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大秦读书人(穿越)>第123章 难言之隐

  陈慎之「淡定」的转过头来, 因为他这个人没有五感,自是无有恐惧感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嬴政,嬴政武艺这般高强,不知甚么时候来的, 会不会将他与几位便宜哥哥的话全都听了去。

  可若是全都听了去, 也不会是眼前这个表情。

  陈慎之干脆道:“陛下有所不知, 这燕饮人多, 膳房里存了太多泔水, 膳夫们又忙不过来, 因而……慎之方才在倒泔水,的确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嬴政一听,露出嫌弃的神色,立刻后退了好几步, 毕竟他是个喜洁净之人,多多少少有些洁癖。

  陈慎之见他的反应,便知嬴政应是没有见到自己个儿那三个便宜哥哥, 当即道:“陛下,燕饮马上要开始了,怎么不去前堂?”

  他说着, 往前走了一步,嬴政立刻又嫌弃的后退了一步, 道:“倒完泔水, 可净手了?”

  陈慎之抬起手来,手心手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眼,白白净净的, 完全没有脏污, 笑眯眯的道:“陛下莫不是……嫌弃慎之?”

  嬴政让他呆着别过来, 嫌弃的表情毕露无疑,道:“去净手!朕还是去前堂罢。”

  说完,急匆匆的便走了。

  陈慎之实在没忍住,看着嬴政离开的背影笑出声儿来。

  燕饮马上就要开始了,陈慎之虽然是膳夫,但好歹是个中大夫,因此也会去参加燕饮。

  他换好衣裳,来到燕饮之上,简直是宾朋满堂,交杯换盏,那叫一个不亦乐乎,不过仔细一看,全都是寒暄客套,也没几个是真的。

  今日是儒士大家王绾的高寿,别管是儒士还是法家,别管是愿意还是不愿,冲着王绾这丞相的头衔,今日全都要来贺寿,这场面之宏大,几乎要赶上嬴政过寿了。

  嬴政致辞之后,王绾身为寿星公,也说了两句,便可以开宴了,众人敬酒,然后又开始其乐融融的客套起来。

  今日的燕饮是陈慎之准备的,专门打造的火锅和烤肉炉,烤涮一体,既能吃涮火锅,也能吃烤肉,案几上美味云集,肥牛、羊尾油、胸口朥、羊肠鹅肠、黄喉百叶、大虾蟹子,应有尽有,可谓是能烤的能涮的,全都拿到了桌面上来。

  不止如此,陈慎之还腌制了酸菜,不管是白汤还是辣汤,涮酸菜都是极美味的,解腻开胃,涮菜烤着也别有一番风味。

  陈慎之看着众人大快朵颐,热热闹闹,不由咂咂嘴,这一堆的美味儿,自己却闻不到,是吃不出滋味儿来,不由喃喃地道:“若是日落日之后摆宴,该有多好。”

  可偏偏王绾年纪大了,不兴闹到日落,所以这燕饮是摆在白日的。

  陈慎之正在抱怨,就听有人道:“不如留下一些美味儿,等到晚上你再食。”

  陈慎之转头一看,竟是嬴政。

  嬴政端着羽觞耳杯,幽幽的晃着杯中的酒浆,笑眯眯的指着案几上的烤猪蹄,道:“朕看这猪蹄烤的便不错,留下两只,晚上令人在火上温着,你晚上食了也不错。”

  陈慎之看着烤的焦香四溢,肥嫩脱骨的猪蹄,眼睛差点放光,不过还是拒绝了,道:“陛下遣了高大家、大公子前来试探,这一试二试之后,陛下竟要亲自上阵了?慎之可没有忘记与陛下的赌约,一月之期还有半月,慎之会恪守约定的。”

  嬴政哈哈一笑,道:“你放心,朕并非试探你。”

  陈慎之有些狐疑,嬴政道:“你的拳拳之心,朕已经感受到了,高渐离和子婴都没能试探成功,足见你的诚意,这一月之期就此作罢,朕……信你。”

  陈慎之听他这么说,稍微有些狐疑,嬴政这般多疑之人,竟相信自己了?而且是在这五王并立的当口?

  但说不感动绝对是谎话,毕竟从一个帝王口中说出「相信」二字,是多么的不易。

  最最重要的是……烤猪蹄。

  陈慎之眼睛雪亮,立刻道:“陛下,这烤猪蹄,慎之当真能食了?”

  嬴政点头,信誓旦旦的道:“朕一言九鼎,岂会扯谎?”

  陈慎之笑道:“那陛下……这烤牛心管,还有那边的黄厚百叶牛板肚,全都给慎之留一些,还有还有,羊尾油和胸口朥可是精髓,精髓之中的精髓,也给慎之留一些。”

  嬴政一脸嫌弃,道:“这羊油和牛油,岂不是都是肥肉,食之油腻。”

  陈慎之摇头道:“陛下,这羊尾油,可是涮羊肉的关键所在,涮羊肉香不香,全都靠羊尾油。”

  陈慎之振振有词儿,其实他说的是真的,老北京铜锅涮肉,讲究的就是原汁原味的清汤白水,加上大葱枸杞,汤底里干干净净,那涮羊肉的鲜味儿从哪里来?自然是羊尾油。别看这羊尾油白花花的,没有一丝丝儿的瘦肉,等着清汤一开锅,沸水滚起来,就将白花花的羊尾油一股脑全都倒进锅子里,肥嫩的羊尾油被沸水一烘,立刻激发出鲜味儿,羊肉的鲜、香和油润,全都激发入清汤之中,而羊尾油也不会像看起来那般油腻,滚熟之后,饱饱蘸上麻酱,入口又滑又顺,那和猪大油绝对是不一样的。

  陈慎之又道:“再说这个胸口朥,一头牛就那么一些胸口油,这油一烫,并不像肥肉那般糊口,入口那是又脆又韧,筋头的感觉,十足有嚼劲儿,还有一股牛肉的香气,是瘦牛肉绝对比不得的。”

  嬴政被他一说,愣是有些馋口了,之前他绝对不喜肥肉,看着就腻口,哪知道今日竟也勾起了馋虫。

  陈慎之自己食着无味儿,便亲手给嬴政烫羊尾油和胸口朥来食,他拿了一副新的筷箸,端起羊尾油的小承槃,一股脑全都倒入火锅中,沸水滚烫,咕嘟咕嘟的冒着羊尾油,剔透的白油,入水立刻变得奶白光泽起来,看起来犹如美人的肌肤,自有一股雅致的感觉。

  陈慎之将羊尾油滚熟,夹出来,放在嬴政的承槃之中,道:“陛下试试看。”

  嬴政将信将疑,拿起筷箸来,加上一小片羊尾油,蘸上饱满的酱料,慢慢送入口中,他的眼睛也慢慢睁大了。

  “如何?”陈慎之笑道。

  嬴政微微颔首:“一点子也不油腻,反而……顺滑甘甜,鲜香四溢。”

  陈慎之又烫了胸口朥送到嬴政承槃中,道:“这胸口朥的质地筋道,和羊尾油一点子也不一样。”

  嬴政夹起一片白花花的胸口朥,的确,筷箸夹起来的感觉便不一样,羊尾油又润又滑,有若无骨,而这烫过的胸口朥,则是白嫩中透露着剔透,特别带劲儿,夹在筷箸中支棱着,完全不会软榻。

  送入口中,意外的筋道,完全没有油的感觉,好像是肉筋一般,异常弹牙,越是咀嚼,越是能激发牛肉特别的香味儿,甚至还有一股奶香味在唇舌中划开,意外的醇香。

  嬴政连食了两口重口味的肉食,陈慎之道:“这酸菜也是不错,是慎之亲手腌制的,陛下不妨尝尝,解解腻,清清口。”

  嬴政点点头,夹起一筷箸酸菜,蘸上酱料,准备送入口中清口。

  啪!

  哪知道就在此时,陈慎之突然一把抓住嬴政手腕。

  “大胆!”赵高在一旁都看傻了,连忙呵斥。

  哪知道陈慎之不但无礼,且变本加厉,他“啪!”一声直接将嬴政的筷箸打掉。

  嬴政的筷箸噼噼啪啪的落在地上,酸菜洒在案几上、地上,还有嬴政的袍子上,肮脏不堪。

  嘭!嬴政实在没忍住,狠狠拍了一下案几,道:“田慎之!你这是做何?”

  陈慎之确定着那散落的酸菜,根本不理会嬴政,微微弯腰,大拇指食指捏住酸菜,慢慢勾起来,仔仔细细的查看,随即道:“这酸菜的颜色……不太对。”

  “不对?”嬴政目光一动。

  陈慎之霍然抬头,道:“陛下,您食了多少酸菜?”

  嬴政皱眉道:“一些。”

  嬴政用膳并不多,甚么东西都只食两口,并不会多食,这酸菜亦是如此,虽然清口解腻,但是嬴政有时有晌,绝对不会放肆。

  陈慎之的脸色登时沉下来,道:“这酸菜的颜色不对,快,给陛下催吐,但凡是食用过酸菜的,立刻催吐!把医官夏无且也叫来!”

  旁边的寺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嬴政当即下令:“还等甚么,没听到么?”

  “是是,敬诺、敬诺!”

  寺人们跑着去传话,陈慎之对嬴政道:“陛下,快,把食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他的话音刚说到这里,就听到燕饮席上开始骚乱,有人大喊着散开,人群散成了一个圈儿,“咕咚!”一声巨响,好像是甚么倒了。

  陈慎之和嬴政跑过去查看,便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他的脸色好像酸菜一般,口吐白沫,不停的发出「嗬——嗬」的声音,嗓音好像在拉手风琴。

  是魏豹!

  竟然是投降归顺了秦室的魏国后裔魏豹!

  陈慎之刚想上前查看,嬴政一把拉住他,魏豹这模样显然是中毒了,陈慎之就算上前也无用,说不定还会沾染上毒素。

  “快快!!医官!医官!”

  王绾立刻让人把府邸中的医官叫来,只是医官还没跑过来,魏豹突然一蹬腿,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嗬——怎么、怎么了?”

  “不动了……”

  “死了!?”

  魏豹的身边散落着一个碟子,碟子里都是烫好的酸菜。

  “咳……”

  与此同时,嬴政只觉得胸口憋闷,头晕目眩,身形不稳,竟是要摔倒。

  陈慎之就在一边,被嬴政的肩膀狠狠撞了一下,两个人几乎都欲摔倒。

  “陛下!?”陈慎之一把捞住嬴政,没让他脑袋磕在地上,他架不住身材高大的嬴政,连忙扶着嬴政躺在地上。

  嬴政的脸色非常难看,呼吸困难急促,使劲摇头,但是眼前昏花,愈发的昏花,甚么也看不清,慢慢陷入了黑暗昏迷之中。

  “陛下?陛下!”陈慎之唤了两声,嬴政根本听不清,头一歪便昏死过去。

  “陛下昏倒了!!快,陛下昏倒了!”

  “医官!!医官何在!”

  “医官——”

  燕饮混乱起来,随着嬴政昏倒,旁边竟然又有叫喊声:“李相!!李相!不好了!李相昏倒了!医官!”

  李斯竟也突然昏厥过去,倒在人群之中。

  嬴政、李斯和魏豹,这三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单单一个已经不能小觑,更别说同时昏死过去三个。

  “医官!!医官来了!”

  夏无且带着医官快速赶到,查看现场的情况,夏无且皱眉道:“快!立刻给陛下催吐!”

  其他医官七手八脚的忙碌起来,夏无且又去查看李斯,同样让人催吐,如法炮制。

  轮到查看魏豹之时,旁边的医官道:“如何夏医官,也要催吐否?”

  夏无且却摇摇头,平静的道:“已经死了。”

  “甚么!?”医官吓得要死。

  魏豹何许人也?他是魏詹的兄长,是魏国的宗室,换句话来说,魏国虽然亡了,但是魏豹归顺了秦室,是嬴政稳定老魏人的手段,魏豹突然暴毙而亡,魏国遗民必然要大乱,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夏无且来不及思考这么多,魏豹已经死了,他们做医官的能救活人,但是救不了死人,他立刻站起来朗声道:“饮食有异,但凡是饮食过的,全都过来催吐!”

  今日是王绾老丞相的寿辰,满朝羣臣都来参加燕饮,哪一个不饮食?就算不食,也要敬酒,就算不饮酒的,也会客套的喝两口水,岂不是全都中招?

  陈慎之眼目一晃,道:“是酸菜!但凡用过酸菜的,都要催吐。”

  “酸菜?”

  “酸菜?我也用过!”

  “是啊是啊,我也用过!这等新鲜玩意儿,我以前不曾见过,难免多食了两口,难不成我也……”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反应过来,盯着陈慎之看道:“中大夫如何判断酸菜有毒?”

  “是啊是啊!”

  “还有,这燕饮都是中大夫主持的,难不成……酸菜里的毒,是中大夫下的?”

  “便算不是中大夫,这燕饮都是他主持的,他也逃不过罪责!”

  “无错!”

  陈慎之一开口,立刻变成了众矢之的,不只是怀疑陈慎之下毒的,还有更深一层的干系。

  在场之中,魏豹食用酸菜的量最多,直接暴毙而亡,根本没得救,再者就是嬴政和李斯,直接昏迷过去,其余人等或多或少胸闷气短,头晕目眩,而陈慎之一点子事儿也无有。

  这岂不是很可疑?

  陈慎之无事,是因着他没有五感,食之无味,所以根本不愿意食,等着晚上换成嬴政之后,再想用美味儿,而他现在一点事儿也没有,反而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远远还不止如此,李斯是何人?新上位的丞相,同时,他还代表着新上位的法家思想,和法家身后的背影权利,现在李斯突然昏迷,生死未卜,放眼看去,陈慎之是儒家出身,他无事,寿宴的主人王绾,也是儒家代表,他同样无事。

  这就不得不让法家的人多想了……

  有人高声大喊着:“李相昏迷,大家都用了酸菜,为何王相与中大夫却无事,别告诉大家伙儿你们正巧没有用有毒的酸菜!”

  王绾脸色沉重,道:“老夫确实没有用酸菜。”

  因着王绾本人不喜欢酸口,一点子酸口也食不下去,所以并未动酸菜一口,这才促使他根本没有中毒。

  否则王绾这么大年岁了,若是中毒,别管量大量少,绝对一命呜呼。

  “王相说的真好听!真真儿比唱的还要动听!敢情这燕饮上,中毒的都是我法家之人了?你们儒士一个个神明庇佑,好端端的?”

  “是啊,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还有陛下!王绾、田慎之,你们好大的胆子,毒害魏国宗室,连陛下也敢加害,你们这是要造反呐!!”

  “你说甚么!?你这是血口喷人,诬蔑!”

  儒士也不甘落后,绝对不会让他们随便扣上屎盆子,指着对方大喊:“今日是王相寿辰,如是想要毒害你们,需得在王相的寿辰之上动手么?惹得一身晦气!”

  “你说甚么?!”

  “晦气!”

  “你胆敢再说一遍?!”

  两面朝臣本就对立,此时嬴政昏迷不醒,无人震慑朝局,两相矛盾瞬间激化起来,王绾年纪大了,遇到此事头疾难忍,他朗声大喊了几句,但是无人听他的,瞬间将他的嗓音盖了下去。

  丞相府变成了菜市场,儒士和法家开始对骂,犹如泼妇骂街一般,很快就会演变成动手。

  别管是儒学还是法家,背后都牵连着兵权的问题,这要是当场打起来,不堪设想……

  陈慎之眯着眼睛,眼眸快速转动,突然站出来,朗声道:“各位……各位……”

  他身材并不高大,无法鹤立鸡群,嗓音虽然扯开了,但架不住那么多人同时吵吵。

  陈慎之干脆走到案几边上,“轰隆隆!!”一声巨响,直接将案几掀翻,案几上的火锅、烤肉炉子、吃食、酒饮,乒乒乓乓的撒了一地,甚至还飞溅在那些吵架的两派身上。

  一瞬间,场面安静下来,寂静无声,全都看着砸场子的陈慎之。

  陈慎之将旁边案几上的吃食一踹,自己登上案几,拔高身段,朗声道:“各位,听我一言,你们都不要争了,今日的燕饮,是慎之全权准备的,且你们似乎都忘了,慎之并非儒士,慎之的确是荀卿关门弟子,但早已被逐出师门,乃是儒家败类!”

  众人面面相觑,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很多人会把陈慎之归为儒生,毕竟陈慎之是荀子的关门弟子。

  但早年田慎之就被荀子逐出师门,尽人皆知,津津乐道,所以严格意义上来,陈慎之根本不是儒生,而且算起来,李斯还是陈慎之的师兄,他也是出自荀卿门下,但李斯本人是标准的法家拥护者,所以师出不能一概而论。

  “中大夫甚么意思?!”

  陈慎之淡淡的道:“慎之的意思是……今日的事情,若是论检验不严,应当是慎之的职责,若是论下毒,也是慎之便宜,这事与儒法之争,完全没有任何干系!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有人就是想借着这道儿,让你们打得鱼死网破么?!”

  羣臣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的确如此,今日没有嬴政坐纛儿,如果打得鱼死网破,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一发不可收拾,会不会两败俱伤还是一回事儿,谁也讨不到好处。

  “中大夫这么说,是承认下毒了?!”

  陈慎之道:“诶,慎之可没有承认。”

  “那是谁下毒?!”

  “分明便是你!”

  “谁不知道你是齐国后裔,如今五王并立,你怕是想做那第六王罢!”

  “无错,除了你,谁还更加便宜?”

  “今日我魏人死在宴席之上,必须给一个交代!”

  场面稳定一瞬间,但很快又混乱起来,这次不是儒法之争了,而是魏人叫嚣着要一个说法,毕竟魏豹是他们的宗室血脉,突然暴毙,魏人的脸面也不好看。

  场面越来越混乱,有几个魏人挤过来,将陈慎之一把从案几上拽下来,提着领子,道:“竖子!你做你的齐王,做甚么毒杀我魏人!?你当我魏人是好欺负的?!”

  “今日老子便拧掉你的脑袋瓜子!”

  那人说着,伸手去掐陈慎之的脖颈。

  “嗤——”公子婴猛地引剑,冷声道:“放肆!”

  魏人和公子婴有仇,这点子不必多说了,当年水淹魏国的有公子婴一份,攻破魏国的也有公子婴一份,魏人对公子婴恨之入骨,全都积攒在心中,只不过平日里公子婴乃是嬴政的养子,动不得,今日便不同了,左右嬴政昏迷着。

  “放肆?!”那人大喊着:“放肆又怎样?!”

  “咳!咳咳……咳……”陈慎之被掐的咳嗽起来,几乎缺氧,眼前金星乱晃,虽然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氧气不足,让他浑身无力,手臂无力的拍打着桎梏着自己的大手,但根本无法挣脱。

  “怎么,谁也不将朕放在眼中了么?”

  就在此时,一道威严低沉的嗓音响起,掐住陈慎之的魏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松手,「嘭!!」一声,陈慎之从半空坠落下来,直接砸在案几上,狼狈至极,赶紧深吸两口气,使劲喘着。

  他艰难的抬头看去,只见嬴政一身黑袍,头戴冕旒,竟然缓缓的从人群外走了进来。

  嬴政仿佛是天生的王者,自有一种逼人的姿仪,他每走一步,羣臣立刻散开让路,纷纷俯首作礼。

  “陛下!”

  “陛下醒了!”

  “太好了,老天爷庇佑!陛下醒了!”

  “大秦的列祖列宗庇佑啊!”

  夏无且催吐,嬴政食用的有毒酸菜并不多,再加之他身子骨强壮,自幼习武,很快便醒了过来,一醒来就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寿宴变成了菜市场,儒法之争,内忧外患。

  嬴政黑着脸走过去,因为催吐,他的嗓音异常沙哑,眼神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在场所有人:“当朕已经死了么?”

  “罪臣不敢!!”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那魏人双腿一曲,咕咚跪下来磕头,哭着道:“陛下!您要为公子做主啊!公子已然归顺陛下,那便是秦室的臣工,而如今公子突然暴毙而亡,显然是有人别有居心!”

  他说着,狠狠指着陈慎之,道:“谁不知道这田慎之包藏祸心,平日里尽用一些邪辟之术蛊惑陛下,如今五王并立,王相燕饮之上突然出现祸端,难道不是这田慎之搞鬼?!”

  嬴政扫了一眼陈慎之,陈慎之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他使劲咳嗽着,额头上都是冷汗,若是嬴政醒的晚一些,恐怕现在陈慎之已然被掐死了。

  嬴政走过去,轻声道:“谁叫你出头的。”

  陈慎之呼吸不畅,却轻笑了一声。的确,枪打出头鸟,这个时候谁出头谁没好事儿,但方才儒法之争,如此针锋相对,若是无人出头,朝局必然大乱,到时候儒士和法家就算不想打,也会打得头破血流。

  今日燕饮出事,陈慎之心想,左右都会有自己的责任,所幸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下来,也能避免有心之人挑唆儒法争斗,如此一来……嬴政还会念自己的好儿。

  嬴政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显然知道陈慎之的想法,冷声道:“自作主张!”

  “陛下!陛下——”

  魏人跪下来:“您可不能被这邪佞蛊惑!要给我们公子主持公道啊!否则……否则日后,我魏人如何能心甘情愿的为陛下效力,六国遗后,如何能心甘情愿的归顺投诚啊!”

  嬴政眯了眯眼目,一双眼睛仿佛是狼眼,黑色的袖袍之下,双手握拳,森然阴鸷的道:“将嫌犯田慎之,关押圄犴,事关重大,朕会亲自审理。”

  “是!”

  公子婴一挥手,虎贲军立刻上前,将趴在地上粗喘的陈慎之拽起来,戴上枷锁,压入圄犴。

  陈慎之完全没有反抗,被推搡着离开,离开之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嬴政。

  陈慎之被关入牢房,牢卒没有给他撤下枷锁,毕竟陈慎之可是谋害皇帝,杀死魏国宗族,致使李相昏迷不醒的嫌犯,狱卒根本不敢撤掉枷锁。

  陈慎之进了牢房,席地而坐,一脸悠闲的模样,完全没有惧怕。

  不一会子,就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几个牢卒突然进入了牢房,将门打开,挥了挥手,道:“带走。”

  陈慎之挑眉:“可是陛下要提审于慎之?”

  “陛下?哼!”那人冷笑一声,不知是何用意。

  陈慎之道:“既然不是陛下,那是何人?”

  “到了你便知晓了!”那人也不废话,押解着陈慎之在牢房中七拐八拐,推搡着他进入一间囚室。

  一股子血腥味,和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恶臭难当,不过幸好,陈慎之根本闻不到臭味,一脸自若镇定。

  那牢卒冷笑:“看你还能镇定到甚么时候?绑起来!”

  几个牢卒将陈慎之的枷锁撤掉,把他梆在木架之上,让他动弹不得。

  陈慎之看了看左右,刑具齐全,牢房地上都是犯黑的血水,显然……这是一间刑室。

  陈慎之甚至还笑了出来,道:“你们……这是要对我用刑?”

  “现在怕了?”

  陈慎之摇摇头,又道:“怕的应该是你们。”

  “死到临头,还想嘴硬?!”

  陈慎之道:“非也,慎之说的是正经儿。毕竟陛下曾言,要亲自提审慎之,而你们无有口谕诏板,却要对慎之动刑,这便是私刑,若是陛下知晓了,你们难道不怕么?”

  “田慎之!”狱卒道:“别管你巧言令色,我们是不会被你蛊惑的!你杀死公子,罪大恶极,今日我们便要剃你的骨,抽你的筋,为公子报仇!”

  陈慎之了然,道:“原来你们是魏人。”

  “也算你死得明白!”狱卒狠狠的道。

  陈慎之却摇头:“那你就说错了,你杀了我,非但不能给魏豹报仇,反而中了奸计。”

  狱卒不解,陈慎之道:“难道不是么?慎之若是想要毒害你们公子,何必在王相的寿宴上动手?杀个人而已,又不是炫技,何必如此高调?再者,这燕饮可是慎之全权主持,但凡出一丁点儿大的事儿,都是慎之的罪过,更何况是死个魏国公子?慎之没必要触这个霉头,怎么,杀了你们家公子,慎之还打算给他陪葬不成?”

  狱卒一愣,陈慎之道:“你们有没有脑子?今日的事儿一看就知,是有心人想要挑拨秦室内斗,儒法之争,从内部瓦解秦室。杀了魏豹,完全是想利用魏人,挑拨魏人与齐人外斗,从外部让秦室忧虑,好一个内忧外患啊。”

  狱卒更是皱眉,随即道:“我不管你这些花花肠子,除了你,还有谁能在宴席上动手,毒害公子?”

  陈慎之点点头,道:“你问得好啊,慎之也想知道,若大的燕饮,五百虎贲军戍卫,严防死守,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在慎之的眼皮底下做手脚……”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不简单到令人不寒而栗。

  其一,此人手脚干净,心思细腻,陈慎之并无发觉任何端倪。

  这其二,此人在五百虎贲军眼皮底下自由出入,起码证明身份不同寻常。

  还有其三,此人甚至知晓王绾不食酸口,对酸菜一口不动,而李斯喜食酸口,喜爱酸菜,如此一来,李斯昏厥,王绾无事,挑唆儒法之斗,他对秦室,甚至整个天下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实在可怖。

  陈慎之眯了眯眼睛,他突然想到那个帮助田儋的细作,当时田儋暴毙而死,细作却逃之夭夭,一点子消息也查不到,说不定……

  当时的细作,就是今日挑拨之人。

  狱卒道:“田慎之,无论如何,今日公子横死,你都脱不开干系,来啊,给我打!狠狠地打!”

  两个狱卒从墙上抽下鞭子,逼近陈慎之,举起鞭子,狠狠抽下来。

  啪——

  一声鞭笞,陈慎之并未有感觉到疼痛,不是因着陈慎之没有五感,而是因着那鞭子并未打到陈慎之。

  咕咚!  咕咚!

  嘭——

  三个狱卒,一个接一个歪倒在地上,竟是不约而同的昏迷不醒。

  陈慎之歪了歪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狱卒,又看了看狭窄的室户。

  哗啦——

  就在此时,室户外面翻入三个黑衣之人,那三人虽然蒙面,但陈慎之根本无需去看他们的面目,已然猜到他们是谁。

  “幺儿!你无事罢!”

  三个人翻窗进来,立刻拉下面巾,果然是陈慎之的三个便宜哥哥。

  老大田升赶紧抢过来查看陈慎之,陈慎之并没有被打,千钧一发之际,老二田桓出手,将那三个狱卒全都打晕了。

  老三田轸发现了陈慎之脖颈上的掐痕,气愤的道:“是不是他们干的?!我踹死他们!”

  砰砰砰!老三脾性火爆,真的踹了起来。

  陈慎之赶紧低声道:“别踢了,别踢了,三位兄长,你们怎么来了?”

  田升道:“我们如何能不来?幺儿你都如此了!”

  老三田轸道:“幺儿别怕,兄长们这就救你出去!”

  陈慎之问:“怎么救?”

  老二田桓简练的回答:“劫狱。”

  陈慎之:“……”我就知道。

  老大田升最是温文尔雅,安慰道:“幺儿勿怕,外面的兵马已然被你二兄全都撂倒了,他们难为不了你,今日你便是大摇大摆从这里走出去,也无人能拦得你。”

  陈慎之:“……”真是一个很好的安慰呢。

  陈慎之很想揉一揉自己的额角,道:“可是三位兄长,你们可曾想过,若是慎之当真从这里离开,便是逃狱,会被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呸!狗屁!”老三田轸道:“那秦人按的罪名,便是罪名了?别怕,三兄罩着你!”

  陈慎之:“……”

  陈慎之深吸了一口气,道:“兄长,弟弟不是怕秦人按下的罪名,只是……这罪名是扣在咱们老齐人头上的,魏豹若是我杀的,我行的端做得正,也不会装傻充愣,但实际上魏豹并非我所杀,这屎盆子凭甚么扣在咱们老齐人的头上?”

  田升点点头:“幺儿说的在理,只是……”

  陈慎之还以为他要说甚么,便听大哥田升道:“只是这「屎盆子」的比喻,实在不雅、不雅。”

  陈慎之:“……”

  老三田轸道:“那如何是好?做兄长的,岂能让幺儿在这里遭罪?!”

  陈慎之道:“三位兄长请放心,慎之在这里自有打算,且能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捣鬼。”

  老二田桓惜字如金,道:“你在狱中,如何查?”

  陈慎之一笑:“这难不倒弟弟。”

  的确如此,这难不倒陈慎之,毕竟一到了晚上,陈慎之就会与嬴政对换,其实方便的厉害,再者,嬴政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也不会放任自己被诬陷,一定会想尽办法给陈慎之脱罪的。

  老三田轸道:“我信幺儿!”

  陈慎之心中有些感动,虽不是亲兄弟,自己是个冒牌货,但这三位兄长是打心底里关心自己,陈慎之能感觉得到,即是如此,绝不能让三位兄长犯险。

  陈慎之道:“兄长,你们暂且离开,此地不宜久留,千万别再前来,我自有法子,不必担心。”

  老大田升还是不放心,倒不是不放心陈慎之的法子,而是担心陈慎之受苦,千叮咛万嘱咐。

  “嘘!”老二田桓突然将食指压在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轻声道:“有人来了。”

  陈慎之连忙道:“快走快走!你们翻窗出去,速速离开。”

  老三田轸道:“幺儿,你一个人要小心。”

  老大田升也道:“千万保护好自己。”

  老二田桓道:“走,来不及了。”

  三个人这才快速翻窗而入,他们还未离开,一个人已经冲入牢狱,厉喝一声:“是谁!”

  陈慎之定眼一看,好嘛,冲进牢房的竟然是嬴政本人,嬴政眼看着三个黑衣人逾窗而走,眼睛一眯,“唰!”抄起旁边的刑具直接掷出去,冲着老三田轸的背心而去。

  陈慎之被绑着,根本无从动弹,给老三捏了一把汗,老二田桓武艺高强,一把搂住田轸,将人一带,两个人堪堪避过刑具,快速向前略去,消失在圄犴之中。

  眼看着嬴政要追,陈慎之立刻朗声道:“陛下!穷寇勿追,小心有诈!”

  嬴政眯了眯眼目,脚步一顿,那三个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追不到踪影,嬴政只得作罢,低头看向昏迷在地上的三个狱卒,又看向陈慎之,仔仔细细的打量。

  陈慎之唯恐嬴政观察细腻,发现甚么端倪,首先提问,掌握主动权:“陛下,您怎么来了?”

  “朕怎么来了?”嬴政冷笑一声:“朕不来,你的小命儿还在?”

  且说嬴政从王绾府邸回宫,因着中毒的缘故,头疾复发,头疼难忍。李斯昏迷不醒,魏豹暴毙,朝廷中中毒者颇多,为了稳定局势,嬴政不得不将陈慎之暂时下狱,嬴政的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哪知道这种时候,魏人还来嬴政面前哭诉,要求嬴政对陈慎之处以极刑,给魏豹报仇。

  “陛下!!陛下!您一定要为公子报仇啊!”

  “魏人的公道,就指望着陛下您了!”

  “陛下!那齐人狼子野心,邪辟陛下,当处以极刑啊!!”

  嬴政被他们哭闹的头疼,轰又轰不走,毕竟魏豹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魏人想要一个说法,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嬴政需要安抚这些魏人遗后,稳住民心,否则泰山封禅所做的一切,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嬴政本想好言相劝,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大喊:“放我进去!我要面将陛下!!”

  “让我谒见!”

  “你们胆敢拦我!?”

  嬴政一听这嗓音,何其耳熟,可不是平日里一直跟在陈慎之身边的詹儿么?

  詹儿年岁不大,城府颇深,乃是魏国的小公子,平日里绝不会这样咋咋呼呼的叫唤,不是逼不得已,绝不会喧哗。



  嬴政道:“殿外何人?”

  魏人对视了一眼,道:“怕是不懂事儿的宫役在喧哗。”

  “不懂事儿……宫役?”嬴政轻笑一声,揉着自己额角,悠闲的道:“你们便是这样称呼自家公子的?”

  “这……这……”魏人们也不敢装傻充愣了。

  嬴政道:“将魏公子请进来。”

  “敬诺。”赵高领命,立刻去请人。

  果然是魏詹,魏詹大步走进来,冷冷的盯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个魏人,随即拱手道:“请陛下速速前往圄犴,晚了便来不及了。”

  嬴政蹙眉:“哦?为何?”

  “为何?”魏詹冷声道:“那还要问问他们了!为何在这里拖延陛下,暗地里却派人去给主膳中大夫动用私刑!”

  嘭!

  嬴政登时冷下脸来,狠狠一拍案几:“可有此事?”

  “这……”魏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的确是想要拖住嬴政,然后偷偷对陈慎之动刑,到时候嬴政发现陈慎之死了,也是死无对证,哪知道魏詹身为魏人,却跑来通风报信。

  嬴政立刻长身而起,冷声道:“走,随朕去圄犴!”

  “陛下!陛下!”几个魏人追着嬴政,谁也没能拦下嬴政。

  嬴政急匆匆赶到圄犴,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偷用私刑的三个狱卒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三个黑衣之人逾窗而走,陈慎之则是五花大绑的被绑在木架之上。

  嬴政冷笑:“若不是詹儿通报及时,朕来得及时,你的小命怕是无了。”

  陈慎之点头笑道:“多谢陛下,多谢詹儿。”

  魏詹紧张的道:“公子,你没事罢?”

  他说着,看到了陈慎之脖子上的掐痕,一张清秀的脸面立刻闪过狠色:“他们既然对公子下毒手?”

  陈慎之安抚道:“詹儿,没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魏豹突然暴毙,他们痛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你倒是大度。”嬴政轻笑。

  陈慎之道:“慎之并非大度,不过换位思考罢了,而这个挑拨离间,暗中使坏的人,不也正是拿捏住了诸位这种心思么?”

  嬴政沉下脸来,道:“你说……真正的黑手。”

  陈慎之点头:“此人心思细腻,令人不寒而栗,且他甚至熟知王相、李相、魏豹三人的口味习惯,还能自由出入虎贲军驻扎的燕饮之地,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

  嬴政眯起眼目:“这个祸根,必须拔出来。”

  魏詹却道:“可是……如何才能拔出来?”

  陈慎之挑了挑每,似乎早有想法,道:“其实这个人的做法很容易理解,他让李相中毒,王相安然无恙,无非是挑唆朝廷内部的儒法之争,让朝廷从内部瓦解。杀死魏豹,嫁祸给我,无非是挑唆齐人和魏人的外部争斗,双管齐下,内部瓦解的同时,从外部加以分裂。这样复杂的手法,目的无非一个……让秦室灭亡。”

  “哼!”嬴政冷笑:“凭他?也配!”

  陈慎之道:“说起来,看不惯陛下您的仇家,还挺多,想要一个个排除到底是内鬼,还是外贼,需要时间,可是咱们的时间可不多,还要与这黑手竞速。”

  嬴政看了一眼陈慎之,道:“看来……你已经有了法子。”

  陈慎之点头道:“无错,这法子其实也便宜,那黑手不是想要秦室大乱吗?那很好啊,咱们送他一份套餐,让天下再乱一些。”

  嬴政蹙眉:“如何更乱?”

  陈慎之笑道:“敌人在暗,陛下在明,俗话说得好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倘或这趟水再浑一些,把这黑手也扯下水,咱们都在暗处,平起平坐,想抓鬼……还不容易吗?”

  “你是说……”嬴政说到此处,没有再说下去。

  陈慎之笑道:“儒法争斗了,齐魏撕逼了,怎么能没有公卿之争,兄弟阋墙呢?”

  嬴政似乎明白了陈慎之的意思,点点头,随即垂头扫了一眼昏迷在地上的三个狱卒,道:“方才那闯进来的三个黑影,是甚么人?”

  陈慎之眼眸微动,道:“这……他们三人蒙着面,进来就打晕了狱卒,陛下来得及时,他们又逃之夭夭,慎之也不知何人。”

  “哦?”嬴政挑眉:“那为何,朕听到了交谈之声?”

  “交谈?”陈慎之差点忘了,嬴政耳聪目明,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甚么。

  但他话都说到此处了,也不好推翻,硬着头皮道:“可能是狱卒被打昏的喊声。”

  嬴政点点头,没有再问:“这些日子,你便在牢房中等候消息罢,朕……会亲自将这潭水搅浑。”

  王绾寿宴之上,羣臣中毒,夏无且带着医官们忙碌,挨家挨户的解毒开方,这毒药的确是下在酸菜里的,因为酸菜是腌制的,味道浓郁,所以毒药下在酸菜里,一般人根本尝不出端倪,十分便宜。

  而这毒药,经过夏无且查看,是一种东夷特有的毒草提炼而成。

  齐国在没有灭亡之前,正好地处东夷,这种毒药,其实便是齐国特有的,如此一来,就更是坐实了陈慎之下毒害人的说法。

  哪知道第二日一大早,宫中又乱套了。

  “怎么回事?外面为何乱糟糟的,何人在宫中喧哗?”

  “你不知?出大事儿了!”

  “甚么大事儿?还有比寿宴下毒,更大的大事儿?”

  “今日一早,有人密告长公子扶苏,说长公子才是寿宴下毒之罪魁祸首!”

  “甚么?!竟有此事?长公子温文谦逊,绝不可能如此下作!”

  “不得不相信,虎贲军在长公子的殿中,搜出了东夷特有的毒药!”

  臣子们窃窃私语之时,前面越来越喧哗,公子婴带领着虎贲军,冲入长公子扶苏的殿中抓人,虎贲军押解着扶苏,竟还上了枷锁,从政事堂门口路口。

  “长公子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我看大公子才有嫌疑,谁不知大公子是养子,虽是大公子,却永远做不得长公子,这才诬陷给长公子!”

  “嘘!禁言啊!”

  公子婴耳聪目明,冷冷的瞥了一眼他们,不过没有多说,亲自押解着长子扶苏往圄犴而去。

  “大兄!大兄!”这时候一个小豆包从侧面跑出来,他身量很矮,穿梭在人群之中,差点被人踢踩,跑到公子扶苏面前,小手一张,拦住公子婴和扶苏。

  竟然是嬴政的小公子胡亥。

  胡亥拦住他们,挺着胸脯道:“我大兄是不会下毒的!你们肯定抓错人了!”

  公子婴一脸冷漠,道:“子婴只知道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还请幼公子让路。”

  “大兄!”小胡亥就是不让路:“我大兄是无辜的!你们不要抓他!”

  公子扶苏生怕小胡亥年纪太小,被磕了碰了,连忙道:“幺弟,快回去,不要瞎顽!”

  “我才没有瞎顽!”小胡亥义正言辞,道:“大兄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我会找父父理论清楚的!”

  他说着,重重哼了一声,撒丫子就跑,冲着路寝宫而去。

  “幺弟!幺弟!”公子扶苏唤了小胡亥两声,小胡亥像个小陀螺,跑的飞快,根本不带停下来的。

  小胡亥一路飞奔,跑到无人之处,这才停顿下来,亲信追上来,低声道:“幼公子……今日长公子下狱,他的派系一定会被牵连虚弱,岂不是好事儿,方便了公子您的势力……小臣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还要去面见陛下,为长公子求情呢?”

  “哼,”小胡亥立刻冷下脸来,收了稚嫩天真的表情,冷冷的道:“你懂甚么?”

  “小臣愚笨!小臣愚笨!”亲信赶紧认错。

  小胡亥道:“王绾寿宴下毒,先是毒死魏豹,嫁祸田慎之,引发魏人与齐人互乱,又让儒法争斗不休,这个人的目的显而易见,便是冲着秦室来的,他可不简单啊!”

  小胡亥顿了顿,继续道:“秦室若是乱了,还有本公子的好果子食?只有秦室在,公子我的派系才在。”

  “是是,”亲信道:“幼公子说的在理,小臣受教了。”

  小胡亥道:“此人还在搅浑水,今日能让长公子下狱,下一个岂不便轮到本公子了?”

  他说着眯了眯眼目,道:“去通报,我要谒见陛下。”

  陈慎之悠闲的躺在牢狱中补眠,这牢狱昏暗阴湿,还十分肮脏鄙陋,但陈慎之睡得却十分惬意,其实无人知晓,陈慎之昨儿个晚上不但没有歇息在肮脏的牢狱之中,反而在路寝宫尊贵的太室东榻上,边看绝版书,边啃猪蹄,吃的是仅仅有味儿。

  反而是大秦尊贵无比的九五之尊嬴政,替他坐了一晚上的牢,陈慎之酒足饭饱,天明之后继续睡觉,悠闲的厉害。

  嘎啦……嘎啦——

  是枷锁的声音。

  陈慎之听到动静,睁开一只眼睛,便看到一个素衫之人,扣着枷锁,一步步稳稳当当的走入圄犴之中。

  那人身材高挑,一身儒雅气质,虽然入了圄犴,却不见慌乱,是长公子扶苏了。

  陈慎之翻身坐起来,笑着道:“诶,这不是长公子么?”

  公子扶苏对陈慎之作礼,毕竟带着枷锁,动作不方便,只能作一半。

  狱卒过来打开牢房,正巧了,扶苏的牢房和陈慎之是一间,狱卒将公子扶苏推进来,“哐!”撞上牢房大门,扬长而去了。

  陈慎之笑着道:“公子这是心疼慎之,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公子扶苏回以温文一笑:“中大夫说笑了,扶苏这是被人诬陷下毒,这才入狱了。”

  “怪不得不怪得。”陈慎之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让嬴政给搅浑水,把公子扶苏拉入牢狱的,可就是陈慎之本人呢。

  陈慎之道:“公子这派安稳,入了圄,如何一点子也不着急?”

  公子扶苏道:“公道自在人心,更何况扶苏行的端做得正,并未下毒,合该担心的,是栽赃之人,毕竟谎话说得多了,是圆不得的。”

  陈慎之点点头:“公子说的在理。”

  两个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公子扶苏突然「嗬」的一声,毫无征兆的咕咚向前一扑,直接扑倒在了陈慎之怀里,歪着头闭着眼睛,显然是昏厥了过去。

  陈慎之连忙接住公子扶苏,试探了一下鼻息,狠狠松了口气,随即探头往室户的方向看去,道:“兄长,你们怎么又来了?”

  果然,室户之外有三个黑衣人,方才一颗石子突然从窗外飞进来,直接打在公子扶苏的脖颈之上,公子扶苏哼都没哼出声来,直接昏迷了过去。

  那石子,可不是武艺高强的便宜二哥田桓打出来的么?

  田桓力气很大,「哐!」一声,直接将钉死的室户拽下来,便要翻窗而入,陈慎之立刻将昏迷过去的公子扶苏扔在一边,冲到室户跟前,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来。

  大兄田升道:“幺儿,为何不让为兄们进去?”

  陈慎之还是阻拦,道:“三位兄长,这里是牢狱,你们以为串门儿呢,还天天儿的来?”

  昨日刚来了一趟,今日又来,陈慎之真真儿是头疼不已,这三个人完全没有「通缉犯」的觉悟。

  田升道:“我们也是担心幺儿你的安危。”

  “是啊!”老三田轸道:“你一个人下狱,兄长们如何能放心?你看,兄长们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就知道圄犴中的饭菜不会可口!”

  敢情是来送饭的,自己是坐牢,又不是住院,竟然还来送饭?

  陈慎之更是无奈,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天色,天色黑压压的,马上就要天黑了,天黑之后,陈慎之便会与嬴政对换,若是嬴政看到五王并立其中的三王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可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慎之不能明着告知,只是道:“马上便要天黑了,三位兄长速速离开,切记我之前说过的话,天黑之后,万勿来寻慎之。”

  “为何?”老三田轸心直口快,道:“其实上次我便想问,为何天黑之后不能来寻幺儿你,可是有甚么问题?”

  老大田升道:“幺儿,你难道……有甚么难言之隐?”

  陈慎之心想,的确是难言之隐,且说出来没人会相信的难言之隐!

  陈慎之稍微一迟疑,田升的眼神更加狐疑,还夹杂着一股探究与心疼,小心翼翼的道:“难道……市井流言,竟是真的?”

  陈慎之迷茫:“甚么市井流言?”

  老三田轸一下子火爆了,撸着胳膊道:“我便说那狗贼嬴政为何要将幺儿留在身边,幺儿你还不让为兄晚上来见面,敢情他……他……如此无耻!狗贼,庸狗!我这就去杀了他!”

  嗤——

  老二田桓拔出佩剑,眯着眼睛,冷酷的道:“断他祖宗根。”

  “没错!”田轸应和:“无错,让他断子绝孙!”

  老二田桓又道:“剁成肉泥!”

  老三田轸应和:“喂狗食!”

  陈慎之越听越迷茫,老大田升看向陈慎之的眼神满满都是内疚和怜悯,轻声安慰道:“幺儿勿怕,大兄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再发生。”

  陈慎之更是迷茫:“到底甚么跟甚么?”

  老三田轸急眼道:“那庸狗不是……不是逼你做嬖宠之事吗?!”

  “嬖宠?”陈慎之眼皮狂跳。

  老三道:“不然为何你不让兄长们夜里前来相见?定是怕兄长们撞见你被逼迫……”

  “停!”陈慎之连忙让他住口,揉着额角道:“大兄、二兄、三兄,你们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