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下失职,忘记您一旦受伤,记忆会出现损伤。”
“你,是谁?”
“寒哥哥……”
……
睡梦中,一根细长的冰针扎进单昀寒的眉心,使得那张不安的面容变得更扭曲了。
伴随着痛意而来的,是冰冷的质问。
“人呢?”
什么?
“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看不住,废物。”
对于单昀寒而言,骂他比扎他更有醒神之效。果不其然,他鲤鱼打挺般起身,利落得很,还顺手将身旁的软枕甩了过去。
“你再说一次?!”
软枕被对方用手挡下了,但还给单昀寒的,是一记冷冽目光。
被对方一瞪,单昀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发疯似的掀开被褥,冲下了床。
“你去哪?”江奕不紧不慢地把冰针收入袋中,步子却很快,伸手一拦。
明晃晃的冰针近在咫尺,差点戳在单昀寒的眉心之间。他怒了,可又不愿再多费口舌,耽误时辰。
“滚开!”
江奕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又问了一次:“去哪?”
…
单昀寒知道,对方不是明知故问,而是问在点子上。
是啊,去哪找到风忆雪呢?
收回手中最后的冰针,江奕背身相对,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知道的话,跟我来。”
就这样,江奕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单昀寒在后面跟着。好几次他都想冲到江奕前面,或者推着对方跑,可思考下来,还是按耐住了暴走的心情,一句催促的话都不敢说。
谁让他,不识路呢!
然而,他们也只是走到洞外那株死气沉沉的梅花树旁就停下了。
枯木干黑,盛花凋零,不吉之兆。
伴随着凛冽寒风,夹在枝上的最后一片蔫瘪花瓣落在单昀寒手中,再没了活力。他把脆弱的小东西捻了起来,又放回了树上,就像在骗自己,它还活着。
“你做什么?!”
只见江奕单手触木,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拽着单昀寒,牢牢地将他按在树上。
“这是传送阵,别乱动。”
正当江奕施法唤阵时,又偏头问道:“药带着没?见到他就给我灌进去。”
“嗯…他…”
单昀寒还想问什么,却被侵袭的黑暗给打断了。
他的问题太多,多到一时半会问不完。但江奕那种人,多半也是没耐心回答他吧。
到了地方,单昀寒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闭眼睁眼似乎没多大差别。下一刻,浮云过,皓月当空,也总算让单昀寒勉强摸清了此处的景象。
夜色暗沉,星月撒在水光斑驳的湖面上。偶尔清风荡起,惹得枯叶落水,似蜻蜓点水,晕开层层波纹,水中倒影一阵涌动。
这片湖,他记得,是入门试炼时忆起的地方。
好像叫…后湖?
身后的林子像保护层般环绕着后湖,将它紧紧地保护在中间。但浓密的苍天大树时不时将黑夜中唯一的光亮挡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里面听不到夜里该有的窸窣虫鸣,甚至连野兽低吼也未曾有过。
太安静了,静的没有一丝生气。
这时候单昀寒才发现,来这里只有他一人。
江奕没来?
带路能不能带全程?
把人扔荒郊野外是几个意思?!
正当单昀寒思考接下来的方向时,身后的林子里却传来了阵阵抽泣声,声音时断时续,显得诡秘幽林异常瘆人。
若是鬼哭狼嚎还好说,偏偏是这种带着笑的哭声。
能让单昀寒的心抽痛起来的声音。
是他,他在哭。
刚准备凝灵化光,方便行路之时,单昀寒身旁的一切都亮了起来,石块、树木甚至杂草落叶都显现出点点星光般的灵光。光点全是淡蓝色的,跟洞中路上的那些别无二致。
现在,蓝光又为他开辟了一条路,朝着源头,就等着他走上去。
这地方的杂草丛林茂盛,几乎没有一条平整的道,全靠他徒手扒开。单昀寒朝着哭声狂奔着,虽有光亮,对于他来说还是给,少不了剐蹭。一路过去,不只是剐蹭,还摔了好几跤,满身乌青。
入到深处竹林时,月色正浓,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落的木屋。
其实已经不能用屋子来称呼它,因为那地方留下的只有黑焦的木头,尚存个空壳,再也没法住人了。
然而单昀寒到的时候,哭声就已经戛然而止,哭的那个人,似乎是故意等他来的。
白衣少年拖着长长的衣摆,右手握着的长剑给面前的残木留下一道划痕,略带哭腔道:“是你,毁了它吗?”
是你…么?
……
熊熊火光,浓滚烟雾。
一个仙衣飘飘的男子笔直地站着,扔出的火把刚点燃了简陋又温馨的小木屋,但他面带怒意,似乎嫌火烧的不够旺,将带来的酒坛肆意地泼洒,摔碎。
看着曾经的小窝被赤焰包围,他狂笑着,可不到一会就倒了下去。
哼哼两声,男子又笑了起来,时而猖狂疯癫,时而无力虚弱。但到了后来,他又强忍着情绪,死活不让自己出声。
那湿润的眼眶,终究划出两道挡不住的泪痕。
他抬手一抹,本想擦去源源不断的泪珠,却发现越抹脸上反而越湿。
是血。
伤口,什么时候裂开的?竟还把唯一的白衣裳都染了个遍…
疼…
……
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些片段,足以让单昀寒头痛欲裂。但看着风忆雪,他顾不上自己的不适,颤颤巍巍地倒着红瓶的药丸,心里只有一个目的。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风忆雪带回去。
可那圆滚滚的小玩意刚到手心,就被风忆雪给拍掉了。
单昀寒的头还是很痛,眼睛也只能微微张开,根本无力反抗。但对方毫不在乎,用力地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对视着。
“是你么?”这一句问得生硬,倒像是在审问牢狱里的犯人般。
单昀寒道:“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想要的,我能给的都给了!什么灵力,身份,都是我给你的,你居然还恨我?!甚至…甚至连这个都不给我…”风忆雪眸带猩红,几近癫狂,可吼到最后却不禁呜咽起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掺着血泪,像恶鬼一般。
什么…什么灵力?
此时单昀寒大脑空灵,耳中嗡鸣不断,四周开始回荡着风忆雪曾经说过的话。
……
“你为什么要修仙?”
“咦?还以为你会说为了保护我呢,既然不是,那我要伤心了,呜呜呜呜…”
“别放弃啊,这次不成功,下次一定能使出来的,没事!乖,我去街上讨点钱来,给你买好吃的,带你看烟火,好不好?”
“要不,你试试别的法子,也不一定非要灵力修仙,你看魔界那…哎?别走,是我错了,再也不跟你提他们,好不好?别不理我…”
“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你体内没有灵脉,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可那不是你的错呀…做个普通人不好吗?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可你背着我修炼,修不成就…就虐待自己…你就这么想当轩辕派的…弟子吗…”
……
幻听消去,往事都化作了云烟。
但此时的风忆雪贴他更近,在他耳边低语道:“是你,杀了我的寒哥哥。”
止青剑剑身细长,并不像寻常佩剑那般笨重,而风忆雪用它捅人的时候未注入灵力,一进一出快得不见血。
再过一刻,单昀寒的腹部开了个小口,鲜血直流,冰入心骨。
一如当年,他瞪着远去的风忆雪,可对方连一眼都不愿施舍,背影决绝。
好,这一剑,记住了。
下次再讨回来。
但现在,他是来救人!
见风忆雪无防备,单昀寒从瓶中重新倒出一粒药丸,忍着剧痛扑过去一把搂住,用胳膊钳制住。
风忆雪挣脱半天,竟把掉在一旁的灵剑踢得老远,最后无法脱身,忍不住咒骂起来:“滚开啊!去死!去死!!!”
即便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让背后的人松手,所以又开始下嘴乱咬,咬的单昀寒胳膊血肉模糊。
这人属狗的吗?!
正好,趁着风忆雪张嘴,那粒药丸就送到了他嘴中。单昀寒再用力卡住风忆雪的下巴,总算让这人成功吞下药了。
“呸呸呸,呕呕!你竟如此歹毒…”风忆雪还想骂。可声音慢慢地弱了下去,挣扎的四肢也不动了。
为了控制住风忆雪,单昀寒耗尽了力气,别说爬起来站着,就连还嘴骂回去都做不到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拉着晕过去的风忆雪,用尽灵力将二人一起传送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单昀寒居然遭到一句嘲讽。
“真慢。”江奕顿了顿,接着说道:“还如此狼狈。”
果然,江奕没去,就在原地等着他把人运回来呢。!
看着狼狈的风忆雪,江奕更是嫌弃:“以前就总是这个样子!现在还这个鬼样子!总有一天被自己整死。”
以前…?
“江峰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不是有旧疾?”
江奕浅色的眸子一动,施针的动作也略有停顿,似乎有些惊讶。
别说江奕,就连单昀寒自己都呆住了。
这好像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去关心这个昏迷的人。
“是,确有旧疾。他在魔界的时候,时常犯病,但总是拒绝我差人送过去的药,声称自己有更好的方子,看一眼就能好。”
江奕不免有些恼怒,突然加重下针的力道:“不吃算了!死了清静!”
但他见到风忆雪拧巴的额头,还是叹了口气嘱咐单昀寒道:“给你的药,每天只吃一次,吃到他身体无碍。”
随后他又抬了抬手,指着冰床道:“你一周就用温血滋养它一次,再把他放在上面疗伤。血的话,要的不多,让它全部变红就行。”
“什么?!”单昀寒惊了,他从来没听过这么邪门的疗伤方法。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他这辈子就这么废了。你走吧,让他在这自生自灭。”江奕说的明明是气话,脸上却平静极了,像是在讨论一个素不相干的人。
可他心中有火,最终还是吐出了一句:“呵,要不是他,你早死了。白眼狼。”
单昀寒也急了,但这次并不是因为江奕骂了他,而是一天内接二连三的破事,压的他实在是喘不过气。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
“噢?现在想知道了?你别忘了,我是峰主,没那么多时间跟你闲聊。”
单昀寒刚冲过去想要死死抓住江奕,可对方传送极快,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脑袋里灌了水,脚底灌了铅,半天都不敢回到风忆雪旁边。
“你能告诉我,这十年你到底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