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云江不过比我大了一百岁,彼时却已是初入化神境的修为,比我高出近三个大境界,如此惊才绝艳之资,放眼整个四荒五千年中只此一例。

  这个时候我对他已是半点嫉妒也生不出来了,在得知他是我师兄时,原本那点不满全化作了崇拜和仰慕,打心底里觉得他这样的人物,合该是天生便要位列仙班的。

  然而与我的暗喜不同,湛云江对于我是他师弟这件事,似乎很有些反感。

  我原以为是他看不上我的剑术,便在回北荒的路上时时同他请教,做足了一副虚心好学的乖巧师弟模样,不想这人天生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我陆隐华自幼也是被众师兄弟捧着长大的,何时被人这样轻屑,故而此后几日我也不再自讨没趣。

  他有他的傲气,我亦有我的矜持。

  到了出发后的第八日,我们一行进入了旧魔废域最深处。

  这块地域险诡莫测,里百丈宽的地裂纵横交错,倒锥形的黑山更是巨大到了难以衡量的地步。众人皆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按着队形谨慎地走在一座座古老残破的石桥上。

  等快石桥另一端时,前方崖壁下头忽然闪过一丝醒目红光。我眼睛尖,立马捕捉到了,待走近两步仔细去看,发现在下方十丈左右的崖壁缝隙间上,竟生了一株龙合血露。

  这东西我在鹤怜那本神农谱上见过,是炼制龙合九阳丹必备的药引。此丹功效堪称逆天,能助先天寒脉、灵门滞涩的修士化阴为阳、重塑根基,于往后修为的精进大有裨益。近来鹤怜总有心事,对着龙合九阳丹的丹方愁眉不语,想来是修行上遇到了问题。

  他虽不曾开口,可我却时时看在眼里,眼下正有一株可遇不可求的龙合血露摆在眼前,我怎能不去替他摘来。

  我抬头望了望天,却被层层叠叠的黑色山峦遮蔽了大半的视野,找不见鹤怜的影子。传音石在这个地方也时灵时不灵的,我怕耽搁下去会有旁的觊觎者捷足先登,便想来个先斩后奏。

  只是还没等我有所行动,便听身后突然有个不近人情声音传来:“石桥难行,你速速往前,莫要挡他人之路。”

  我扭头一看,正是我那位天降师兄、绝顶天才湛云江。

  近日我对此人愈发没有好感——他对其他师兄弟虽然不怎么亲热,但至少有问必答、礼数周全,轮到我的时候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像多看我一眼都嫌脏了似的。我真是恨得牙痒痒,无奈实在打不过他,只能跑师尊那给他上上眼药。

  现下被他这么一催,我肝火立刻就涌了上来,嗤了一声,歪着脖子道:“你这么能耐,你急你飞过去呀。”

  湛云江料想是从没听过有人用这种态度对他说话,一向双眼睛终于转到了我脸上,眸光微微一敛,正要说话,我脚下却一个发力,身子腾跃而起,使出一招危崖悬壶,从石桥旋身跃上了几步开外的嶙峋崖壁上。

  这番动静不小,我才刚把身子挂稳便听头顶石桥上众弟子倒吸冷气,有几个同我关系好的纷纷靠了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下头有一株神草,”我一面往下爬,一面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别盯着我看,更别大呼小叫,怪让人紧张的。”

  崖壁上半根藤蔓也无,脚下又是无底深渊,要说完全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只是无论有多艰难,这龙合血露我势在必得。

  那些弟子听我这么一说,赶紧闭上了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乱了我的气息。

  唯有一个不识趣的传了道灵识过来质问我:“究竟是何神草,竟让你连命也不要了!”

  训话之人自然是我那便宜师兄,但这紧要关头我忙着稳住气息、分不开闲心搭理他,两只眼睛牢牢盯着下头那条手臂粗细的岩壁缝隙——薄雾之后,暗红的阔叶植株盘根错节地从石缝中长出,最上头的茎顶上结了唯一一枚龙眼大小的果子,鲜红欲滴、宛如大颗血珠,果真是龙合血露无疑。

  “陆隐华,此地危险,立刻上来!”

  湛云江还在用灵识同我发号施令,但此刻我已经爬下去了七八丈,距离那龙合血露不过咫尺,哪里会听他废话。

  又往下一段距离,眼看离目标只剩两臂,左右一瞅,找到块牙形的凸岩,看着还算牢靠,便抬起左手往上一够,右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壁虎游墙般向那条漆黑的石缝跃了过去,左腿一抻,两手牢牢攀住了缝壁。

  我一喜,正待腾出手去摘那茎顶上的龙合血露,卡进缝隙的小腿上骤然一阵刺痛,我“唔”的一声,低头一看,那狭窄的黑色罅隙之间,竟盘了一条通体乌黑、只在头顶有个银色骷髅图案的寒玉鬼面蝮。

  寒玉鬼面蝮邪毒无比,虽说不是瞬毙之毒,却能让伤口周围的血液迅速凝固,接着经络堵塞、肢体僵硬,然后彻底失去行动的能力。

  奇毒附近往往伴生解药,那龙合血露就长在这儿,我哪能不晓得吃了它就能解毒,可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不是为了一来一回两手空空的。

  我只思索了一息便立刻拔出藏在靴筒内的匕首,一刀割下结着龙合血露的茎藤,靠着两条腿的力量挂在绝壁上,另只手取出玉瓶飞快一接,再往乾坤囊中一塞。

  那鬼面蝮见我要钱不要命,不由大怒,扭动身体冲我直飞过来。我对自己的身法很有信心,右腿一蹬就想躲开,不料那蛇毒发作竟如此迅速,我卡在缝隙里的左腿竟已麻痹到全无知觉,这一蹬不仅没能提气往上,反而整个人倒掀了出去。

  背后是百丈宽的绝崖,哪有半处给我搭手的地方,我仰天往后一倒,只来得及心道一句吾命休矣,便直直往不见底的地裂坠了下去。

  眼前所见一片浓黑,耳畔却骤然响过一道劲脆的金铁裂石之声。

  电光火石间,一个青衣身影从我余光里一晃而过,随后便觉后背给人以手掌擒住,接着一条精壮有力的胳膊将我整个搂住,撞进了石壁与那人胸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