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跳动,单昀寒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在讲什么,却隐隐有种不愿听她说话的冲动,莫名的抗拒。

  “闭嘴。”

  睡了一觉,精神与灵力已恢复到六七成,使出束缚阵不是问题,而被困的女子也很配合,都不反抗一下,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受灵力压制,她唤出的一小团赤焰没了魔气供给,光芒渐弱。但屏障之内,萦绕在风忆雪周围的斑点灵光耀眼不已,像是要把熟睡中的美人吞噬。

  在寒雪居,在山脚,都见过的。

  那不是什么萤火,也不是星光。

  是魂灵。

  风忆雪的魂灵正在散去。

  怎么办,该找谁?懂魂灵的袁清潇不在,许英杰早跑不见了,冷兰也被他甩到后面,那黎炎,黎炎去哪了?

  就不能,不能先解开生死令吗?人,他一定会找出来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妨?

  实在不行,回轩辕派找江奕。

  会有办法的。

  会有的。

  “我的尊上,他快死了,要不……”

  “闭嘴!!!”

  此时,单昀寒正给毫无意识的垂死之人度灵力,决不可心中慌乱出神,更是完全听不得一点不吉利的话。束缚阵倏地加固,那女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没过多久,所剩无几的灵力被贪吃的魂灵吞噬殆尽,风忆雪的状况总算好转了一些,消散的魂魄正往回聚拢。但这样做,单昀寒再无余力限制敌手的行动,束缚阵破开的一瞬,赤火燃起,只见那女子唤轻雾,纱覆面,若在月光下定如寒宫嫦娥。然而,魔气滋生,雪白的外袍转眼化为齑粉,只留下再简易不过的贴身行衣,暗红打底,黑金银蛇环身,衬得此人腰肢纤细,肌肤惨白。

  最奇怪的是,在红光的照耀下,女子露出的左半张脸甜美可人,但声音却是嘶哑低嚎,好似暮年老妪。

  是她。

  地窟里那个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人,黎潇。

  她怎么会在这?是趁乱跑出去的,还是……

  黎炎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别度灵力,用魔气吧,说不定还管用些。”女子走近的时候,单昀寒紧紧环住怀里的人,生怕对方突然发难。万一人真是风忆雪劫过来的,那现在岂不是仇人相见?

  “阿寒,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这小子救了我,难不成我是恩将仇报的人?”

  黎潇嗓子已坏,声音并不悦耳,单昀寒不愿听,却避不开那涌着泪花的真挚目光。

  “我不是你的尊上,也不你的阿寒,你认错人了。”

  三十年,他都没三十岁,真会攀亲。

  “是,我说你是,你就是。这天上地下,还有谁能比你更固执?”见单昀寒警惕的很,女子也不前进,将火光置于两人中间,就坐在他对面,像聊家常一般,“血脉相承者,相近时会有感应,离世时亦然。”

  “在轩辕派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你的气息了。当时是为了试探你,谁知说你坏话,你都不生气。”

  单昀寒:“……”

  背后议论还有理了?这坏话怕是真心话吧?

  黎潇接道:“阿寒,三十年前是姐姐做错了,不要怪我,好吗?”

  这乞求的语气让单昀寒浑身不舒服,他一点都不想理会,又怕对方像在地窟那般喋喋不休,只好岔开话题:“你有个孩子对吧,他还活着。”

  “不,我的孩子早就死了。”

  单昀寒倍感疑惑,难道他猜错了?黎炎不是她的……

  怀里的病秧子挪了挪身子,直往单昀寒脖子上蹭,像个黏人的大猫般又抓又叫的。他以为风忆雪醒了,却没像过去那样推开,即便被挠的浑身发痒,还是由着这人折腾。

  想怎么样都好,就是……

  别离开。

  方才看到魂灵满天的时候,单昀寒觉得自己也一脚踏进了阎王殿。

  无论是曾经的错恨,还是如今不明意味的喜爱,只要能那个人还在,世间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你们也是来寻我的吗?”

  寂静中,嘶哑的嗓音显得尤其刺耳,单昀寒还未想好如何应答,屋外的动静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远处好几声叮铛,清脆的似是刃器相撞,几轮下来,一方占了优势,激起的强风便受获胜方指引,层层黄沙相伴,朝着败者袭来。

  砰。

  门猛地撞开了,随着从外面飞进的少年一同倒在地上,月光下,可见腐朽的木头上本就存留着干涸的血迹,现在一捧鲜红覆上,正好掩盖住经年的伤痕。

  而击倒少年的人站在不远处,清辉明亮,照在那一袭泛白的黄衫上,勾勒出此人精壮的身形。

  风停时,颤抖的声音紧随其后:“说,林澈在哪?”

  倒地少年忍着口中鲜血,捂住腹部伤处,一瘸一拐走了出去:“你要我说几次才信?自地窟一见,设下传送阵后,我就没见过他。说不定他与你们走失了还在派中,又或者有别的事呢?为什么你就抓着我不放?我千里迢迢赶过来不是为了跟你打架的!”

  谁知对面的黄衣少年急眼了,拿起剑又冲了过来。刀剑再次相向,他激动道:“还说不是来打架的,我问过师父了,派内根本寻不到他,许英杰,我看你跑过来就是看我们这帮新弟子死没死透!”

  他们打的火热,完全没注意到小破屋里还藏着三个人。

  黎潇手中的赤火早已熄灭,若是三人不发出一点声音,躲在阴影中还真的无法被察觉。

  但单昀寒坐不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宝和许英杰打个你死我活。

  直觉告诉他,魔族逃窜,新弟子伤亡,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刚要起身,黎潇压着声音对他说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能劝吗?”

  对于刘宝而言,他可能是十恶不赦的魔界护法,是站在许英杰这一边的。

  更何况,刘宝在地窟还问过:“小寒,你是魔族吗?”

  “不,我不是。”

  终究是骗了别人。

  即便这样,还是不能袖手旁观。

  “你是没关系,他呢?如果被轩辕派的人看到他和你在一起,他还能回去吗?”

  步子顿了又顿,最后,单昀寒依旧踏了出去。

  圆月当空,清辉浅露于玄衣之上,衬得离去的背影决绝。

  “我答应过,要带他走,又何惧回不去?”

  是啊,解决完一切,我带你回家。

  单昀寒离开前留下所剩灵力,屋内灵光骤现,一为加强束缚,二为病患养伤。

  少了他,小屋一片寂静,黎潇压根没有反抗的意思,呆呆地望着黑夜星空,黄沙尽头。直到外面打斗再起,她才说了一句话:“起来吧,小子。”

  离她极远的白衣男子并不理会,自顾自缩成一团,像个新生儿般贪恋这片灵力净土的每一寸余温。

  “怎么,在地窟答应我的事你要反悔?”

  黎潇收起远去的心思,回头间,一张清冷苍白的面庞近在咫尺,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情绪,墨色眸子染上尾痣的红艳,危险气息蔓延眼底。

  “晚辈不敢。”那人直起腰俯视着她,眼神里无半分谦卑,“倒是前辈允诺的,什么时候能给?”

  黎潇冷哼一声,视线又转回外边:“放心,一定来。”

  “那就好。”

  风忆雪走到窗边,透过小缝观察着屋外的动静。

  一眼望去,不远处,三个模糊的人影你来我往,招招狠猛,却不见伤人,像是同门间的过招,必然不以生死相博。

  “他们,都是你徒弟?”

  “是……”风忆雪笑了笑,“不,只有一个。”

  黎炎睨了他一眼,道:“哼,可以可以,你师父她肯定很欣慰。”

  风忆雪不语,顿时回归寂静,她又问,言语中有些急切:“小子,你别骗我,阿姚是不是真的在魔界等着我?你应该知道,人魔交界处可是有承天封印挡着,再怎么削弱,都不可能让我过去,你……”

  “若黎夫人不信,尽管杀,反正在下无力反抗。”

  风忆雪说的随意,听起来却像是在威胁黎潇。但惹怒黎潇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说的话。

  啪的一声,束缚阵已毁,滋滋作响的银鞭似风刃般抽在风忆雪旁边,残破的小窗被拍得粉碎。

  “不要这样称呼我,信不信我杀了你,臭小子。”

  雪白的衣袖豁开一道口子,风忆雪并不在意,保持一贯的冷漠,道:“那麻烦前辈以后,也不要那样称呼我的小寒,他不喜欢。”

  细眉一挑,黎潇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讲的什么。蓦地,她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的?他才不是你的,他的命属于魔界,生为魔,死为魔,就算他再不喜欢,再厌恶,也要忍着。”

  “没人能一直惯着他的脾气,像宠宝贝一样宠他,什么都为他挡着。三十年过去,也该长大了吧,难道还让我们来给他擦屁股吗?”

  “每个人的命数早已定好,逃不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穷尽一生也得不到。”

  话毕,罕见的,风忆雪那双待人漠然的冷眸里,闪过一丝难过,更多的,是痛心。

  沉默间,浑厚密语入耳,且只有屋子里的两人听得到。

  “潇儿,忆雪,你们是要公然叛逃吗?”

  两人均敛回视线,眼神交流的一瞬便知对方意思。

  那人,终于现身了。

  “黎前辈,帮我最后一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