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人。

  那个所谓的仙人带走了他的光。

  好看哥哥称呼那个人为:“师尊。”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每次哥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伤势一次比一次重。就好像山上不是人们口中说的仙境,所谓的神仙也不会普度众生。

  那里是修罗地狱,会让他千方百计呵护的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逃也不行,战亦无力。

  既然如此,轩辕派决不能留。

  要想办法进去,要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黑暗中唯一的星光。

  “什么?你要拜我为师?可以啊,等我修为再突破一层,到时候收你,好不好?”

  “师尊同意我搬走,以后住的地方可远了,没人管得着我,每天偷偷溜出来陪你,怎么样?这么大个人,还怕黑……嘶,不好意思了?哎呦呦,别打人,小寒!”

  “也没什么能教你的,就从最基本的剑阵开始吧……厉害啊,看一遍就会,试着运灵看看?”

  严冬酷暑,晨间深夜,只因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第一次觉得日子没有那么难熬,甚至拥有对未来的憧憬。

  希望,希望能跟他共度余生,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可以,只要能互相依偎,小小的心就被填得很满,足够了。

  可最后,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

  恍惚间,神识回身,单昀寒手上尽是腥臭血痕,粘稠难闻。熟悉的白衣少年已然倒在他脚边,宛如残败落叶,枯萎无力。

  想逃。

  想逃的远远的。

  然而,无论他怎么逃,最终都会回到原地,回到那棵枯死的梅树之下。

  最后,单昀寒跪到少年身旁,垂着头任凭少年毫无血色的手覆上面颊。寒意逼人,可单昀寒没躲。

  躺着的少年翻了个身,想离他近些,却倒吸冷气。单昀寒看到了染着白衣的那个血窟窿,不由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将人扶住,放在自己腿上。

  “小寒……我…想看看你。”少年墨发松乱,呼吸浅薄,脸上尽是血。见此惨状,单昀寒双手发颤,缓慢地理着少年粘湿的结发。

  不到一会,他就没了耐心。

  怎么理不清?!

  怎么就是看不到那张脸?才看过的,那一张张爱笑,爱闹,爱哭的脸去哪了…

  泪珠倾注,悔恨难收。

  “哭什么…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的…”少年薄唇似冰,轻轻点上单昀寒那湿润的眼睫。

  尽管少年拼劲全力坐了起来,但他撑不了太久,最后还是只能将头靠在单昀寒的肩头,如往常调侃般轻声道:“别总皱眉头…会变老的…我可不收老头子…当徒弟…”

  “你这双眼…生的这么好看…流眼泪就看不到了……”

  “原谅我吧…”

  少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连带着胸口的起伏都慢了。

  单昀寒一惊,慌忙从冰凉的身体上找到跳动的脉搏。

  哪怕是微弱的都行。

  一松手,那失去生气的少年从他身上滑落,像木头般倒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

  婆娑血影,冰凉入骨。

  单昀寒静默着,寻到那柄杀人利器,划开了自己的皮肉,却似乎毫无痛感,一刀又一刀,麻木地扎了下去。

  几进几出,直至他双手颤抖,血肉模糊。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这副身体有如此多的旧伤,为什么入门试炼的忆境那么奇怪,为什么……风忆雪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十年前,他们就已经互换过魂体了。

  多可笑啊。

  恨了十年的罪魁祸首,一朝便换成了自己。

  “谢罪吧。”

  这句话回荡在单昀寒耳畔,此消彼长,都快刻到他骨子里了。

  是啊,杀人就该偿命。

  “落雪。”轻轻一召,藏在单昀寒体内的魔刃便被他唤在手中。

  这银面匕首,本就是风忆雪送他的礼物,也是风忆雪教他召唤术,现在,用来自戕再合适不过。

  猛然一刺,尖刃竟未没入心口,血腥气却依旧扑面而来。

  谁?

  “你又发什么疯?!”

  抓住利刃的手润白纤长,十分有力。那人丝毫不在意锋刃带来的疼痛,狠狠地夺过落雪并将它扔了出去。看着单昀寒身上深深浅浅的血痕,他气的发抖,却又几次收手,心疼地不敢乱碰,最后稳住情绪,只问:“疼吗?”

  单昀寒不答,也不抬头,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紧咬唇瓣,默默地等着挨训。

  “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

  “为什么,即使你能修习还这般践踏自己?”

  “为什么,不珍惜我的灵赋?”

  “什么?!”单昀寒终于有了反应,可他刚抬头,喉间猛然一紧。

  “既然不惜命,那你就去死吧!把属于我的东西都还回来!”

  斗转星移,那张与风忆雪别无二致的面庞已变得狰狞扭曲,既没有往日的俏皮,也失去骨子里的温情,现在,他眸子里的血色透着决绝杀气,也倾泻着万般恨意。

  “以前,你说,你要与我同吃同住,我便搭屋子做好菜。你要修习练剑,我便送你传家灵器。你要灵力灵赋,我便拆了刚结的灵丹,抽魂只为让你附身。我连命都给你了,现在,你还想要什么?说,你说啊!!!”

  “咳…咳…”对方掐的用力,单昀寒难以呼吸,差点没了意识,哪来的机会回一个字。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张脸,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到这魔器里面的吗?”

  ……

  这是风忆雪用来打造魔器的那一缕魂魄?!

  “十年前,你一刀破开我的灵丹,我的魂魄也随之碎裂。就是那天,我们互换了魂体。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单昀寒各处伤口并未痊愈,再次受创,鲜血直淌,可对方一点都不在意,力道越加越重。

  “是我诱导你这样做的。”

  “我知晓抽魂术,但结丹之人已经没那么容易把身体让出去。所以,只能让你亲自动手,正好你也受点刺激,不用我费心把你的魂魄挤出去。可我当时竟不知魂灵一体,不仅你没法用这具已经毫无灵力的身体,连我也快…”

  单昀寒虽是听的零零星星,却还是难以压住暴怒,使上灵力挣脱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不告诉我?!”

  那缕魂魄的厉气突然散去,换上一双忧伤眸子,很是失神地望着他。

  “如果有别的法子…该多好,那样你我都不用遭罪。”

  “我知道这十年你一直痛不欲生。难道我就不累?在魔界的每时每刻,都无比煎熬…”他顿了顿,叹气阖眼,似是不好的回忆环绕心头。

  “真想跟你一样忘。”

  “以前,你总是那么执拗,甚至执拗过了头,只要达不到目的,就变相地折磨自己。而且,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我不是没想过放弃,不是没想过离你远远的,完完全全当你没存在过…可这世间缺了你,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什么圣人,对拯救苍生无感,得道成仙更是过眼云烟。我只想活下去,是跟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风忆雪那上扬的眼尾总是能勾人心神。而他望着单昀寒时,缺了对外的冷冽孤高,款款深情的都快柔出一汪水来,更是动人。

  单昀寒接不住他的柔情,竟生出些不自在,只好避开目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他这一问,对方的脸色又阴了。

  “换魂不成,不仅是你,我都难以自保,如何带你走?更何况,你发了疯地修习,什么时候愿意跟我走了?”单昀寒再次垂眸,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居然直戳他人痛处。

  “为保你魂魄稳定,我自作主张,以噬忆为药,灵血为引,替你抹去很多记忆。正好,你把自己当成了我,当成了那个风光恣意的掌门首徒。”

  “恨我,总比恨你自己要好。至少,你不会再伤自己。”

  真相浮出,可单昀寒却觉得心口犹如巨石落下,沉入一泽深不见底的湖底。

  又像是一汪水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快要溺死了。

  深吸急喘,哽咽之间,单昀寒问:“值得吗?你不后悔吗?”

  哪有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送人的傻子?

  “怎么可能不后悔?”

  果然…

  “十年以来,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食不知味,夜夜难眠。”那人笑了,语气也是那么的风轻云淡,但眼中的认真却再次勾了单昀寒的魂。“可只要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为什么?”

  “没办法,谁让你跟我定过亲、立过誓呢?”

  “……”

  果然…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一会,幻境褪去,迷雾之中,单昀寒的眼前只剩下那缕魂魄。

  但,这是他没见过的风忆雪。

  散落的墨发用赤金发扣高束着,額前少许碎发垂下,给这张干练精神的脸增添了几分属于少年的朝气。而印象中的皓皓仙衣已然不见踪影,换成了显眼的殷红行装,在这种环境下尤其扎眼,虽说这贴身的衣物不比往日的宽袍大气,倒是显出成年男子的俊朗身姿。

  正是因为对方穿的素简,便有一物吸引了单昀寒。

  手上的赤金护腕。

  怎么看,都像极了黎炎手上的那只。

  单昀寒望的次数有些频繁,护腕的主人便笑着问:“好看吗?”

  单昀寒移开眼,整了整自己染着血迹的衣襟,轻哼一声:“不好看。”

  “当真…?你仔细看看?”

  魂魄没有脚步声,可单昀寒还是能觉察到异样,便不自觉地避到一旁,莫名恼道:“闹够没?!”

  也许是风忆雪身形诡秘,竟直接贴上单昀寒后背,低身附耳说:“你火气怎么这么大…”

  “我只不过让你欣赏下…”他话还没说完,一记手刀便直接劈了过来。

  “……我最喜欢的行头。”

  即便单昀寒恢复正常身形,风忆雪始终比他高些,而且他对单昀寒的招式也再熟不过,很容易反制住对方。

  “何必呢,你的招式都是我教的。”

  单昀寒气急了,另一只手成拳跟上,却不料扑了个空,被对方轻松躲开。不仅如此,结果他两只手都被风忆雪钳制住,怒的直咬牙。

  借着狠劲,他左膝一提,照着这个货真价实的魔界护法的肚子就是一击。只不过,他没想到对方死都不松手,结果就是,重心不稳的两人一起遭了殃。

  本该是单昀寒先摔在地上的,可对方眼疾手快,一个转身环抱,倒是把他护的完好无损。

  ……又不是三岁小孩,不就摔个跤吗?有必要这样抱着?

  “真好…”底下的男子喃喃自语着,放在单昀寒后脑的手加重了力道,“不是梦。”

  “什么?”

  他笑了笑,又戏言道:“我在说,你这小火炉,正好给我暖床。”

  “……滚!”

  单昀寒火上心头,起身正要回踹一脚,却突然被对方猛拽到隐蔽处。小声道:“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