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回鸣之书>第75章 看不见的美貌

  腿骨早已痊愈,赫路弥斯依旧能感到骨折处隐约传来的疼痛。

  只要白天多走些路,到了晚上受伤的腿就会肿胀起来。错过了让真正的医师治疗的时机,骨头虽然长好,却无法恢复以前的正常,偶尔走得快还会有些跛足。

  杀了克罗穆和泰斯后,赫路弥斯从两人留下的行李中找回了被夺走的臂环,除此之外还发现不少金王和银后。

  他换了克罗穆的皮甲,给自己配上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的长剑,打扮得像个流浪骑士。为了让夏路尔养伤,他又在途经的小镇卖掉多余的马匹,找了个老眼昏花的独居老妇家借住,用钱打发她替他们买药和食物。

  “我的弟弟不小心烧伤了脸。”

  对老妇说出这句话,赫路弥斯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可是那也比不上他面对夏路尔时的心疼。

  烧伤后,夏路尔一直昏昏沉沉地发烧。每一天赫路弥斯都在煎熬中度过,但他知道只有做好每一件该做的事才能把夏路尔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用水清洗伤口,涂抹治疗烧伤的药膏,再换上干净绷带,一勺一勺喂夏路尔喝曼达花草调制的止疼药。

  烧伤的伤痕丑陋恐怖,赫路弥斯每次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把这些伤痕记在心里。

  每一道伤都是为他而承受的。

  这段痛苦的日子里,赫路弥斯一边照顾夏路尔一边想,要是他从来没有走进那间为贵客准备的房间,从来没有故意亲近这个无辜的少年,没有带去苹果、羽毛、麻雀,也没有给他纸和笔来交谈,现在会怎么样呢?

  打从夏路尔第一次摘下面具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被神的旨意改变了人生的孩子内心柔软温和,只是没想到他的意志如此坚定。和战士视死如归的决意不同,夏路尔的顽强和坚决是因为他对失去的一切仍然留存着记忆和眷恋,是因为他的善良不愿再有人和他一样丧失自由。

  是为了我。

  赫路弥斯辗转反侧、夜夜失眠,即使夏路尔终于从烧伤后的高烧、剧痛中慢慢恢复,夜深人静时,他依然心如刀绞。

  夏路尔。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身边的少年,手指轻轻抚摸他脸上凹凸不平的烧伤痕迹。

  现在除了他的同伴,除了同样有神之血的聆听者,没有人能从外表去怀疑他的身份了。更何况夏路尔还告诉他,聆听者能听到彼此也是误解,他们虽然是经过层层遴选而来的“神之子”,身上到底有多少神之血谁也说不清。他们可以听到有鸟一族的血之音,能感知聆王的存在,可对于同样是聆听者的同伴却并不能格外敏锐地觉察。

  这一点,早在古都神殿时夏路尔就已经明白了。只有聆听者和普通人一起站在面前时,他才能勉强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什么神之子,神怎么会有他们这样迟钝的孩子,或许只有聆王才是真正的神子,只有聆王才……

  赫路弥斯不让他再去想和神有关的事。

  忘了她吧,夏路尔,忘记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女神,忘记那些雕像和祷词。现在开始,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了。

  我们重新开始生活。

  几个月后,赫路弥斯给了照顾他们的老妇最后一笔钱,并向她告别,带着夏路尔离开这个城镇。

  克罗穆和泰斯的遗物已经全被赫路弥斯卖掉,但他觉得装扮成流浪骑士、佣兵或是赏金猎人不失为一种能避免骚扰的自我保护,于是又在铁匠铺中重新买了合身的皮甲、匕首和剑。

  夏路尔非常不习惯这样的装扮,可对扣在腰间的匕首十分珍惜,似乎一把短刀给他带来不少安全感。

  ——要是我真的会用剑战斗就好了。

  赫路弥斯忍不住想,他买了铁匠那里最轻的剑,可拿在手中仍然感到令手腕酸涩的沉重。回想起当初被捆住双手仍能将强壮的克罗穆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的一刻,那种力量去哪了呢?

  有一天,赫路弥斯经过一个裁缝店,看到店主摆在柜台上的黑绒面具。

  这张只能遮住上半脸的面具,据说是为贵族老爷定做的。

  “成品已经送走啦。”店主是个精干的女人,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缝衣服,“那是给伊尔温大人的舞会面具,上面镶嵌了玛瑙、翡翠、黑水晶和珍珠,用金线绣的花纹,是我一生的杰作。”

  “我不用那么奢华的装饰,能不能请你只用白色的线,在眼睛的位置绣上一对翅膀?”

  “那眼睛就看不见了啊。”

  “你就照我说的办吧,我会给你合适的价钱。”

  几天后,赫路弥斯从裁缝店里拿到了面具。店主为得到更好的价钱,在白线中加了些银丝,使那对洁白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若隐若现的光辉。

  赫路弥斯把夏路尔叫来,为了遮盖脸上的伤痕,夏路尔一直留着长发。赫路弥斯替他梳起头发,编成发辫,再让他转过来,替他戴上这张柔软舒适的丝绒面具。

  面具上有凸起的鼻子轮廓,刚好遮住他残缺的上半脸,非但不再令人觉得恐怖,反而增加几分神秘。

  “夏路尔,你摸摸看,上面绣的是翅膀。小鸟的翅膀,白色的,和你以前拿到的那根羽毛一样。”赫路弥斯握着他的手,让他抚摸面具上的刺绣。

  “你喜欢吗?”

  夏路尔没有点头,赫路弥斯和他相处了那么久,早就可以不靠纸笔理解他的心思,他并没有因为这个精致的面具遮住伤痕而高兴,反而情绪低落。

  赫路弥斯放下他的双手,又轻轻把面具摘下来。

  夏路尔扭头避开他的视线,似乎不愿他看见自己的丑陋。

  “别动。”

  赫路弥斯说着,伸手捧住他的脸颊,让他转头面对自己。

  这张布满扭曲的烧伤痕迹、没有眼睛和鼻子的脸丑吗?当然,任何注视他的人也不能违心地说出美这个字。可怕吗?胆小的人只怕连看一眼都不敢。可是赫路弥斯却目不转睛地凝视这些伤痕,拇指温柔地摩挲斑驳的皮肤。

  “夏路尔,我不是觉得你的伤口丑陋才让你戴面具。”赫路弥斯柔声说,“只是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再叫你怪物。你一点也不怪,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孩子,如果他们看不到你的美,那就不要让他们看。”

  他捧着夏路尔的脸庞,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亲吻那双紧张不安的嘴唇。夏路尔微微颤抖着,似乎想逃开这样亲密的接触,但赫路弥斯不让他逃避,就这样用自己的双唇把长久以来来蕴蓄的情感传递给他。

  夏路尔终于不再抗拒,任由赫路弥斯亲吻自己。这是个纯洁无瑕的吻,没有情人般朦朦胧胧的诱惑,却比情人间的暧昧更动人。

  “夏路尔,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能不能请你也更爱惜自己呢?”

  赫路弥斯把他额头的头发拂向耳边,夏路尔忽然也伸出双手,小心地抚摸赫路弥斯的脸。

  他的手指划过额头、眉骨、眼帘,顺着鼻梁落到嘴角和下巴。

  这是夏路尔第一次触摸赫路弥斯的脸庞,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指去“凝视”对方。

  这个突然间闯进自己无限黑暗和绝望世界中的人,是个面容清秀、嘴角含笑的青年。他对女神的信仰如残垣断壁岌岌可危,或者可以说,信仰在他心中早已是废墟。

  可那又如何?

  夏路尔重新拿起丝绒面具,让赫路弥斯替他戴上。

  他想象不到自己的模样,一句怪物足以形容他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可是赫路弥斯说他很美。

  他是聆听之子,这么近的距离,他听得见对方的心跳,究竟虚伪还是真诚他听得一清二楚。

  赫路弥斯把面具的丝带在他脑后绑好,夏路尔投入了他的怀抱。

  从那天开始,他们重拾旅途,一心一意往罗南的方向走。

  因为佩剑的缘故,路上惹是生非的人变少了,只要有行人目光注视的地方,赫路弥斯都尽可能地挺直脊背,目光冷漠,装作难以接近的模样。而身旁戴着面具、旁若无人的夏路尔更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尽管酒馆里一个喝醉的酒鬼都能把从小在神殿长大的两人揍翻在地,可皮甲和手套遮盖了柔弱的身躯和手臂,长剑隐含威慑成了最好的保护。为此,赫路弥斯特地在新买的甲胄上增加划擦和剑痕,让它看起来斑斑驳驳、久经磨砺与损伤的模样。

  要不要在脸上也画一点伤疤?

  赫路弥斯心想,一道伤痕可能会更让人敬而远之。他们要避免麻烦,躲开不怀好意的人,表现得过于软弱和胆怯立刻会被识破伪装,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更好的方法保护自己和夏路尔。城中的酒馆旅店中有很多游荡的佣兵和剑客,荒郊野外又有土匪强盗出没,哪里都不能放松。

  赫路弥斯挑了个比较冷清的旅店,酒馆里只有两三桌客人,都在默默喝酒低声交谈。

  夏路尔进来时,虽然邻桌的人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格外留意。赫路弥斯为夏路尔要了炖肉蘑菇汤和热面包,自己则只喝蔬菜汤。

  在等待午饭的时候,赫路弥斯有幸看到门边贴着的两张悬赏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