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潇如往常般,一身润黄衣袍,墨发低束,仙姿挺立。但他手中未带佩剑,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碧玉折扇。铺张的折扇轻摇着,却还是可以看清,上面没有任何题字书画。

  他将扇子一收,往自己手心敲了两下,眯眼道:“噢?此话怎讲?”

  又是一个卖关子的!

  单昀寒觉得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想费口舌,便微微垂下身子,赔礼道:“没,是弟子多虑了。”

  可袁清潇没有就此作罢,用碧扇抵着下颚,故作惊讶:“怎么,那本书在你那?”

  “是。”单昀寒望着他,对那暗藏深意的笑容起了疑心,便加了句:“这书,我看过了。”

  然而,单昀寒的话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袁清潇平淡极了,道:“无妨,本来就准备给你的。”

  那细长的眼眸透着狡黠,又问:“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

  沉思片刻,单昀寒还是决定先回以微笑,道:“找到了。只是,弟子不知,为何轩辕派会藏有此等书册,还明目张胆地放在文理阁最显眼的地方?”

  袁清潇转移了目光,轻开手中折扇,看着远处那些欢快的黄衣少年们,深深地叹着气。过了许久,他又将扇子闭合,没回他的问题,却淡淡地说:“这根本不是什么禁书,而是我撰写的。”

  什么?!

  单昀寒脸上闪过一丝震惊,袁清潇便接着解释道:“大约二十年前,掌管外门弟子的长老叛逃魔界,轩辕派大乱,我就是那个时候被阁主带回来的。也许因为大战混乱,当时的我记不清自己是谁。可在那之后,我总是能想起一些事,一段段不属于我的记忆。所以,我去查过缘由,写了下来。”

  如果…单昀寒没猜错的话,袁清潇跟他有相同的遭遇。

  因为那书上记着:无论被附身还是附身于他人,都有可能获取对方的记忆。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他总是能用孩童视角回忆。

  那么,跟这位少阁主有过纠葛的人是谁?

  “不过,写完后,我便将它封存在禁区。而我也强迫自己遗忘了其中的内容,不打算再记起来。”说到这,袁清潇突然顿了顿,似乎有些纠结。

  单昀寒便借机插了句:“为何?”

  袁清潇摇摇头,眸色又淡了不少:“也许,无知是福。”

  ……是吗?

  一个月前,风忆雪问过:“若是你苦苦寻求的答案,跟你预想的大相径庭,怎么办?”

  而他不带犹豫地回道:“那就接受它。”

  “如果你承受不了呢?”

  “没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多么斩钉截铁,多么义正言辞。可现在,单昀寒像是失了说这话的勇气,没法反驳袁清潇说的话。

  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于是,单昀寒突然问道:“当年叛逃的长老是谁?”

  如果没猜错,她就是…梦中人口中的叛徒。

  “她?全派上下封杀此人,不许任何人提及她的名字。我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不过弟子们背地里传的流言蜚语不少,真真假假难以辩清。”袁清潇说完才觉得不对劲,问单昀寒:“你打听这人做甚?”

  “我…好奇。”单昀寒不知如何作答,他总不能说自己也记忆混乱吧?

  袁清潇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换了腔调,说:“好奇?那你可想知道下面的故事?”

  什么?

  言尽,一本与那禁书大致相同的册子便放到了单昀寒手中。

  “这是下本。”

  等他再抬头时,袁清潇已踏出石子路。伴着暖意春风,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传到了单昀寒耳边。

  “在里面,你会找到一直渴求的答案。”

  风尘仆仆,仙人离去,只留下少年郎原地发愣。

  现在,单昀寒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寻些什么。

  十年前、二十年前的真相?还是藏在面具背后的恶人们?

  然而,待到他把整本书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遍,里面记载的内容依旧解不了他的疑惑。

  这本书册写满了残忍古怪的邪术。

  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将他人灵力完完全全占为己有的方法。

  这不是普通的强取,而是完全将对方天生的灵赋夺过来。毕竟,灵力总有枯竭的那一天,而灵赋才是取之不尽的源头。

  达此目的的第一步,抢占对方自愿放弃的身体。

  跟上一本禁书写的取魂对上了。

  然而,这本后面又写到:并不是每具灵体都接受新来的魂魄,有时候会出现排斥,最严重便是魂不附体。飘荡的魂魄毫无意识,只会受执念驱使,若不达心愿,或无外力相助,便…

  当初,风忆雪就是这样的。

  若是仔细一想,这些邪门功法,听起来倒是像灵谷峰的那些弟子遭遇过的。

  真是魔界干的?可为了什么?报复?报复什么呢?

  而且,能暂缓排斥的方法是将离体之魂放置于完全相反的环境中。比如,水灵根的修炼者去炎热之地,天生属火的人需要千年寒冰。

  ……

  黄昏时刻,夜幕将至。

  落日余晖撒在错落别致的亭廊,也映上几个黄衣少年的脸上,突然,有人出声了:“刘宝,你知道以前叛逃的那个长老吗?”

  话音即落,竟吓得旁边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刘宝很是为难,只能低声答:“小寒,今天,你问过好多次了。我也说了好多次,我不知道啊…”

  自从单昀寒读了袁清潇给的第二册 ,心头又郁结不少,一时找不到头绪的他只得先回到以往的生活,跟着这些同门一起修炼。

  这个问题,是他唯一有希望打听到的。

  可心不在焉的他不停地发问,问多了也麻木,实在辨不出这些人到底是真的不知,还是故作推辞。

  不过,不告诉他,也情有可原,毕竟若是被哪个有心之人听去,背地里告他们一状,又免不了一顿罚。

  然而,现在突然出了个无所畏惧的二愣子。

  “问我啊,我知道。那个人不就是……”左晚刚蹦哒出来,就被他哥捂住嘴,按了回去。

  “抱歉,令弟又丢人现眼了。”

  此时,单昀寒的眸子亮了,好似曙光再现,耀眼、温暖、载着希望。

  正当他打算出手拉过左晚时,余光一瞥,拐角却出现了一个更佳的人选。

  厉鬼神色匆匆,正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去往膳堂的路上。他步伐很快,似乎极力遮掩着自己的行踪,毕竟,内门弟子里就他没避谷,外门弟子又不待见他。

  不,准确来说,是不待见他这身衣服。

  这本是一条廊庭小路,走这里必然绕好大一圈,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才人烟稀少。可他万万没想到,眼下会撞见一群外门弟子。

  厉鬼想避开这些人,最后却不得所愿。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一个黄衣少年架着走,轻点几步便越过了好几层屋脊,来到一处了无人烟的荒凉庭院边。

  看着对方没缓过神的样子,单昀寒便知自己莽撞,先抬手行礼以示歉意:“厉兄,抱歉。”

  “啊?哦。你……厉害啊!”

  从对方接近,到架着他上屋翻墙,悄然落地,如轻飘鸿毛,又如蜻蜓点水。

  夸奖归夸奖,但厉鬼还是觉得对方的行为很怪异。于是,他问单昀寒:“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难道他们俩现在说个话都不能让其他外门弟子看见了?

  “有关门派叛徒的事,不能明着问。”

  这是单昀寒问了一天后,唯一得出来的结论。

  厉鬼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谁?什么叛徒?”

  “你兄长的师父,那个叛出师门的长老。”

  屋脊上最后的那抹余辉暗了下来,凉意随风起,也带走了厉鬼眼中的暖光。他突然双手抱头,蹲在一旁喃喃自语:“不,不会的…不会的…”

  单昀寒不知他为何如此。也许是因为自己说话不当,一不小心刺激到厉鬼。最后,单昀寒也蹲了下来,再次道歉:“抱歉啊,我不该提你兄长的。”

  可是,他伸过去的手被弹开了。

  厉鬼猛地抬头,泪花浸湿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他恶狠狠地瞪着单昀寒,咬牙切齿突然问道:“你跟风忆雪很熟吧?”

  ???

  难道厉鬼现在还在怀疑自己兄长的失踪跟他有关?

  没有啊,他真的不知道。

  单昀寒不答,可厉鬼对他这种看似默认的态度很是敏感,两只手猛地袭来,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吼着:“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个骗子,修为都是假的!”

  “十年前,他杀害自己的师兄,现在,又害我哥的命!”

  !!!

  震惊之余,单昀寒也忍不住怒火,一把挣脱开厉鬼,又抓起他,回吼道:“什么东西?!你给我说清楚!”

  有人暗中作梗,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

  平常惯会嘻哈的厉鬼,已经换成截然不同的面孔,森森寒光,语气阴怪:“果然,你跟他,有一腿。”

  无论怎么想,单昀寒都没法正视这句话,这个词。

  有一腿。

  ……

  那布满羞愤的一拳过去,结实地砸到厉鬼的右脸上。只见厉鬼倒了下去,那灰黑的粗粝石路被溅上了点点血迹。

  单昀寒没有用灵力,不然,可能就不只是吐血这么简单。

  地上的人没动,可他的话却随着口角的鲜血溢了出来:“十年前的拜师大典,当时轩辕派的少主公孙訄暴毙。十年后,我的兄长身亡。他们的死,就是为的就是给他这个废人提供灵力,抽魂剥灵。你不知道么?”

  “不可能。”

  十年之前,虽然他的修为不算上乘,可***取灵这种事,他不可能做。更别提这闭关的十年,他从未见过厉鬼兄长,何来的迫害?

  “是啊,他不会,那他身旁之人呢。比如,那个拼死护他的小屁孩。”

  不对,这人…不是厉鬼。

  “你是谁?!”

  灵剑出鞘,直逼伏地者的胸膛。尽管杀气十足的剑气袭来,但“厉鬼”一点也不畏惧,安定自若地翻过身,直视着他,说:“动手啊,反正我死不了,但他会。”

  此时,凉风成阴,吹起“厉鬼”周身的黑沉鬼气。

  “是你?”

  是那个黑影。

  “厉鬼”站了起来,用指尖戳了戳近在咫尺的剑锋,又往上面一划,将溢出的鲜血放在唇边舔舐一番,才道:“噢?你认识我?哎呀,是属下忘了。‘护法大人’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单昀寒警惕着,一刻都不敢松懈。

  “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我只不过想让你看到真相。”

  呵,真有意思,怎么这么多人都想让他看到所谓的“真相”。

  是真是假,谁知道?

  单昀寒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吗?”

  “厉鬼”突然死抓着面前的佩剑,发了疯般靠近。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单昀寒便出手一击,推的他狠狠地摔到墙边,倒地一坐。

  “厉鬼”吐出一口血,却满不在意,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不信?那你找他对峙,你看他敢不敢说,他从来没有剖魂过?!”

  “住口!”单昀寒怒不可遏,反手就禁了对方那惹人不爽的嘴。

  明明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人在挑拨离间。可…

  不对劲。

  总感觉这次,是真的离他想要的真相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