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旬, 学校后面的梅花开了,暗香疏影。

  开学报到后, 初三生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上课, 离中考只剩小几个月了,原本喜欢开玩笑的老师严肃了不少,大多先前爱玩闹的为了顺利进入本校高中部, 也都收了玩心, 但总避免不了一些爱捣乱的。

  开学第五天的夜自习刚下,黎多阳还没来及收拾课本,桌上堆得极高的一沓书就被两个追打的男生撞翻在地, 那两人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冲,他喊了一声, 半点儿用都没,反而让他们跑得更快了。

  黎多阳看了下同桌的那边的书本,倒是没被殃及。

  裴时屹在下自习前就被班主任叫走了,开学后, 班主任看他一直和同学不合群, 以为遇到了被同学孤立的恶性问题, 找他谈心。

  黎多阳刚记下那两个同学名字, 听到动静的陈伦就跑过来, 要帮他捡。

  “别动。”黎多阳阻止道, “明天早自习,我让那两个人给我捡起来。”

  陈伦叹气:“你要等到明早,估计书本都被人踩得脏得不能看了……”

  黎多阳说:“那就让他们擦干净再捡起来。”

  陈伦正要再说, 廊道外传来了动静。

  “干、干嘛啊你, 松开!”

  “我们可没招你啊!”

  众人循声看过去, 窗外, 裴时屹逆着离开的人流,拽着那两个人从后门狠狠推了进来。

  黎多阳愣住。

  对方一路把人拽到他桌前,问:“你刚刚喊的他们?”

  黎多阳:“……嗯。”

  陈伦瞧那两人还要跑,气道:“你们有病吧?把人家书全撞地上了也不捡起来道歉,喊都喊不住,耳朵聋了?”

  其中一人辩解:“嗐,不是跑得太急,没听到么……”

  黎多阳懒得听他们找理由,拿了水杯和笔记道:“先把你们弄掉的书放回原位吧。”

  “……”

  “快点儿。”

  那两人不情不愿蹲下去捡书。

  “多大点儿事,自己要不了一分钟不就捡好了,捉贼似的费这么大劲……真不给人面子。”

  懒得搭理他们,黎多阳拿着要带回的东西往出走,察觉裴时屹还站着不动,过去拉了下:“走了。”

  对方依旧没动,薄唇微启,对那两人凉声道:“道歉。”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都愣了下,随后干笑:“至于不?都捡起来了,还想怎么样?”

  其他没走的同学听闻这边动静不寻常,都看了过来。

  那两人又看向黎多阳:“我们给你收拾好了啊,走了。”

  黎多阳:“他不说,我都忘了你们还没道歉呢。”

  “……”那两人动作一顿,面上挂不住了,冷笑着把手上的书扔下去,“没完没了了是吧?故意整人啊你?!”

  陈伦以前和这俩人接触并不多,只知道他们家底不错,平时也嚣张得很,酷爱做一些惹人厌烦的恶作剧,熟不熟的都爱去招惹,但又没犯下大问题,大家也就心里烦,很多人除了忽视没什么办法。

  陈伦却是个暴脾气,早就看这俩人不顺眼,撸起袖子就要上,黎多阳抬手拦住,眼睛却看着对面的两人:“你们觉得是整人?那好,我确实是在光明正大地整你们,这么说满意吗?可以道歉了吗?”

  教室内静了一秒。

  “艹!你他妈有病吧!”那两人整天被小弟们捧着,没被这样当众下过脸子,冲过来就要动手,可还没靠近就被一脚“哐当”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也要冲过去动手的陈伦,被其余同学拦住了:“教室有监控呢,可不能打起来啊!”

  陈伦气得脸红脖子粗,大骂道:“以前懒得理你这俩上蹿下跳的猴子,真以为给你们脸了是吧……”

  叫骂喧闹声不止。

  教室里闹成一团,黎多阳也拦住了裴时屹,场面正乱着,后面原本叽叽喳喳的学生忽然噤了声。

  他预感不妙,回头一看,果然,是班主任邓建来了。

  毕竟是初三最后一个学期,邓建对学生的方方面面都比以前重视很多,尤其是裴时屹这个和班里其他同学格格不入的转学生。

  总担心会有孤立事件发生,不久前和裴时屹单独谈话时,对方否定时他还心里存疑,直到刚刚从后门看到这一幕。

  那两个孩子他也认得,是校董亲戚家的孩子,平时课上课下捣乱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可没想到会对班里的好学生动手,听刚刚那些话,平时还没少影响别人学习。

  “都挺猖狂啊?你们中考有打擂台这一门吗?!”

  原本还吆喝着要狠狠打一架的两个男生立马变了脸色,指着身上被踢出的灰张口就说:“您再不来,我们都要被裴时屹打死了!”

  黎多阳:“教室里有监控,你急什么……”

  “……”

  邓建呵呵道:“不用看监控,你们班主任戴了眼镜,都看得清楚!蒋波、李万江,以前是知道你们父母给你们找好了学校,你们想混日子我也实在劝不了,可现在都最后一个学期了,你们非要影响我其他学生,这个我是没法坐视不管,现在,跟黎多阳同学道歉,把这地上都弄好后,来趟我办公室。”

  “老师!”

  “不愿意是吧?那明天把你们家长请过来,我跟你们家长聊聊也行。”

  “……”

  看着那两人一脸憋屈地整理好书本咬牙说对不起后,其他看戏的同学这才笑着离开。

  黎多阳拉着裴时屹:“走吧。”

  对方嗯了一声,眼底的杀气却还没完全消去,拿出消毒湿巾给他们俩的桌子都完整擦拭一遍才出门。

  到校门外,陈伦恨恨道:“这俩人早晚栽跟头。”

  黎多阳一怔,陈伦又说:“之前学校劝退的一个学生你们知道吗?跟咱们一个年级的,在校外欺凌同学被逮住,好像还去了派出所……这两人原本就是那家伙的跟班!一锅坏饭,吃出问题的肯定不止一人,早晚看吧。”又瞥一眼裴时屹,嘀咕道,“他们爸妈知道了,估计也得回家揍一顿。”

  连自己家产业靠着谁的都不知道,这么没脑子确实第一次见。

  黎多阳的注意力全在陈伦前面那句话上,先前转走的那个学生他自然知道,就是花钱请混混骗余嘉文妈妈的那个,还是他报的警。

  经陈伦这么一提,他才缓缓想起原书里关于商战剧情里,余嘉文回忆里的一个过去——曾经在中考第二天肚子极度不适,这导致他最后一天每科都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最后的成绩虽然能进高中部,名次上却大大跌了不少。

  原本的年级第一,高二重新分班后,才进的重点班。

  这一点在原书里只是为了强调余嘉文的能力突出,至于怎么个身体不适,没细写。

  黎多阳先前都没把这个细节往别的地方想过,毕竟每年中考或高考里,考生由于紧张或身体不适发挥不好的学霸一直有。

  可也忘了,还有一种可能。

  原书里,那人的恶劣行径没证据证明,自然也没转走,这种情况下余嘉文中考就遇到那种事,如果原书里余嘉文回忆里这件一笔带过的中考细节真和那人有关,那现在报复起来,只会过犹不及。

  和陈伦分别后,黎多阳心不在焉地上和裴时屹坐车回家。

  上了电梯,裴时屹只摁黎多阳家那一层。

  这些天颜嫚都不在家,年后那场公益表演似乎很成功,颜嫚那之后就忙碌了起来,接了个地方台节目的邀约,和歌舞团筹备着之后的演出。

  沈华云听说这件事后,就让颜嫚不在家时把儿子放他家住,毕竟自己家孩子也时不时往他家跑,还天天蹭顺风车,现在又成了近邻,就算对方不愿来,她也要说一声。

  当时黎东成还觉得她多此一举:“裴家那小孩看着就不像是爱在人家住的,再说,他家不是还有保姆吗?”

  “那保姆又不是天天在,而且我也听颜嫚说了,他家小孩不喜欢一个人在家时屋子里有别人,她现在不在时,那保姆基本也就不在,”沈华云笑他,“你懂什么?你上学时是喜欢一个人独自在家睡还是跟同学一块?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独到哪儿去?你就看我是不是多此一举!”

  事实证明,沈华云的预感没错,她那句话抛出去的第二天,下完夜自习的儿子就把裴时屹捎回来了。

  那之后,似乎默认了只要一方家长不在就去对方家里留宿,只要颜嫚没回来,黎多阳就直接把裴时屹带回家里,今天依旧也是这样。

  进屋时,里面静悄悄的,黎多阳看了下鞋柜,说:“我爸妈还没回。”

  裴时屹换上拖鞋,瞧黎多阳在艰难地解鞋带,拂开他的手,蹲下去帮他。

  黎多阳说:“好像系成死结了。”

  他说话时,脑袋离得很近,裴时屹唇峰抿成直线,慢慢解着:“你到底怎么弄的?”

  “体育课跑操的时候鞋带老是掉,我着急,就随手这么弄了一下……”

  裴时屹没再说话,蹙眉拨弄着鞋带,两分钟后,终于将那两条死死缠在一起的结打开了。

  “多亏你了!”黎多阳弯腰立马把拖鞋换上,拉着人进去。

  因为有之前踢掉自己被子抢人家被子的先例在,黎多阳没敢再让裴时屹和他挤同一张床了,客房和他卧室只隔着一堵墙,两人睡前都会一块温习下白天的学习内容,又互相抽取着背些公式重点。

  学完,已经十点多,沈华云和黎东成回来了,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催促他们睡觉后,就回了主卧清洗休息。

  十点半的时候,两个洗完澡的少年像往常那样悄无声息地出门上了楼。

  黎多阳跟在裴时屹身后,进了宽敞的客厅,又看着裴时屹给卧室开锁,这才见到了那一缸漂亮的水母。

  这次看完水母还在附近饶了一圈看,黎多阳突然发现水母缸旁边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是裴时屹的手机号,后面还有一行字:需要钱联系该号码。

  黎多阳之前都没注意到,今天一看,觉得很奇怪,问:“你写这个干什么?”

  裴时屹:“勒索电话。”

  黎多阳:“啊?”

  裴时屹:“万一有人入室盗窃,把这一缸水母偷走了,防止撕票。”

  黎多阳:“……”这水母缸都比水母贵吧?

  而且谁会绑架水母啊!

  他委婉道:“如果有人盗窃,会偷比较值钱而且容易带走的东西,水母缸面积大还又沉,你应该担心你收藏柜上的那些贵重物件。”

  裴时屹怔愣一下,看向收藏柜,随即,却松了口气。

  接着四处看看,又拿出几件价值不菲的玉器放到收藏柜上,余光瞥他一眼:“我不会让它们出事的。”

  “……嗯,你养的,怎么说你也算是它们爸爸了,”黎多阳觉得好笑,“咱们回去吧。”

  谁知那句话后,裴时屹发了呆,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下楼的时候,身后的人不知怎么回事,迟迟没跟上。

  黎多阳回头,刚锁了门的裴时屹站在炽亮的灯下,眼神幽深地看着他,有些失神的模样。

  黎多阳:“你怎么不走?”

  他这一声,让对方缓缓醒了神,敛眸红着耳垂走过来。

  黎多阳:“要不以后我们夜自习结束就休息吧,我感觉你今天好累。”

  “不行!”裴时屹顿时反驳,“我不累。”

  “好吧,你刚刚吓我一跳。”

  “……”

  这晚,黎多阳洗完澡躺床就睡了,隔壁的房间里,裴时屹却开始失眠。

  他目不转睛看着手腕上那条穿着珠子的红绳,一直看到眼睛酸痛不知不觉睡过去。

  久未长梦的裴时屹近乎做了一整宿的梦。

  梦里,那些水母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漂亮,可最漂亮的还是黎多阳,黎多阳支着下颌在在水母缸外看那些游动的水母,又看他一眼,眼瞳似水母通透美丽,最后笑着说:“裴时屹,我们是它们的爸爸。”

  ……

  次日一醒,黎多阳就去敲门喊裴时屹,敲了两下没声,还是沈华云过来说:“他一早就起来了,可能是什么东西忘家里了,急急忙忙跑上去,估计等会儿就来。”

  吃完早饭,裴时屹才来,脸色看着很奇怪。

  黎多阳没看出不对劲,还要带些早餐让他车上吃,裴时屹没让,说没胃口。

  两人在车上,黎多阳跟他说话,裴时屹低声应着,却始终不敢正眼看过去,戴着耳机喃喃地背课文。

  黎多阳以为他是在为不久后的第一次月考发愤图强,也不再打扰他,直到一整天课下来,才发现裴时屹真的有些不对劲。

  说话的时候总是撇开视线不看自己,跟他玩的时候碰到拉到了,不多时就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手和脸都湿淋淋的,面色沉郁,很不好惹的样子。

  黎多阳知道他有洁癖,可以前,对方从没因为他的接触就去洗手间洗手洗脸,这样子,简直就跟第一次见面被讨厌的人碰了后犯恶心那样。

  晚上回去,黎多阳的话也变少了,不搭理他。

  回了屋,两人照常像以前那样一起复习,学习结束,裴时屹再喊他去楼上看水母,他却不去了。

  裴时屹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怔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

  黎多阳说:“没有这样当好哥们的,你一个不开心就甩我脸色,我不舒服。”

  裴时屹急道:“我什么时候甩你脸色了?!”

  黎多阳说:“你今天一天都是,跟你说话你不看人,碰到了你就去洗手,我也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你了,可能我身上都是细菌吧?”



  裴时屹:“……”怎么可能!

  只是一碰触,就想起昨天那梦,羞耻又厌弃自己,脸烫得自己都觉得丢人,只能用冷水冷静。

  黎多阳看他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也不懂这是个什么反应,合上书就去浴室洗漱了。

  再出来,裴时屹居然还在原地站着。

  黎多阳一愣,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对方道:“你怎么才愿意跟我和好?”

  黎多阳:“……”

  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们还没绝交吧?怎么就谈和好了?

  也不知道他洗澡这段时间裴时屹脑补了什么,竟又走过来,伸手说:“你碰我,我一周都不洗了。”

  黎多阳:“!!!”

  他连忙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裴时屹身侧那只手紧握成拳,身子绷着许久没说话。

  黎多阳凑近过去,看他眼下有些青,应该真是没睡好,叹了口气,拉着他说:“没睡好你就直说呀。”

  裴时屹敛眸,又有些不敢看他,片刻后又想起他先前的话,连忙看了过去。

  那双锋利的眸子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可怜。

  黎多阳瞬间觉得自己是真误会他了:“好了,我们去看水母吧,看完就赶紧睡,你今晚可要好好睡觉。”

  两个少年有像是往常那样拉扯着上楼,这次看了水母后,裴时屹拍了一张照片,黎多阳凑过去看,裴时屹身子定住,几秒后又慢慢放松。

  黎多阳专注看着照片和缸里的水母,说:“我没带手机,你看看,它们是不是长大了一点儿?”

  裴时屹凝神看了几眼,又看看旁边的少年,薄唇一翘,嗯了声说:“我很快也会长大的。”

  ……

  颜嫚的忙碌一直从二月到五月初。

  离中考只剩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从春和景明到骄阳似火,对这群整日赶着时间上课复习的初三生来说,只是一眨眼间的事,眼看着中考的期限越来越近,黎多阳把学习之余的注意力放在了余嘉文的身上。

  尽管余妈妈店里很忙,但毕竟初三最后一学期了,哪怕假期,余妈妈也不允许他去店里帮忙,余嘉文的生活现今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有时候甚至早一个小时到学校背书背笔记。

  黎多阳起不来那么早,他在余嘉文生日时送了一套带指纹锁的杯子和饭盒,杯子和饭盒上都刻着健康饮食的各种注意事项。

  他什么都没说,陈伦他们也当他是在送新奇玩意儿,那上面的刻字也是很正常的养生语录,都没当一回事。

  黎多阳送这套礼物本来也只是为了让余嘉文尽量避免被人报复到这方面的可能。

  不想余嘉文心思缜密,在看到那礼物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曾经报复不成被劝退的那位阔少。

  中考极为重要,这直接决定了高考前的学习氛围和学校师资力量、教育水平。

  那天之后,余嘉文上早晚自习都跟其他同学一起来、一起散。

  直到中考当天,初中部传出了一件大新闻。

  隔壁班的班主任在食堂被人下了泻药。

  当天就把人给逮着了,两个初三男生,就是黎多阳同班最爱捣乱的那二位,校领导亲自逮的,那俩人没经历过这种事,吓得没临到被问,就主动把另一个也供出来了。

  居然是曾经早就转学的某位学生。

  黎多阳知道这件事时,两天的考试已经结束了,当晚,原本一直和他保持距离的余嘉文请他和裴时屹到家里吃饭,说有件事要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