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儿,起床啦!”

  “还不起来,小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

  “好啊,好的不学,学会赖床了?”

  谁?谁在叫唤?

  唔……吵死了

  单昀寒头痛欲裂,困乏难解,根本不想睁眼,更别提理会说话的人,于是他索性将被子往头上一捂,侧了个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可唤他那人滑溜得很,从后一把抱住他不说,还不停地朝前拱去,甚至找准了他的肩窝处蹭来蹭去。

  “别睡了嘛,我特地早起煮的粥,再不起来,都要冷了…”

  这委屈软萌的语气,仿佛下一刻哭出来都不足为奇。

  对方不仅能磨,还知道蹲在被窝里的人软肋在腰腹,硬是让单昀寒不得不钻出来透气。

  微风略过,带着暖暖的阳光从纸窗斜入,正好照在单惺忪的睡颜之上,顿时眼前一片大亮。

  睡个鬼啊!

  到底是谁,大清早吵人安宁的!

  虽然脑子嗡嗡作响,但单昀寒回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聒噪的家伙一脚踹下去。

  可,那一踹落空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揉到两眼发红才发现小小的屋子里除了几样简单家具外,空无一人。

  错觉吗?

  心好像被抽空了。

  即使大口喘着气,还是胸闷窒息。

  明明,存在的。

  但床头的小凳上,居然真放着一碗粥。只不过,似乎放的有些久,糊成一团,凉的冰心。

  即使这样,单昀寒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碗,捂在手里很久,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

  没关系,冷了又怎样,吃到嘴里总能捂热的。

  眼睛湿湿润润,难免模糊起来,落了几滴晶水在里面。

  啪嗒啪嗒的。

  奇怪…

  为什么会哭?

  就因为不是甜的?

  不好吃,难以下咽。

  偏偏这时,吱呀一声,虚掩的木门被人推开,动静还有些大,让单昀寒神经猛地紧绷了起来。

  “谁?!”

  “啊!是我!小烛呀!”门外的人刚回答完他,又为其他的事与身旁的少年争吵不休。“别拉我啊!冷兰,你再阻止我,我就不客气了!”

  “……”

  只见两个样貌相似的玄衣少年纷至沓来,一个神采奕奕,热情似火。另一个神情淡漠,疏远人情。

  两人不约而同地半跪下去,唤他道:“单大人。”

  “……什么?”

  单昀寒一脸狐疑,回道:“我不姓这个,你们是谁?”

  小烛听了他这话,竟直接扑了过来抓住他的手,哭诉起来。

  “大人,您又不记得了?不记得小烛,也不记得……我们是您的暗卫啊,是您最亲近的人!”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似是听过的。

  难道,真忘了什么?

  但此时,他只想问:“粥,是你们做的吗?”

  “什么?啊,那是…”

  旁边的冷峻少年手疾眼快,迅速捂住小烛的嘴,岔道:“是,他做的。火候没控制好,请您谅解。”

  “是吗?”小烛幽怨的眼神让单昀寒将信将疑,还是问了下去:“你们知道我是谁?”

  “上任魔尊,殷寒。您现在的化名是‘单昀寒’,在外还是不要再暴露真名,以免有心之人加害于您。”

  昀寒……吗?

  “既然知道是上任,还管一个死人做甚?”问罢,单昀寒便要抽回自己肮脏泥泞的双手。

  虽不知自己为何在这,为何会有魔修与他亲近,但孤独惯了的人,总觉得疏远,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是人,还是魔,都该恨他入骨了吧?毕竟……那场大战因他而死的,并不少。

  即使知道自己死后血骨化作尘土,承天封印守护着芳泽大地,还是心有芥蒂。

  万一……又出问题,该怎么办?

  然而,小烛没有丝毫地犹豫,强行拉着他就往屋外去。

  “属下说过,您无需责怪自己,往事都已尘封,重要的是,现在如何。”

  久违的强光直射下来,照得单昀寒一时睁不开眼。他抬手遮了半边脸,却能隐约见到来来往往的人们,正对他打着招呼。

  “早啊,单大人。”

  “阿寒,吃了吗,没吃到我家来,家里还有好多。管够!”

  无论是正劈柴的大叔,还是做着针线活的妇人,甚至半大的小孩,都不怕他,直接就扑向他,抱着他的大腿道:“寒哥哥,你起晚了,今日没带我们习剑,要补回来!”

  这些人面带的笑容温和谦逊,像是相识多年的故人,可他却不记得任何一个。

  太不真实了。

  “这里……”

  是哪?

  “你们……”

  是谁?

  人,还是魔?但无论哪种,不都该……

  “这是血枫林啊,他们同我兄弟二人一样,是您多年前救下的轩辕氏后人。”

  轩辕氏?

  什么时候?

  啊,晕晕乎乎的,记得齐止在魂海说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身陨之前,赤焰血海,犹如修罗地狱般惨烈。

  两方是怎么打起来的来着?

  噢。

  根本没人愿意握手言和,从头至尾,只有他,过于执着,到最后像是一场闹剧。

  闭上眼,记忆回到大战那天,似乎仍能感受到当时的山崩地裂、气吞山河之势。

  两边话都没说一句,见面,便是战场。

  就在他们打得昏天黑地之时,真正导致这一局面的幕后黑手,终于出手了。

  残害轩辕派前掌门的人和想让他枉死的叛魔,同流合污。

  不过卑劣之徒又怎会亲自动手?说几句就足以蛊惑人心。

  “风师妹,发号施令的魔尊就在眼前,怎么还让他护着啊?听说他废了自己呢,毫无反抗之力,眼下我们给你制造绝佳的机会,他贴身护卫可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怎么还不动手啊?你来此处不就是为了给宝贝儿子治病寻药的吗?”

  “噢,提醒你一下,引雷鞭上面淬着千冰决,若是不食他血肉,吸他魂力,怕是自身难保!你若死了,儿子怎么办?这可是你和他唯一的骨肉啊。难道你要托孤?托给谁?他吗?魔界的人吗?瞧瞧外面,你觉得他们会留下仇人的孩子吗?”

  “动手啊,风芷菁!”

  “风姐姐……”

  那个时候,他还挡在风芷菁身前。瘦弱的病躯,可能连敌人一击都挡不住,但他依旧站的很直,毫无畏惧。

  因为,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般下场。

  渴求多年的玉剑从背后袭来,深入要害。通白的刃尖滴淌着夺目的鲜红,再也没有什么伤,比这个来的更痛了。

  就是这一剑,简简单单,掏空了他所有虚无的幻想,坚定的信念。

  再后来,一切失控。

  不久之前还在对立的电火雷鸣,滔天业火皆向他投来。

  倏尔一瞬,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就好像是在看丑陋怪物,饮血狂魔,灭世之主。

  也对,有谁能毫不眨眼,顷刻之间杀尽所有与己对立的人?

  还是两次。

  幸好,还有人能阻止他这头暴走的怪物。

  意识恢复时,已是混沌血月,他只能勉强认出风芷菁惨白的脸。女子紧紧捂着他鲜血喷张的颈脉,豆大的泪珠夹着血水直直滚落,滴在他两颊。

  “对不起…真的…姐姐对不起你。小寒,没事的,马上就…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那现在,是解脱后的重生?

  想到这,单昀寒随口一问:“风姐姐…风芷菁……她在这吗?”

  “啊!!!!您终于想起来了吗?!”

  小烛反应颇大,倒是让单昀寒心生疑虑:“又怎么?”

  说的好像,他失忆过多次一样。

  少年正要答下去,又被旁边的冷兰插了话:“大人,距您醒来已有二十多年,但一直处于记忆缺失的状态。直到近日,才真正想起往事,恢复如初。”

  “二十多年……”单昀寒喃喃着,冷不丁问道:“既然醒了这么久,我怎么一件事都不记得?”

  并非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脑海里总覆着层绫罗白缎,仿佛在故意阻断他追溯记忆。

  不正常。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深埋起来了。

  “因为您魂力受损,所以丧失记忆如家常便饭时有发生。前几天的都想不起来,更别提这二十年的事。”冷兰淡淡地说着,应对单昀寒的这种问话早已轻车熟路,“您不信,在场各位都是证人,您可以随便查问。”

  众人点头,以示真话。

  “……”

  方才跑来的小孩还扒着单昀寒腿上,不满道:“是啊是啊,寒哥哥总是说话不算数,昨天说好的事,今日就不认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寒哥哥……

  以前?

  “秋儿,你怎么对护法大人说话的?”小孩话没说完,后脑便被自家娘亲锤了一下,那妇人看似孱弱,却直接拎起不听话的孩子,对单昀寒致以歉意:“大人恕罪,小孩就是口无遮拦……”

  护法?

  看来,真要好好补补这二十年的功课啊。

  “没事。是我食言在先,不怪他。”单昀寒转而望向秋儿,问:“我不喜欢食言的人,也不想做不守信用的人。若你当下无事,我可以立马带你寻块空地习剑。”

  孩子自是喜笑颜开,高兴的不得了,但他的娘亲却面露难色,还时不时看着两个少年的脸色。

  “这……”

  “就这么定了。”单昀寒领过小秋儿,随便借了把破铁剑,便朝着无人的枫林深处走去。

  走之前,他还特地嘱咐:“我只教他一人,你们不要偷师。”

  言下之意,不就是别跟着吗?!

  两兄弟面面相觑,难掩无奈,可谁也没打算跟过去。

  过了一会,冷兰突然发问:“怎么不追?”

  “我累。”小烛深叹一口气反问道:“总是这样……多少次了?”

  “自他来血枫林三个月,整整三十次。”

  “啊!!!还不是你害得的!让我编不好吗?就说他一直住在这里,是我们魔界的护法,是大家的寒哥哥!怎么就不行?他要是真想起来了这二十年的事,你怎么……交代?”

  “别人不相信你,你讲再多,还是会自己找答案的。”冷兰瞥了眼抱头蹲下的绝望少年,说:“我走了,莫忘嘱托,照顾好他。”

  “咦,阿兰,你要去哪?”

  “处理杂碎。”凌波二三,步伐轻盈。冷兰的离去捎带微风,从这片祥和瑞祥的土地上瞬时隐息。

  炽热的阳光灼烧着连片的白云,将其染成赤红,绚丽至极。但远处乌云袭来,雷声滚滚,似是要与这地盘的主人开战。

  天空由此一分为二,堪称异象。

  然而,久居在这的人似是习以为常,各做各的事。唯有鲜少皱眉的小烛内心焦灼,自言自语道:“这帮人,又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