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过后正式入夏,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不仅热,一到夜间蚊子就跟要吃人一样。
床上虽然挂了蚊帐,入睡前也熏了艾草, 但顾风檐和霍端每天早上起来仍旧是满身红疙瘩, 又痒又疼。
霍秀玲和江雪瑞正熟练地搬桌子拿账本, 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顾风檐挽着袖子在淘洗剩下的药材, 白嫩地胳膊上全是红痕,看着骇人。
“哟……檐哥儿这手上是怎地了?”霍秀玲吓了一跳, 抓着他胳膊看。
顾风檐大吐苦水,“姑母不晓得, 屋子靠近树林,一到晚间那蚊子活能吃人,给我和霍端全身咬的都没有几处好的。”
霍秀玲看了眼霍端,他脖颈胳膊上也是同样的叮咬痕迹。
“没挂蚊帐吗?”她问。
顾风檐把洗好的药材捞起来,“哪儿能,端午没过就挂上了,就是没用。”
霍秀玲听了这话, 却也没解决的法子了。还是江雪瑞开口道:“我小时候老家在水边, 蚊子多,每到夏天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好的,还是我阿娘会做花露水, 抹上一些才免了折磨……只是这方子我却不知道,改日回娘家倒是可以问来。”
江雪瑞娘家是隔壁村的, 不过十几里路,不远, 所以他是时常可以回娘家的。
顾风檐想到这里, 对江雪瑞道:“我到忘了瑞哥儿是娘家是隔壁村的, 这下可好了,我和霍端正好有事情想拜托你。”
前日里,顾风檐和霍端谈到将生意拓展到临近几个村去的事情,然而他们并不熟悉隔壁几个村,贸然打扰只怕没人会信任他们。
这下好了,有个江雪瑞在,成功的几率便大了。
“啥事儿啊?”江雪瑞闻言,放下手里活计,问道。
顾风檐叫来了霍端,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开了个小会议。
霍端清清嗓子,道:“姑母和瑞哥儿成天给我们帮忙,也是知道的,这些天虽不大明显,但村民们送来的药材一天少过一天,我和檐哥儿就合计着把生意扩大到隔壁几个村去……”
听完霍秀玲和江雪瑞止不住地点头,他们负责收管药材的,自然知道每日送来的药材数量……是比前些日子少了,不仅少了,质量也不大好。
顾风檐继续道:“我和霍端平日里不怎么走动,对临近几个村都不大了解,这么贸然说要招工,指定没人相信,就想着有人引荐担保一下会稳妥些。”
含笑看着江雪瑞,“只是不知道瑞哥儿肯不肯帮我们这个忙。”
江雪瑞自己是给霍家做事的,拿人的工钱,而且人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他很愿意帮这个忙。
“原是这样,”江雪瑞垂眸笑了笑,“这个简单,下回我回娘家时知会你们,届时一起去便是。”
“那就先谢过瑞哥儿了。”顾风檐道谢。
这事说完,村民们也都来了,臂弯里挎着篮子背上背着背篓,里面全是药材。霍家院里又陷入一片忙碌。
没过几天江雪瑞就要回一趟娘家,据说是他嫂嫂生了个囡囡,坐月子呢,要回去探望一下。
沈卓这天有活,硬是走不开,便只有顾风檐和霍端跟着去了。两人带了一筐家里母鸡下的鸡蛋,带了包红糖。
江雪瑞娘家的村子在河清村南边,路途不远,他们早上巳时出发,将过午时就到了。
这村子里多是水田,到处一片稻苗的绿意,窜了穗子,风吹着一阵一阵的香气只往鼻腔里窜。江雪瑞家在村子中间,一路上遇见好些村民,好奇地打量着顾风檐和霍端,江雪瑞时不时打个招呼。
“前面那个院子就是我家。”过了一片稻田,江雪瑞指着不远处山脚下的一间院子对他们道。
江家在村里算是殷实户,房背上盖的都是大片的青瓦,土墙齐齐整整,木门上两个门环都是铜的。
几人还没翻上坡,院门就开了,走出来一个儒雅温文的中年男子,眯眼片刻,他一眼看见了江雪瑞。
“小爹爹!”江雪瑞朝中年人挥手,一下子跑了上去。
贺朝林愣了一瞬,才发现原来是自家小儿子回来了。
“瑞儿,你怎么回来了……没见沈小子?”他拉着江雪瑞,高兴道,却见儿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小哥,“这两位是……”
江雪瑞是自小被宠着长大的,这会儿跟个孩子似的拉着贺朝林的胳膊一阵晃悠,“我回来看大嫂和小外甥女,小爹爹不高兴?”
“怎么不高兴,你爹可天天念着你呢。”贺朝林宠溺笑道。
江雪瑞挨着他,才想起来介绍顾风檐和霍端,“沈卓有活抽不开身,这两位是我的老板也是同村的,他们来是想在咱们村里招人帮着上山采收药材……等会儿你叫爹带我们去见一下里正。”
顾风檐和霍端笑着给贺老朝林做了自我介绍,才把手里拿的东西给了他。
两头一解释,贺朝林才知道这两人是做药材生意的老板,来村里是要招工的。
“既是瑞哥儿的老板,那平时也只怕没少关照他,你们来就是了,怎地还这么破费。”他开了院门,把三个人引进屋。
江家夫妇膝下除了江雪瑞一个哥儿,还有个汉子,叫江则安,江雪瑞此番回来就是看他媳妇的。
贺朝林把人介绍给了江雪瑞他爹江越。
一家人都是及其和善的,招呼着两人吃了饭,才带着去了村里正家。
来之前顾风檐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隔山隔话,隔了个村,也不知道这村里的民风如何,他们两个外村人一时进来招工,若是这里正要拿乔装样,他们如何有办法。
然而到了村里正门口,顾风檐惊了。
眼前的房子是个破破烂烂的小茅草房子,篱笆圈里养着鸡鸭,兔子,还有一只猫一只狗……房檐下陶缸里还有一只开的正好的荷花,底下游鱼时不时吐着泡泡。
“里正!人在家吗?有人找。”江越带着一行人,大大咧咧地就进了院子。
房内传来一阵答应声,跑出来一个挽着袖子,满脸煤灰,模样十八/九岁的少年。
“沈叔找我,您还是喊我陆小子吧……喊我里正,一听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似的。”少年笑容灿烂,擦着脸上煤灰。
又看见了江雪瑞,也乖顺地喊了雪瑞哥。
顾风檐总以为里正这种职务少说也都是些严肃板正的中年人才做得的,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少年。
他觉得还挺有趣的。
江越见他满脸煤灰,问道:“你这又是鼓捣什么呢?”
顾珏笑出一排大白牙,不好意思地挠脑袋,“我做饭呢,江叔来是有什么事儿?”
江越也不管他了,只把顾风檐霍端介绍给顾珏,“这二位是隔壁河清村来的药材老板,说是有事来找你,我就带过来了……成,人到了我也就回了,你们聊着。”
江越说完就走了,边走边招呼顾风檐和霍端商量完仍旧上家里去。
“见过顾里正。”俩人分别介绍了自己。
顾珏受宠若惊,从旁侧掬水洗了脸,才对顾风檐呲牙笑,“好巧啊,我也姓顾,说不定多少年前还是一家呢。”
顾风檐觉得他笑得有趣,拉过霍端耳语,“我瞧着这里正年纪不大,大概这事儿能成。”
霍端蹙了蹙眉,没回应……打从一开始进这个院子,他就发现这个年纪不大的里正一直若有似无地看顾风檐。
又是一个被顾风檐皮相迷惑的人。
果然,下一秒,顾珏挠挠头,对顾风檐笑得真诚,“你长得可真好看,是我打从娘胎里见过最好看的人。”
霍端脸登时臭了,恨不得把顾风檐藏起来,叫谁也见不着他,只有他一个能看。
顾风檐笑了笑,正要道谢。霍端侧过身子,把他挡住一半,冷脸对着顾珏,“多谢夸赞,内子确实是天上天下最独一份的人。”
他说「内子」两字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顾珏是个单纯的人,也没什么分寸感,他没想许多,看着谁好看就想夸,看见谁不顺眼就直接摆臭脸。
有一回他在县里瞧见一娘子头上簪的珠花极别致,非拉着人夸赞探讨了半晌……那娘子是开心的,可娘子身边的汉子脸比锅底还黑,要不是忌惮娘子在场,几乎要给顾珏一张俊脸上挂点儿彩才成。
说好听了他这叫心思单纯,说不好听了他这就没有眼色不懂分寸。
为着这个他吃了好多回亏。
然而顾珏也不是刻意的,他是真的看不出来。
比如他不明白霍端怎么就黑脸了,别人夸他媳妇儿漂亮,他不应该高兴吗?
顾珏挠挠头,也不深究,只笑道:“原来二位竟是夫妻,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话刚说完,霍端全身气血逆行,几乎要上去揍他了。
这人是不是缺心眼?
顾风檐扶额,这孩子究竟怎么长这么大的……
“顾里正,我和霍端此次来主要是因为有生意上的事想与你商量商量。”顾风檐见势头不对,忙转变话题。
顾珏拿了板凳叫两人坐下,“我听江叔说了你二位是做药材生意的?莫非也是为此而来。”
顾风檐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生闷气的霍端,“霍总说。”
都快被顾珏这倒霉孩子气了半死,霍端拉着张脸硬是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顾珏是真不会看眼色,瞧见霍端面色不善,十分关心,“这天儿热,霍老板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霍端脸更黑了。
“没有的事,里正不必担心,容我跟他说几句话。”顾风檐忙打哈哈,把霍端拉着背过去了。
心道,这可不行啊。
顾珏这倒霉孩子虽不怎么会看眼色,以后却要是和他们合作的,怎么能伤了和气,看在钱的面子上也该他们忍让一下。
顾风檐真心觉得霍端有时候心眼真比针眼还小……脸这么臭,不过是因为顾珏当着他这个夫君的面上夸他漂亮。
还说俩人不像是夫妻。
说白了就是醋了……还挺可爱的。
既然说他们不像夫妻,那他就哄哄呗。
顾风檐心生一计,软着嗓子贴到霍端耳边,“夫君乖,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