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论死亡这档子事>第77章 诺言

  “你这个弟子……”

  顾阙把丹药灌进了甘离口中,观察着他周身的变化。

  不愧是当年狐王给的丹药。

  顾阙望着甘离身上那些新长出的血肉默默的想。

  这丹药他当年得来之后自己都没用过几颗,今日便宜了这小子。

  顾阙叹了口气,望着躺在地上还皱紧了眉头的甘离。

  料想着他此时可能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新长出的骨肉带来的痒痛之感应该在他的体内几何倍的增长开来了。

  但此时他昏死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两眼一闭就算双眼之外的世界翻了天覆了地,洪水猛兽流星火石全都过了一遍也都不干他的事了。

  可能这具身体因为骨肉的增长而带来的几何倍的痛痒,地上的人都不太知晓。

  顾阙拿脚碾了碾地上从甘离身上褪下来的死皮,那层枯皮是他原先的坏死的血肉,现在在丹药的滋养之下被新生的血肉吸干了营养顶下来的。

  那层死皮几乎就有一个甘离大小了。

  一旁的杨二蹲在甘离旁边,他怕甘离被自己身上的那层死皮捂窒息了,好心的伸手为他撕着那层褪下的死皮,像是剥竹笋一下一下的剥出里面的“笋心”。

  顾阙带来的其余的人正勘察着周围打斗的现场,看看能否找出一些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你这个弟子……”顾阙对着从心道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盯着甘离身上漫出的那股黑气。

  那是入魔的迹象。

  顾阙望着那股黑气又望了一眼从心道人,见他那副淡然的神色不由觉得有些奇异。

  这些年他见过的入了魔的人也不少,但由于修行者稀少的缘故,总的论起来其实也不多,千八百个修行者能出一个就是不易的了。

  早些年还是民国的时候,那时候世道乱战火一烧起来,烧完的土地上就容易滋生魔气,那时死的人也多,全国上下每个人都过不上安生日子,那时候入了魔的人也多。

  顾阙见过几个厉害的,好几个门派加一起都差点没能降的服。

  后来国家建立了,战争平定了,顾阙又去海外看了一圈,见识了见识西方人那些驱魔的手段,什么上帝撒旦的。

  后来千禧年的时候他回了国,那时候全世界的灵气都匮乏,国内修行的人都不多,更别说是入魔的了。

  不过他还真没见过这样门下弟子当着师父的面入魔的,而师傅却垂着目一脸淡然的模样,以往的门派,师徒之间徒弟入了魔一般师父能比徒弟还着急,不光是徒弟入魔的问题,更有脸面的问题。

  教一个徒弟教的入了魔,这要是搁在大门派里传出去师父是要被人耻笑死的。

  但一看从心道人,却是十分有把握似的,听到了顾阙的那句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徒弟确认没大碍,便随同着他人去研究着打斗现场另一方留下的痕迹了。

  要说从心道人不在乎自己徒弟可能是假的,毕竟他为了自己的徒弟差点豁出了命,但他不在乎自己徒弟会不会入魔这倒像是真的,他像是料定了甘离一定不会入魔一般。

  这不可能,甘离又不是仙人。

  怎么一定不会入魔呢?

  顾阙想到这碾了碾脚下的死皮,他望着徘徊在甘离身上的那股黑色的魔气,生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

  怎么不可能呢?

  他支起了身子望向了不远处的托着拂尘的从心道人。

  玄山派里似乎有过这么一个传说。

  那传说流传的久了怕有数千年的历史了,老传奇就是这样,流传了太久在口口相传中添油加醋的早模糊不清了。

  后来人听到了也只摇摇头当做故事话本听,听到兴起还会问一句为什么怎么了,但为什么,说传奇的人也没弄的清呢。

  只记得那个传说大致是这样说的,从前玄山派是一个仙人创建的,也有说是玄山派出了仙人的,但这事已经不可考了。后来玄山派内乱的时候,大殿里的匾额都被徒弟劈了烧柴了,如今的玄山派早已不是当初的玄山派了。

  从心道人这支正是内乱的时候从玄山派出走的一支,但近些年他也不太提玄山二字了。

  但那仙人的传说顾阙还是记着的,早些年他爱听这些神魔鬼怪的传说,像是能从这些传说里找到自己的来路似的。

  总之那仙人和玄山派的关系是模糊不清的,那传说里也说当年的玄山派开山掌门答应了那仙人的一个诺言,后来仙人下凡渡劫,玄山派代代都在寻找那个渡劫仙人要去偿还当初的那个诺言。

  这么一偿还就偿还到了今日,而当初千年前那个诺言具体是什么,把这个传说说给顾阙听的人也没弄的清。

  此时的顾阙看了看脚边的甘离,他背着手晃了晃扇子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从心道人。

  难不成这仙人真的被他们玄山派寻到了?

  顾阙最后摇了摇头,似是在感叹又似是不解。

  而顾阙不知道的是,他以为昏过去毫无意识的甘离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着的。

  但他睁不开眼睛,甚至说不出话,他的神魂若有若无的悬在他的身体里,那些痛楚那些纷杂的念头由着这具躯体缓缓的导入了他的神魂里,他没有消减去一点刀割般的滋味。

  反倒是在这样的情形里,脱离了肉体那些痛楚那些折磨,在甘离的凝视下却越发清晰了起来。

  甘离注视着自己周身的变化,注视着由着顾阙给他灌下的那枚丹药的分解,那些磅礴的灵力涤荡着他的经脉,重塑着他的血肉。

  那些血肉重塑的痒痛之意,他其实已经麻木了,但白发男人注视着他的目光却一直铭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那如同望向蝼蚁般的目光,像是穿过了冗长的岁月一直映照在他身上的一种诅咒。

  甘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那目光之下他似乎着了魔,那目光似乎带着一股天然的魔气直逼他的心神,如同一只狰狞的兽衔着陈久身躯如何都不松口。

  眼前陈久被挟持而去的场景与当年他们在万丈雷霆之下奔走的身影,似乎在一瞬间重叠进了他的脑海里,甘离一次又一次的见着那些他反抗不了的外力把陈久从他身边夺走。

  一次又一次。

  甘离憎恨着那些夺走陈久的东西,他也更加憎恨这个弱小的自己,这个护不住陈久的自己。

  幼时的他曾在陈久昏迷的病床前承诺过,他望着晨光下陈久昏迷的脸庞发过誓,他发誓只要床上的这个人再次醒过来,他此生就绝不会让他再受到哪怕一丝的伤害。

  为了这个誓言,他这些年拼了命的去壮大自己的羽翼,去磨练自己的爪牙,去掌握一切周遭他可以汲取的势力。

  只为了当危险再次来临的时候,他可以护住眼前的这个人。

  他这一辈子所求的不多,只是这么一个人,只是这么一点念想。

  他像个窃米的鼠,惶惶不可终日的揣着怀中的米粒,按捺住自己的欲望,按捺住那些藏满了一腹想要倾吐的爱意。

  他拼尽全力的想要护住,可真当有一天危险再次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鼠就是鼠,他筑起的那些自以为坚固的堡垒,在别人的眼中终不过是沙丘土墟不堪一击。

  但甘离仍记得幼时在陈久的病床边许下的诺言,白发男人留下的目光如刀割般一刀刀凌迟着他的道心,在神魂之下万丈黑色的魔气犹如实质般嘶吼着凝聚,想要将他吞噬。

  可甘离仍记着那个诺言,那像是他抵御着这一切苦痛中唯一的屏障依靠一般。

  他将那诺言做盾,做剑,牢牢的嵌在了他的神魂里,去击溃一切想要拖垮他的东西。

  因为他还记得,他要醒来。

  他醒来之后陈久还在等着他,一如当年他等着他。

  少年人的一生很短,可能三言两语便能轻易许出。

  但少年人的一生又很长,长到走了半生,也未能走出当初许下的诺言。

  顾阙觉察到甘离身旁那越发凝聚的魔气了,成批的魔气晦暗凝实如雾般聚拢在甘离的身侧,差点没把旁边帮忙撕皮的杨二熏一个跟头。

  而一旁还在探查打斗痕迹的其余众人也意识到了这里的魔气,纷纷的转头看来。

  顾阙看着这股几近能触碰到的魔气,心里原先想的那个念头也不由得打起了鼓,要真是仙人能引出这么大一股魔气,怕不是魔头转世才修成这样吧。

  眼见着面前躺着的甘离就要入了魔,顾阙连忙伸手凝了灵气想要打散这些魔气,他心里还有感叹,心想幸好这甘离修行入门晚,要是早些年还小便踏上了修行这又平白的要给魔道送一魔头了。

  但顾阙还没来得及打散这些魔气,便只见转瞬之间他手中凝出的灵气又飞速的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席卷走了,甚至可以说甘离四周方圆几尺的地方瞬间形成了一个灵力真空,原先凝结成雾的魔气顷刻间被疯狂涌动的灵力旋涡打散了。

  而旋涡的中心,正是还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甘离。

  恍惚之间顾阙像是听到了某种清脆悦耳的铃声,只是一个眨眼,原先黑雾般的魔气被涤荡一空,而地上躺着的甘离在周遭磅礴灵力的滋养下则渐渐恢复了面上的血色。

  他要醒了。

  顾阙想着。

  另一边,陈久觉察着面前的白发男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心神一紧猛然间却冲破了松动下来的封印,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