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天晚上……”许嘉平问,话出口停顿了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后天晚上怎么啦?”宋季秋和他一起往校门外走。

  许嘉平说:“本来想问你要不要来看车赛,但是现在我不想你来了。”

  宋季秋被他的逻辑逗笑:“所以我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对吗?”

  “嗯。”许嘉平答应得挺理直气壮。

  这次的车赛和上回宋季秋看的友谊赛不一样,多了竞技的性质,甚至由于过于丰厚的报酬算得上赌命。

  这是许嘉平目前能想到来钱最快的途径。

  宋季秋本来胆子小,来看比赛可能会吓到。

  许嘉平心里想得再怎么温和,说出来以后永远是最恶劣的表达,奇怪的是宋季秋见怪不怪,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

  “没关系。”宋季秋乐观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后天晚上我本来也没空,没法给你邀请我的机会。”

  许嘉平笑了一下,问:“这样你都不生气,怎么样你才会生气?”

  宋季秋一脸无语:“你这人天天能不能想点好,思想积极一点,哪儿能盼着别人生气呢。”

  许嘉平沉默几秒,耸了耸肩。

  他没盼着别人,就盼着宋季秋。

  怎么说呢?逗起来特好玩,让他想起小时候院子里攀上墙以后拿着小鱼干哄怎么也不肯下来的猫儿。

  宋季秋说后天晚上有事倒也不是托辞,而确实有行程的安排。

  陈家的老爷子过八十大寿要举办生日宴,宋家、元家都在邀请的范围之内。

  面上说着是生日会,实际上都是各家之间生意场上的斡旋。

  宋季秋由他爸爸宋居安领着,绕场一圈介绍各家人。

  宋季秋十几岁归家,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造成了别人都认识他,但他不认识别人的局面。原来每次参加宴会,他只能边维持微笑打招呼边疯狂把人脸、名字和资料上的信息对上。

  不过现在他多了前世的经验,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在场几乎每一位的身份、性格、家庭、投资思路等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些东西全由上辈子的许嘉平手把手教会他。

  宋居安有些诧异于宋季秋的如鱼得水:“小秋,长进不少。”但他又莫名担忧宋季秋是不是给了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你爸我还能在公司干好几年给你铺路。”

  宋家自从接回宋季秋以后,全家上下就是以这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嘴里怕摔了”的态度对他,但凡宋季秋上进一点,他们就恨不得他立刻放下工作原地休息一周。

  宋季秋无奈地笑:“爸爸,我想帮你多分担一点。”

  宋居安是个可以平稳掌握方向的舵手,却不是一个可以开辟新航线的船长。

  因此,前世宋居安每天劳心劳力,忙起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仍然难以避免一条偏离航道的船重回轨道。宋家破产后,宋居安更深感罪孽深重,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既然能重来,他当然希望提前帮上父亲的忙。

  宋家的瓦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后来他复盘,或许从他大学进入宋家公司时,宋家实际上已经暗含危机有了财务漏洞。

  别人都道是许嘉平对宋家的报复,而宋季秋却敢确定不是许嘉平的原因在于,

  许嘉平了解他,他同样了解许嘉平。

  那种藏内鬼、造谣抹黑、偷偷摸摸出阴招的方法许嘉平根本不屑去用。

  他站在大厅中央,男男女女身着华服,觥筹交错,水晶灯折射出华丽的光芒,给每个人披上一层光彩照人的皮囊。

  所以内鬼会是谁呢?

  宋季秋觉得自己现在像狼人杀时在排狼坑的闭眼平民,至少他最怀疑徐敬在的徐家。

  附近一波正聊天的人谈话内容传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何家的事你们知道了吗?”一个中年男人刚好拿出一叠资料,起了个话头。

  何家也就是何鑫家,宋季秋耳闻何家资金链出了严重的问题,而且原先被压下的死了人的工程事故被爆出来,全社会全在谴责,因为信任危机现在没有一家金融机构肯借贷给他。

  另一位回复:“得罪人了吧?”

  一系列事件环环相扣,肯定有人在背后推动,但由于过于巧合,又抓不住什么马脚。

  他们注意到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的宋季秋,挂起自以为慈祥的笑脸和宋季秋打招呼:“是小秋啊,要不要来看一看,先学习点以后好给你爸爸帮忙。”

  中年男人把资料递给宋季秋。

  “听说小秋成绩很好,老爷子也该放心了。”

  宋季秋笑得谦逊,接过那几页纸快速浏览。

  “小秋优秀,比上一位……”男人话说到一半,被同伴用眼神制止。

  上一位当然在指许嘉平。

  宋季秋笑容不变,装作没有听见,翻阅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

  身旁的人继续原先的话题,一位大腹便便约莫五十岁的男人冷哼一声:

  “打狗也得看主人,我倒想见识一下谁敢把手伸到我眼皮子底下。”

  男人姓张,何鑫家依附张家的势力,但出事后迅速被抛弃。豪门好脸面,这些人的眼中除了利益以外,面子大过天,他说出来这样的话众人并不意外。

  宋季秋指腹蹭过纸张锋利的边缘,微微摩挲了一下。

  “怎么样,小秋。”中年人笑眯眯,“有没有看出什么?”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心里并不指望宋季秋说出什么。

  宋季秋回以礼貌的微笑,似乎有些犹豫:“叔叔们都在,哪儿轮得到我看得出什么。只是,看上去有人从里面捞了挺多。”

  事后受益最多的往往可能是最有可能动手脚的人。

  张家的负责人脸色僵硬:“徐家把何家剩下的蛋糕全吞了,徐家和何家没仇,和我家可结过梁子。”

  看样子是把徐家怀疑上了。

  剩下的事就与宋季秋无关,他轻声与他们道别,不动声色地退到大厅边缘,神情冷了下来。

  别人不清楚,他一看就知道。

  釜底抽薪,把人逼上绝路。

  那可是许嘉平的拿手好戏。

  幸好现在圈子里不知道许嘉平的存在,能够轻易祸水东引到徐家。

  所以许嘉平这个时候就可能已经在接触股票市场了吗?

  宋季秋猜不透许嘉平的想法,只能暗中帮他遮掩一番。

  他没了和人周旋的性质,端着一杯拿着装样的鸡尾酒,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

  “季秋!”元林终于找到他,跑到他身边坐下,“找你半天了,原来在这里躲懒。这地儿好,离大门近,方便偷偷跑路,我贼烦那些老头子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鬼样子。”

  他还带来一个人,宋季秋认得来人是陈家的大少爷,两人互相颔首算打过招呼。

  上回机车比赛的组局就由陈大少组局,元林一向跟他交情不错,再加上想央求陈大少在玩乐上带带他,更是往来密切。

  元林最近持续对机车上头,昨天火速购入全套装备,今天才在赛道上兜了一圈,明天就想上场比赛。

  拉进度条的速度好比赶着去投胎。

  果然刚坐下,他立马分享行程:“下周有比赛,我想去试试。”

  宋季秋劝他:“你悠着点,别那么心急。”

  元林很洒脱,口嗨道:“没事,不过就是小命一条。”

  这话刚好踩到宋季秋的痛点上,他板起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没人比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更了解生命的可贵。

  他生气地补充:“你要是敢上场我就告诉伯母去。”

  “别啊!”元林瞪大眼睛,连连摆手,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我不去就是了,你怎么可以打小报告。”

  陈大少笑眯眯地看两个小孩吵架,很明显宋季秋占据了局势的上风,元林只强撑着赌气,他开口帮忙劝元林:

  “季秋说得对,我可不敢让你上场。”

  “为什么?”元林没想到陈大少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

  陈大少晃着杯子里的红酒:“下周云翼车队对战西城车队,西城车队风评不好。”他微微抿了抿,“你不知道那个车队阴得很,比赛前会私底下动手脚。不仅如此,还输不起,有次把赢了他们的选手活生生打成残废。”

  元林张大嘴巴:“卧槽?这么脏?”

  “他们背后有人呢。”陈大少见怪不怪,“观众只图赛中的乐子,谁管你赛前赛后的幺蛾子,他们更肆无忌惮。而且庄家开了赌局,后头的水深得很。”

  元林下巴看上去张得快脱臼了:“谢谢哥提醒。”转而对宋季秋真诚致歉,“谢谢弟关心。”

  宋季秋敷衍地扯扯嘴角,他有点没兴趣坐这儿,陈大少把生命当玩乐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陈大少招呼服务员来拿走空杯,继续往下说:“听说他们今天就有一场比赛,在郊区那块场地。”

  “今天和谁比啊?”元林对那个倒霉鬼致以深切的同情。

  “我想想,那支车队的主力是个不声不响挺冷的一个小子,但靠着不要命的胆子成了这片的常胜将军,他的车叫什么来着?”

  宋季秋放下手里的高脚杯。

  陈大少思索片刻一拍脑袋,总算回忆起名字,

  “Clover.”

  宋季秋的脸迅速苍白下来,他的脑袋空白了一秒、两秒、三秒……

  他猛得站起来,推门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