了身却没忍住咳了咳,虽然他现在身体也因为刚才阵法的原因弱的吓人,但他还是一边回忆着自家门派清心的法诀,一边尝试着去镇定白修的魂魄驱除他的心魔。

  但这收效甚微。

  最后终于是一直在院门附近帮忙掠阵的从心道人得了消息之后赶忙奔了过来,凝气稳住了自家徒儿的心神。

  他是少数几个听见了院中的吼声却仍待在原地与敌人战斗的人,他没见着屋檐之上发生的事,只以为那声吼声或是盘古中人的又一次的计,所以他仍固守原地防范着周遭的敌人。

  但他也没料到,千防万防却仍是没防住。

  此时他收到消息连忙赶了过来,从周遭人的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经过,他皱着眉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傻徒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

  他依稀猜到了一些他的傻徒儿为何会这样做的缘由,但这缘由难解极了,一时半会从心道人又如何能解的清呢?

  于是他只能叹了口气弯下了腰俯|身揭去了白修额上的那枚定身符,从心道人以指为剑,一剑点在了白修的额上。

  汹涌的灵气自他的袖下荡开,却分毫未落的一齐灌进了白修额头的穴中。

  而说来也奇,在从心道人那一声长叹之下不光是白修,就连周遭的人群都不由的静了下来,陈久只觉得一股清新之意划过他的脑中,就连刚才理不清的蹊跷似乎现在都更能理清了一些。

  他顿感新奇的望着眼前的人,却发现受到影响的应该不止他一人,呆在从心道人身旁的一圈玄衣人也纷纷在这声长叹中精神一振。

  白修最终还是被老道士救了下来,随着从心道人手下汹涌灵气的涌入,似乎是什么清心镇魂的法诀起了效用竟逐渐把他从失去理智的边缘给救了回来。

  此时从心道人看着白修逐渐恢复清醒的意思,可算是松了口气。

  他挥袖拂去了白修腿上的定身符,扶着他站了起来。

  而正是此刻,原先被击飞出去的岩长老又带着他一众手下挣扎着想要卷土重来了,不过他这土还没卷起多少便被一旁的敲着扇子的顾阙揭了个底朝天。

  顾阙瞧着白修这憋满一肚子怒火差点入魔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寻思着既然有火应是发出来才为好,就这样想着他便凑近了白修跟前与他详细说了说院中具体发生的事。

  他望着白修的模样猜测着那小孩的魂魄或许和白修有着什么某种关联,而事实证明他猜的不错。

  白修听完了顾阙的复述之后,怒红了眼眶。

  他直接掏出了他的那把剑,长剑在手,剑柄处殷红的剑穗此时艳的诡异,像是迫不及待要渴饮鲜血似的随着白修的动作一跃进了半空中。

  白修握着自己的剑,看着不远处打算继续卷土重来的岩长老,对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顿道。

  “我要他的命。”

  这话掷出。

  谁都能看出此刻白修的不冷静,但此刻的众人却也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白修的这丝不冷静,陈久明白顾阙的想法,但他却甚至有些欣慰的想着火气这种东西憋着多伤身呀,还是该发出来为好。

  就这样想着他甚至还友情赞助出来一把爆裂符递给了白修,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岩长老示意他尽管放手去做吧。

  而一旁的半夏更是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的看向了白修,刚想问白修想让那人怎么死,他这边准备一下。

  可话还没出口,周遭的人便见着白修竟就这样执剑袭了出去。

  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只望见了一道人影闪过,继而传入耳边的便只有兵刃交接的“铮然”碰撞声了。

  岩长老其实也是未想到的,他没想到只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鬼,竟能发出如此的吼叫将他击飞。

  他受的伤不算轻,林林总总加起来几乎要削弱掉他的大半实力了。但幸好他随身的丹药带的足,余下的手下救回了他,他被人护着法一边吞着丹药一边恢复着实力。刚想着再做计较重新来过,下一刻却不知怎的便被人打上了门前。

  那人持着一柄坠着红缨的长剑,连连斩杀了好几个为他护法疗伤的手下,全靠其他人拼死抵挡才挡住了那人片刻,可那人却像丁点都不畏死一般,他以命博命以伤换伤,就这样来回几回,那人还有命,但岩长老身边能再为他抵挡的手下却也所剩不多了。

  岩长老被这意外横生的一幕气的差点郁结于心喷出一口老血,但他还是勉强撑住了,他又仰头吞入一把丹药,丹气一激竟把他的颊上激出几丝红晕。

  他运开灵气大喝了一声,刚想正面迎敌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

  但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全身的灵气忽的一凝,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生生锁断了。

  岩长老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视线越过了那个手持长剑的年轻道人直直的看向了他身后的灰袍人,那人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向他的神情漫不经心,但岩长老却生生从中品出了几分猫戏老鼠的味道。

  岩长老这才反应过来,一直击杀他手下的猎手恐怕远不止面前的白衣道人一人,暗地里协助他的还有多少,岩长老不得而知。

  他最终只记得在那柄长剑袭来的上一刻,那个灰袍人如渊的冰冷双目紧紧的把他锁在了原地,他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副仿佛被吓傻了的模样,只听某一刻剑锋撕开了血肉,骨骼与剑刃相击的撞击声成为岩长老耳中的唯一声响。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离着自己远去,他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头颅被人挑飞了出去。

  而他的脖颈飞喷出了大片鲜血,直直的把视线当中的那抹白色的道袍喷染成了血色。

  白修有些脱力的跪倒在地,剑上红缨已经吸满了鲜血粘沾在了剑刃上,白修手中的剑柄早已被鲜血所浸透变得滑腻不堪,此时白修一脱力便自然而然的落了地。

  长剑撞击地面的当啷声算是唤醒了有些怔然的白修,而等他抬头望向四周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在无边的怒气之中都干了什么。他并不后悔,此时他跪倒在这片血泊里,身上的长袍也染成了血袍,比起其他什么别的情绪他此刻更多的却只是茫然。

  半夏静静的立在他身后,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尝试着拉起眼前的人,他只是静静的低头看着脚边那个披着一身血袍跪倒在血泊中的人。

  他抬手抹开了脸颊边沾染的那点血渍,放在鼻翼之下嗅了嗅,他敛下了眼眸也压下了那些异动的眸光,只是专注的看向了他脚边的白修。

  而另一边,看着白修与半夏砍瓜切菜似的三两下便结束了战斗的陈久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似乎第一次认识到了甘离师弟那可怕的战斗力。

  一旁的从心道人看到这一幕,没有苛责也没有夸奖,他仍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一如往常。

  但甘离与顾阙确实看出了什么,他们皱着眉头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都把目光落在了白修身旁立着的半夏身上。

  陈久望着这些侧头去寻甘离刚想说点什么,但紧接着看到的一幕却生生的惊退了陈久那满肚子的话。

  只见院中不知从何时竟无端的生出了许多的黑袍人与白袍人。

  他们发着森森的冷气,在陈久转头看向他们的那一刻纷纷看了过来。

  陈久差点没从与他们的对视中炸了毛。

  这么多黑白无常?地府预备搁这开个职工大会吗?

  陈久下意识的扯过了甘离便往他身后躲了一躲,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现在的他自己早已不是游魂了根本不用再去躲了。

  但这一点陈久还是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的,陈久从甘离的背后探出了脑袋,粗略的数了一数竟发现院内的这些黑白无常竟有十几位,要知道在平常能碰上一位黑无常或者白无常已经都已是了不得的事了,更不要说此刻一遇便遇上了十几位。

  陈久望着东边天上那些魂魄的光芒,又看了看四周渐渐薄弱下去的结界,他明白当下的情况是地府中人来收魂了,但他却不明白为何会派出这么些许的黑白无常。

  他看着那些黑白无常一个个的面无表情寒气森森的拿着法器勾出了院中丧亡之人的魂魄,一个又一个魂魄被铁链串起像是一连串铜钱似的串了那些无常们的身后。

  留在杨家镇中的岩长老派的首先甚至连同着他本人,在这次双方的战斗中几乎被全歼,所故那串“铜钱”上面大多都是那些盘古中人,不过异事处这边在这场战斗中也有丧亡者,本来失去相熟的同事就已经让人十分悲痛了,而此刻却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事被鬼差勾魂夺魄,这场面有些混乱,在场的异事处天师们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但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

  陈久看着那些魂魄一条条的被勾出来,他缩着脑袋没敢动弹,直到一个白衣的无常在忽的在甘离的面前站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