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论死亡这档子事>第37章 旧照片

  甘离推开门的时候,陈久还在一本本往书架上堆着书。

  门猛地被推开陈久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手里的书。

  而推开门的甘离只见一本书摇摇晃晃悬在半空中,见他推门还抖了一抖。

  这场面诡异极了。

  甘离身后跟着的闵文还疑惑着为什么甘离突然停了脚步,但下一刻只见身前的人迅速转身的合上了他身后的门。

  “我突然想起下场会议的资料康莉还没送来,闵文你去催催她吧。”

  闵文点了点头听了甘离的吩咐转身离去了,他从不问甘离为什么,这次也依旧如此。

  支走了闵文的甘离松了口气,这才敢再次打开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陈久往书架上放书的工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地毯上只剩下那本他还没打开的中文小说和那张旧照片了。

  甘离随手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绕过地毯上熟睡的猫崽们,走到书架旁弯腰拾起了那本书与旧照片。

  他看了一眼旧照片,六岁的陈久右手比着剪刀站在树下笑的像个太阳。

  甘离似乎被那笑容感染了,他伸出拇指摩挲了一下照片上陈久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而又看了一眼旁边笨拙的模仿着姿势的自己,甘离摇了摇头随手收起了照片。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遇见了陈久,像是花光了这一生所有的运气似的。

  甘离收起了照片,但陈久似乎没看够,下一刻旧照片便从甘离的口袋中摇摇晃晃的被提了出来。

  “让我再看看,让我再看看,好久没看你小时候的样子了,别急着收嘛~”

  说着那张旧照片便被陈久捏着浮在了半空中。

  甘离看了眼照片上的自己叹了口气没有阻止陈久,只是翻了翻自己手里那本已经看过很多遍的书。

  五岁之前,或者说遇到陈久之前甘离过的并不好。

  像是生来便带着某种灾祸似的,甘离摩挲着手中的书页想着。

  那时的母亲原本应该与父亲是一对神仙眷侣的,前提是没有自己的到来的话。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他们走入婚姻殿堂的时候,几乎是世间所有能形容爱情词语都能堆砌在他们身上。

  两家的家族原先是故交,从太祖父的那代便已熟识了。

  到了父亲这代更是亲上加亲。

  母亲在结婚的第二年冬天怀了孕,秋天时生下了自己。

  在那之前她一直是活在繁花与绸缎里的公主,生活于她如同阳光下教堂里玫瑰花窗,弥漫着绚烂与梦幻的光景。

  但是梦就总有醒来的那一天。

  母亲的梦破碎在她生产完带着襁褓中的他,从医院里返回家的那个清晨。

  主卧里赤裸纠缠的男女,让母亲的梦一脚踏空从云端跌入了地狱。

  怀胎十月似乎成了明面上父亲出轨的缘由,母亲不敢相信,直到她掀开了被子直视着肮脏苟且的现实,继而歇斯底里的撕扯抓咬着床上赤裸的女人。

  像是觉醒了某种不可控的因素,冥冥之中便已存在的东西在那一刻爆发。

  床上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可怜叫唤着,似乎想引起母亲的同情。

  她说自己肚子里也已有了孩子,希望床上男人的妻子能放过自己。

  最终引来是他父亲的同情,很快两个女人的战争就变成了三个人的。

  父亲护住了赤裸的女人,大骂自己的妻子是个疯子。

  母亲不敢置信,前几天还守在自己产房门口万分焦急的丈夫,怎么如今便换了一副狰狞的面孔。

  像是肮脏的世界终于对她伸出了残酷的爪牙,母亲乍一从自己的美梦中惊醒,便如同一只困兽,喘息着,缠斗着。

  本就产后抑郁的母亲被这一刺激,精神逐渐滑向了一种未知的深渊。

  那天父亲终是带着自己的情人全身而退了,此后别墅里除了佣人,便只剩生来便不会哭的自己和已日渐疯狂的母亲了。

  甘离揉了揉自己的眼眶,他记忆中母亲的形象其实变得不清晰了,像是被故意遗忘一般。

  他只记得那时母亲清醒时也曾温柔的抱过自己,她温柔的目光是幼时的自己唯一的贪恋。

  但那样的温柔也是少之又少的。

  自从父亲带着情人走后,母亲常常的会外出寻找自己的丈夫,一次、两次、三次……

  找到之后便是歇斯底里的争吵,次数多了之后父亲便开始避着自己疯子般的妻子了。

  那时的母亲仍爱着父亲,但她同时也恨着父亲恨着自己。

  在极爱与极恨的反复交替日夜磋磨中,她本就脆弱的神经渐渐滑入了深渊。

  第二年冬天她被确诊为躁郁症,如同她那被送往疯人院的外婆一般的病症。

  那时爷爷的身体还算强健,起初一两年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并未翻出多大的波澜,两家仍是维持着表面的友好。

  直到有一天,爷爷的生日宴上父亲带着情人踏入了宴席,他想说服自己的父亲让自己和妻子离婚,转而去娶已经为他生了孩子的情人。

  那次的生日宴可以说是甘家最为难堪的一次生日宴,疯狂的母亲与丈夫的情人打做一团。

  父亲扇了母亲一巴掌,然后场面失了控,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嘶吼让宴席里宾客溃逃,也让身体本还算强健的爷爷捂着心脏倒在了他自己的生日会上。

  后来爷爷被送去了外国治病,国内父亲与母亲的战争便升了级。

  母亲也逐渐把对父亲的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时的自己大约两三岁,甘离只记得她发病时便会拿起身边的一切砸向靠近她的自己。

  女人咒骂嘶吼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耳侧,状似疯魔的女人喃喃的说着降生在自己肚里的胎儿是魔鬼的化身。

  他那时不懂,但经历了几次头破血流之后,他便似乎明白了些。

  两三岁时的自己记住的记忆并没有多少,后来的这些他也只是听老佣人说起过。

  那时的母亲只要一收到丁点关于丈夫的消息便会出发去寻他,他们俩就像猫与鼠,一个张牙舞爪的抓捕,一个得意洋洋的逃窜。

  自己也被交给了别墅里雇佣来的保姆,母亲清醒的时候不多,亲近他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那时父亲曾也偷偷来看过自己几眼,但也仅限那几眼了。

  听老佣人说那时的自己过得很不好。

  他的第一任保姆苛待他,她经常吃光他的食物让他饿整夜整夜的肚子,如果发现自己有丁点向别人告状的意图,她便会掐自己的脊背或者一些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的威胁,而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

  他天生不会哭,像是这个缘由便给了她虐待自己的底气似的。

  他知道悲伤是什么,心痛是什么,所有一切正常人的情绪他都有,但唯独流不出眼泪。

  他可以假装哭泣,但甘离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哭泣。

  他的第一任保姆便抓住了这点越发的苛待他,冬日里她睡在卧室的床上自己只能蜷缩在地毯上,幸好别墅里有暖气他得以熬过了那个冬天。

  后来春天的时候,他母亲难得清醒了一次,她买了新衣服准备亲手给自己换上。

  然后便看见了自己儿子浑身的青紫。

  第一任保姆当天晚上便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谁也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母亲的娘家原先在道上也算是有些名声,这也是父亲躲着自己妻子的一个原由。

  那天晚上甘离久违的被允许睡在了自己母亲的身边。

  那一次也让母亲清醒了不短的时日,也在那些时日里甘离认识到原来母亲是可以这样的。

  但后来好景不长,父亲带着情人出席宴会的消息,又一次轻易的击垮了母亲脆弱的神经。

  她又继续开始了那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后来的事,甘离的记忆就逐渐清晰了。

  他甚至还记得他第二任保姆的面容。

  那是个待他很好的保姆,好到了一种异常的状态。

  那个保姆会给给他起小名,会唱歌谣哄他睡觉,会给他做好吃的食物,会给她买衣服……

  她宠着他,爱着他,就像是天下所有的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一般。

  但最终那个保姆还是被辞退了,因为有佣人撞破了她哄着年幼的自己喊她妈妈的场景。

  后来甘离长大了也从别人的口中知晓了,那个保姆当年对他那么好的原因。

  她与他的同岁的儿子在那时夭折了,而农村里她名义上的丈夫这么多年却并未与她领过证,儿子一死他便另娶了别的女人。

  那个保姆那时给他取的小名,其实也是她已死去儿子的小名。

  她哄他睡觉歌谣也是她哄着儿子睡觉时唱过的,甚至于她给他买的新衣服,也是原先给那孩子买了来不及穿的。

  而甘离幼时以为的那些爱,也只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慰藉罢了。

  甘离说不清楚那时他是什么感觉,后来只觉得的可怜,无论是自以为被爱的孩子,还是爱孩子的女人,都只是可怜而已。

  但后来每次回想母亲的样子,那个保姆的面容却也总是会浮现在他的眼前。

  再后来别墅里又迎来了第三位保姆。

  那时他四岁,母亲在每日与父亲的追逐与撕扯中已逐渐变得疲惫异常。

  经年累月与父亲产生出的仇恨让她痛不欲生,她开始厌恶别墅里曾经的那些仆人,觉得他们一直在冷眼旁观自己最不堪的模样。

  她遣散了大部分佣人,除了带自己的保姆和一些必备的佣人外,别墅里逐渐变得冷清。

  她还是不让自己靠近,但母亲也开始尝试在疯狂之中拉回自己。

  她渐渐听从医嘱开始吃药,对待自己也不会抓起身边的东西一通乱砸了。

  那时的自己觉得母亲开始慢慢的变好了,他开始有了希翼,也开始想要讨好自己的母亲。

  虽然那时母亲温柔待他的时候也还是很少。

  但那已经足够了。

  他的第三任保姆吸取了前两位保姆的经验,她对待自己不好也不坏。

  她不曾在吃食上亏待自己,但也尽量避免和自己接触。

  由于别墅里看顾自己的佣人变少了,而母亲也不常搭理自己。

  所以那时候并没有人为他准备衣服,也不曾帮他理发,由于日渐的长大这导致他后来甚至没有一双合脚的鞋子。

  衣服里只有那些年年被送来准备参加宴会的西服,还依旧贴身。

  妥帖的如同牢笼。

  甘离其实还记得自己母亲走的那天,那天是个晴天。

  他坐在客厅里练习着母亲最喜欢的那首曲子,母亲从楼下走下听见了曲子,她看着客厅里的自己目光很复杂。

  但最终她走上前来轻轻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那时以为自己讨好了母亲,他以为母亲放在门口的行李箱只是她去找父亲的又一次准备。

  他在别墅里满心欢喜的准备着,准备着在母亲再次回来的时候能流畅的把曲子弹给她听。

  但后来过了很多年,她再也没回来过。

  而他却在原地遇到了无意中闯进的陈久。

  想到这里,甘离缓缓的呼出了口气,像是呼出了那些经年的挣扎与惶恐。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照耀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柔软的地毯上猫崽们细细的打着呼噜,他手中的书“啪”一声被合上,旧照片夹在了书里被层层叠叠的书页所掩去。

  甘离只觉得似乎人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轻轻抱了他一下。

  似有似无的拥抱在此刻熨平了他那些久远的回忆,甘离笑了笑最终把书放回了书架。

  日光渐沉,孟夏的阳光沿着赤道匍匐着北移,万物都在灿烂的向前流逝。

  甘离带着陈久下班的时候太阳还没有什么落下的意向,依旧热烈的挂在偏西的位置。

  下午醒过来的猫崽,毫不客气的在办公室的地毯上一猫留了一滩记号。

  陈久叹着气在甘离的耳边发誓,自己最近一定要教会这几只崽子用猫砂盆。

  甘离静静的听着不时逗两句陈久,按照上午拍板决定,他此刻正开车在前往章昌伟家的路上。

  但不巧路上遇上晚高峰和前方路面的一场事故,他们连车带人被堵在了高架上。

  甘离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日渐西斜的太阳,听着陈久在他耳边的唠叨声竟莫名的心安。

  后来唠叨声渐歇,窝在后座的一只猫崽晃晃悠悠的沿着座位爬到了他的怀里。

  甘离摸了摸猫崽抖动的耳朵,茸毛的触感划过了他的指尖,猫崽仰头舔了一下甘离的指尖。

  而甘离则捞起了猫崽放在鼻尖狠狠的吸了一口,他亲了亲猫崽的脑袋,没有拆穿这副皮囊里的灵魂。

  最终在拥挤的车流中甘离与陈久欣赏完了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后来前路恢复了畅通,但甘离开车到达章伟昌家时却已经很晚了。

  他们按着门牌号找到了章家时,却未能敲的开门。

  探头出来扔垃圾的邻居告诉他们,章伟昌的老婆带着孩子去给加班的章伟昌送晚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久拍在甘离肩膀上瞅了一眼甘离的侧脸,叹了一口气。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甘爱卿咱起驾回宫,明日再来?”

  甘离按了按耳机点了点头,太过刻意的等待反倒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他伸手摸了摸陈久的爪垫,笑着道。

  “谨遵皇上旨意,回去给您准备洗澡水?”

  陈久一把扬了甘离捏他爪垫的手,不谈洗澡水我们还能做兄弟。

  甘离笑着挠了挠陈久的下巴,最后看了一眼章伟昌家紧闭的房门。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投入他的眼底,烁烁的现出一片光影。

  城市里的灯火被暗下的天幕唤出,最终甘离驾着车载着陈久驶进了车流,无声的归入城市绚烂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