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昀寒费了九牛二虎之际挣开了风忆雪的钳制,可正当他起身的时候,一个已经不成型青丝包裹从怀里掉了出来,尽管结实的细绳还死死绑在上面,里面的东西却被挤压出了不少渣屑。

  啧…昨天居然忘了把糕点拿出来?

  算了,已经不能吃了吧。

  单昀寒正要把地上的包裹捡起来,可不料被风忆雪抢先一步。

  “是给我的吗?谢谢!”即使糕点不再精美,风忆雪还是开心的像个孩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啊?”

  不…这吃食不是他送的…他也不知道对方的喜好…

  单昀寒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

  清风暗香,一声低语入耳。

  “记得就好,只要是你送的,足够了。”

  什么?

  单昀寒走了神,一时分不清是真的听到,还是自己脑海里的幻觉。

  他忍不住瞟了瞟风忆雪,却因为看到对方吃东西时极力避开伤口的可怜样,莫名倒吸了口凉气。

  那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划痕和刺痕,太扎眼了,总是让他生出难以抑制的揪心。

  “咳,你的手,没事吧…?”

  风忆雪似乎早就等着单昀寒说出这句话,故意滑落手中那咬了一半的食物,又在不经意间挤到伤口,凑到单昀寒跟前咿咿呀呀地叫道:“痛!好痛,要呼呼!”

  呼呼,是什么?

  单昀寒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身就要回去拿止血的灵草,却被对方拦住了。

  “我疼,你呼呼就好,不用那些药草。”

  为此,风忆雪专门给疑惑不解的单昀寒演示下何为呼呼,特地往自己伤口吹了吹。

  原来,是这个意思?!

  哄小孩?

  幼稚!

  不行,说什么他都不会做的!

  可褪去成年男子的威严,少年形态的风忆雪毫无距离感,他湿润的眼眶微红,显得更楚楚可怜极了,任谁来都没法狠下心拒绝。单昀寒闭上眼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克制着胸腔的躁动,狠心一推,将两人拉开。

  风忆雪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却还是没藏住眼底的失望。

  在失望的深渊,那个人还是拉住了他的手。

  就知道……

  他的小寒绝对不会放开他。

  当风忆雪准备调戏面前这个心口不一的少年时,一只卯足了劲的手将他那张看戏的脸推到一旁,而他布满伤痕的手也被单昀寒死死地按住了。

  不愿与甘愿并存,这场景,有点滑稽。

  风忆雪能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覆上了另一个人的温度。

  单昀寒的手心虽然没有骇人的伤口,留着终日修炼加干活的薄茧。他按住风忆雪的指头,将那带伤的手掌摊平,极力避免让自己手上的东西硌到对方。

  一阵阵温轻的气息掠过风忆雪的掌心,绵长轻柔,如沐春风,但他脑海里竟浮现一副炸毛猫咪挠人的图景,心中犯痒,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

  明明很温馨的画面,怎么别扭成这样?

  单昀寒一怒:“闭嘴!”

  “不是,你吹的我手痒痒,这也不让笑?”

  “……”

  单昀寒一时无言以对,风忆雪打断了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将这种幼稚的行为进行下去。而风忆雪趁他愣神时,出其不意反抓他的胳膊,朝着那斑斑血迹的布条吻了过去。

  这小魔头,真!!!

  恶趣味?

  “疼吧?亲亲就好了。”

  此时,风忆雪直接扯下他皮肉上那块乱七八糟的布,柔软的唇瓣贴患处旁,疼痛瞬间减轻了不少。

  真的,有种可以放松下来的安全感。

  单昀寒就直愣愣地看着对方用这种方式传灵力过来,脑子里一下子乱了。

  风忆雪灵力恢复了?

  那记忆…

  “哎呀,我忘了!这招只能对夫人做。既然木已成舟,要不委屈你,当我的妾室?”

  …

  这人灵力确实涨了,可惜脑子还是个坏的!

  “滚!”

  风忆雪抬起头,委屈道:“小冰块?别生气啊,反正爱妻已故,你也不是不可以做正室…”

  谁是你爱妻?谁来当你正室?

  滚!

  “起开!”单昀寒原本打算只想抽回手就作罢,谁料对方死拽着不放,于是恼羞成怒,直接一掌过去,正中风忆雪脑门。

  虽然他这一掌没注入灵力,却用了十成的气力,没丝毫防备的风忆雪差点给他拍晕过去。他来不及揉脑袋,伸手就要去抓,可连单昀寒一丝气息都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用传送符瞬时消失。

  林子回归寂静,风忆雪忍不住抱怨道:“嘶,这性子谁惯的,是该好好教育下…”

  嗯,好像是他惯的。

  然而,在路上的单昀寒也不太舒服,仿佛也有人给他当头一棒,硬生生撬出了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

  空荡的竹林间。

  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声嚎啕着,只见一根细尖的木头渣子扎进他的手掌,硬生生扎出了血洞。

  另一个少年闻声便放下肩上的重物,赶了过来,训斥道:“说了我来!怎么不听话啊?”

  “我想帮风哥哥嘛!要呼呼,小寒听街上的婆婆说,呼呼就不痛了!”

  少年无奈,却还是蹲了下来,迅速将那根木刺从男孩手中取出,轻轻地吹了吹伤口,“行了吗?还痛不痛?”

  男孩像个拨浪鼓般摇头道:“痛,还痛,还要呼呼!”

  那一瞬,少年突然笑了,他亲了亲男孩手心的患处,又毫无征兆抬头凑了过去,却只是用自己冰凉的指骨接住男孩刚淌出的温热泪珠,带着半命令的口吻哄道:“想要什么都行,但你不许再哭了。”

  ……

  梳理记忆完毕,回到云巅的单昀寒差点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

  什么鬼?!这是梦吧?!

  他怎么是被亲的那个?!

  不对不对,就算换过来,他也不可能主动亲人啊!!!

  除了这记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还有另一件事让他不得不更在意。

  按理来说,午时未至,上午的修习还没结束,新弟子的住处并不会留多少人,可为什么他一出现,会有这么多人齐刷刷地站在寝房边并且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不去修炼,在这等着迎接他归来吗?

  然而这些人好像并不是很欢迎他回来呢?

  “他怎么回来了?”

  “对呀…东西不是都搬走了吗?”

  “啧啧,真惨,好不容易从地狱回来,就要去…”

  “嘘……”

  这些新弟子见单昀寒走近就立即止住了议论,他走远了又嘀嘀咕咕,实在是令人心烦。

  顶着被注视的压力,单昀寒不由得加快脚步,只想快点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在即将解脱的关键时刻,一个蓝衣少年从单昀寒背后悄然接近,看样子是想来个突然袭击,吓他一跳。

  蓝衣少年刚伸出手的瞬间,就被单昀寒抓住,顺便来了个反擒拿,力气大的差点没把他的胳膊给卸下来。

  “唉唉唉?!兄弟,我就开个玩笑!!你轻点!!”

  单昀寒见来者是厉鬼,立马松了手,面露歉意道:“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是…”

  怎么不是风忆雪……

  厉鬼捏了捏差点脱臼的胳膊,手腕直甩,回道:“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

  可旁观的弟子都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单昀寒还是略感尴尬。于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领着厉鬼进了屋。

  外门弟子的屋子是两人一住,比单人单间的内门弟子房要略大一些。可左右两张床铺下来,书桌椅子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放,留下来的空间也没有多少。

  然而,单昀寒住的地方,一尘不染,干净的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这并不是比喻,是真的没有人住。

  两边的床铺已经搬空,不仅是私人物品,就连房间里原本存在的起居用品都被清的一干二净。

  “其实你不用回来的,你东西我已经清好送走了,怎么样,我是不是你好兄弟?”厉鬼骄傲地说着,又习惯性地将手伸了过去,想要一把搂过单昀寒。

  可他的手被拍开了,单昀寒甚至有些激动地问道:“送哪去了?”

  “你不是要去照顾你师父吗?”

  单昀寒:“……”

  啥玩意?

  厉鬼挠挠头,原地转圈半天才重新组织语言道:“哎呀,我忘了,你昨天才出来,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内门和外门的师父不同,你知道吧?我们这本来是公孙姝带的,你们那是风…风忆雪带,可今日上午我们修习的时候,突然有人告知,内门外门的师父全换了。说是昨日抓魔界探子时,两个人都因此受了伤。一人闭关隔世,一人重伤待治。”

  单昀寒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有一个问题。

  关他什么事?

  那个公孙姝他不认识,而风忆雪刚才正活蹦乱跳地轻薄他。

  不行,要跟公孙旭说清楚!

  他不去。

  单昀寒急匆匆地就要离开,却被厉鬼给拉了回来。

  “你听我说完嘛!我知道…与你每日同寝的许英杰是魔界派来的,而且还构陷你,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你要相信我啊,既然你当初救过我,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

  一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单昀寒心里顿时堵了块巨石。

  魔界中人,明明是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也不想打交道的。

  可偏偏就是这些人,三番两次救他,还是舍命救的……

  扯不清了。

  “老弟?殷寒大兄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厉鬼抬起手往单昀寒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反应,又抓着他的肩头摇了两下。

  “嗯,嗯!”单昀寒被吵得不耐烦了,简单应了两句。

  “你前几天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江峰主带走了,听说要给她的家人送回去。”

  “嗯…嗯?!这怎么可以?!”正准备随口应付的单昀寒一下子炸了,“你知不知道她的爹娘…!”

  厉鬼见他一副要冲出去抢人的态势,便更激动了,“不知道的人是你!你就不应该进那迷雾里面!他们那个清静村与世隔绝是有原因的!”

  单昀寒一愣:“什么?”

  “我去打听了下,以前魔界的人趁轩辕派无强力镇守时,幻化成轩辕派弟子的模样,潜入灵谷峰,将里面所有有灵赋的孩子全部掳走养大,等到那些孩子灵脉成型,灵丹将成之时,再将他们抽灵剥魂,破坏识海毁其记忆,最后注入魔气……让他们和自己的手足父母相残。”

  后面的故事,厉鬼自己都快说不下去了,可他还是深吸一口气,道完原委:“灵谷峰的人一直认为,是轩辕派里的内鬼害的,就算不是,也跟轩辕派脱不了干系。本来这次派我们过去修炼,是为了让他们那边的人重新接触轩辕派的弟子,慢慢了解外界,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单昀寒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很是难看,厉鬼见他这样一言不发,摆手安慰道:“哎呀,我说这话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你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引出来的,所以你也算是帮灵谷峰的那些人报仇了,对吧!”

  不对,不是的,是他三番两次违反立下的禁令。

  想起那些村民绝望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当时正义凛然的自己是多么的自大,多么的愚蠢。

  从小到大,他就一直想当一个勇敢无畏、锄强扶弱的出头者,救了这个,救那个。

  最后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个最需要被救的傻子。

  奇怪……

  好黑。

  他的这间房设置在弟子峰最隐蔽的角落,能沐浴阳光的时辰少得可怜,再加上此时门窗紧闭,更显得昏暗阴沉。

  “兄弟,你没事吧?”

  “殷寒?”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厉鬼本来没打算离开的,可他觉得自己待在这也于事无补,便说道:“那你休息下,我去给你带吃的回来。”

  单昀寒没应,既不知道旁边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桌上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份吃食。

  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他自闭的那十年。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突如其来的光亮铺在单昀寒面前,就像从来而降的救命之源将一直在淤泥中挣扎的恶人拉了出来,洗净了他所有的罪恶。

  迎面而来的那个人抱住了缩成一团的单昀寒,捧起他满是恐惧的面庞,湿润的眼角触上柔软,紧接着冰凉的触感移上那滚烫额头,就像高烧多日的病患服下对症解药,终得痊愈。

  “要亲你几下,你才能答应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