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穿进年代文后我有1了>第209章 

  服装厂进行了年终结算,盈利非常可喜,去除原材料及人工设备等成本,剩余的大部分都投入了厂区建设和广告宣传,是以欠银行的账还得往后挪挪。

  继个人贷款后,陈晚又用服装厂的名义借了两百万,看过服装厂的财务报表,银行批得特别痛快。

  陈晚让财务给全厂的工人发了一笔年终奖,少的十块八块,多的数百,全凭个人表现,愣是把工人们本就极高的效率又往上拔了一截。

  两个厂子挨得近,陈晚的一系列动作杜腾龙也有所耳闻,他略一思索叫来了许空山,想借许空山的口打听点更具体的东西。

  杜腾龙向来是个善于革新的,给员工发奖金明面上是增加了厂里的开销,但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工人的积极性高了,一来二去,明显是双赢的局面。

  然而更具体的许空山同样不太清楚:“要不我回头替您问问?”

  “行,你替我问问。”杜腾龙不着急,左右一时半会办不好,慢慢来。

  这并非什么不能泄露的机密,怕转述不够详细,陈晚干脆让许空山找杜腾龙约了个合适的时间当面谈。

  作为后来者,陈晚较杜腾龙这个当局者更了解如今红火的国营厂所存在的弊端,设备落后、产品单一、管理松懈等等,导致九十年代大批国营厂在外来资本的冲击中破产,掀起轰轰烈烈的下岗潮。

  虽然制药厂在杜腾龙的领导下发展良好,不过在陈晚看来,依然有许多可改进的地方。

  另外陈晚存了一些私心,若杜腾龙采取了他的建议,许空山也将是其中的受益者。没办法,制药厂给许空山开的那份工资,着实少了点,服装厂随便拎一个小领导出来都比他强。

  陈晚只管讲,具体要怎样落实,那是杜腾龙的事,他相信杜腾龙既然听进去了,自会采取行动。

  很快到了年关,陈家饭馆关门歇业,陈前进带着一大家子人回了平安村。

  许久没住人,屋内难免落了一层灰,于是扫地的扫地,擦桌的擦桌,忙到天擦黑,终于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许空山假期短的缘故,他与陈晚是年二十九晚上回的,待到初三下午,再载着一车土产返城。

  初四许空山照常上班,陈晚睡醒时旁边的被窝早凉透了,厨房里的红薯稀饭冒着热气,一眼便知是许空山的手艺。

  吃过早饭,陈晚去了服装厂,顺道给主动留守的满玉山带了些周梅做的香肠。

  听见敲门声,满玉山搁了笔打开办公室房门:“新年好。”

  “新年好。”进入办公室,陈晚递上手中的香肠,眼角余光扫到桌面上的彩色线稿,“你画的设计图?”

  “对。”满玉山大方的将设计图递给陈晚,过年期间厂里没什么事,他难得清闲,心血来潮重拾起了老本行。

  能成为路威公司的市场主管,满玉山的设计水平当然不低,扑面而来的华丽感让人仿佛瞬间置身上流社会灯光璀璨的宴会厅,极尽奢靡。

  “很漂亮。”陈晚赞叹地放下设计稿,“什么时候开始做,我找两个人协助你?”

  “用不着麻烦。”满玉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拿不了针,画画过过瘾就算了。”

  拿不了针?陈晚呼吸一滞,紧紧盯着满玉山的右手,上面却并无什么明显的伤痕:“怎么回事?”

  “刚下放那年不小心摔断了,接好以后不知为何一碰针就抖得厉害。”满玉山口中的针,不泛指一切做衣服的工具,是心病,药石无医,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今年要继续招设计师吗?”

  “抱歉。”陈晚没曾想勾起了满玉山伤感的过往,刚才轻松的氛围不复存在,“先暂时缓缓,等国胜从港城回来再说。”

  “没关系。”满玉山从痛苦的回忆中拔出来,与陈晚在办公桌旁坐下,心无旁骛地谈起了工作。

  钱国胜借探亲的机会去了港城打前阵,他与陈晚的重心在服装厂,需要在港城另寻合适的代理人,这项重任钱国胜当仁不让,毕竟他是几人里唯一一个与港城有牵连的。

  沈家在港城根基牢靠,势力虽不算数一数二,但也小有地位,有沈家的背景,钱国胜应该能为他们带回好消息。

  陈晚这一等便等到了正月末,倒不是钱国胜进展不顺利,而是他外婆病重,被绊住了脚。

  作为和国际接轨的繁华都市,港城人对潮流时尚的追捧远非内地能及。对于内地爱时髦的人而言,拥有一件“港城流行的新款”是值得炫耀的资本,然而随着陈晚的异军突起,局面悄然改变,现如今港城的新款已不如以往吃香,东言服饰后来居上成为了新的引领者。

  陈晚一心想借电影节打入港城市场,却不知东言的名气早已从相邻的广市传到了港城,钱国胜港城之行收获超乎想象的丰富。

  钱国胜找的代理人是他的表弟,之前做对外贸易的,听钱国胜提到东言的计划,二人一拍即合,不仅弄清了东言进驻港城的手续,连意向商场都找好了,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干得漂亮!”王利安大掌拍到钱国胜的肩膀,神情肉眼可见的激动。

  钱国胜被他拍得一个趔趄,龇牙吸了口凉气:“得亏你拍的是我,要是换成陈晚挨了你这巴掌,他山哥能找你拼命。”

  陈晚和许空山关系好人尽皆知,尽管明白钱国胜说的是玩笑话,陈晚仍不禁心头一跳,他清清嗓子遮掩外泄的情绪:“国胜辛苦了,你休息两天,周三开始准备资料。”

  “放心,包在我身上。”钱国胜比了个OK的手势,“对了,港城六月有一个服装设计比赛,陈晚你打算参加吗?”

  钱国胜目光如炬,虽说是在征求陈晚的意见,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想法。

  陈晚眉眼一抬,服装设计比赛?回想起自己曾经参加过的大大小小数十场比赛以及手捧过的奖杯,陈晚平淡的神色多了几分意气风发:“当然要参加。”

  钱国胜众人对陈晚的回答毫不意外,出于对陈晚的信任,他们甚至没想过陈晚失败的可能,满脸的喜意仿佛冠军已是陈晚的囊中之物,唯有满玉山收敛着,作为同样参与过此类比赛的设计师,他深谙其中的不易。

  “这是比赛的资料。”钱国胜掏出一叠文件,“消息是前不久下发的,报名截止时间为五月二十四号,应该来得及吧?”

  陈晚没有盲目给出答复,他扫过文件抬头的比赛名,确认自己没有听过,于是望向满玉山,对方正与王利安交换了位置,站到了他身侧,“满哥你知道这个比赛吗?”

  满玉山摇摇头,随即指着抬头下的举办方表示他十分熟悉,港城服装协会、Y国服装协会……

  听完满玉山的分析,钱国胜补充了部分资料以外的内容,例如裁判人选、可能的竞争对手等。陈晚愈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轻轻深吸一口气:“看来到时候会很热闹,我要提前去港城。”

  东言的服装销往港城涉及到高昂的关税,因此陈晚瞄准的是富人的钱包,入驻港城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富人们心甘情愿地掏钱。

  此刻陈晚在电影节出的风头便派上了用场,在钱国胜跑上跑下递交资料的同时,港城的表弟也没闲着,他铆足了劲为陈晚造势,力图把“精灵设计师”的热度最大化。

  为了配合表弟,陈晚迅速申请了通关,他政治清白,理由恰当,很快得到了予以通行的批复。

  许空山默默帮他收拾好行李,薄薄的一件丝质衬衫,在他手里如坠千斤。

  感受到许空山的不舍,陈晚从身后抱住他,埋头紧贴于男人宽阔的脊梁。

  许空山合上行李箱,握住陈晚环在腰腹的双手将他牵到身前,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嗯。”陈晚点点头,“我会的。”

  许空山请了半天假,将陈晚送到车站,不出意外,两人至少要分开四个月。

  今年的春日来得比往年早,野草于石板的缝隙中挣扎出生机盎然的绿,在绚烂温和的暖阳里摇曳着,即使被行人匆忙的脚步踩趴,稍作歇息便又能支棱起柔韧的叶尖。

  许空山站在轨道外,杂草的叶尖扫过他的脚踝,陈晚突然举起手,冲许空山比了个大大的心。

  陈晚独自到达港城,细雨飘零,落在伞面,水滴跟珠帘似的朦胧了视野。

  不管身处何地,陈晚总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他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出关口,一个与钱国胜有三分相像的人迎了过来。

  “陈晚你好,我是钱国胜的表弟沈明森。”沈明森自我介绍道,他看过陈晚的照片,以陈晚的长相,不存在认错的可能性。

  “你好。”陈晚伸出左手,无名指根处的戒圈泛着金属的银色光辉。

  沈明森诧异挑眉,陈晚结婚了?钱国胜怎么没跟他说过?诧异归诧异,到底是陈晚的私事,沈明森按下疑惑,接过陈晚的行李箱带他去停车场。

  外界的雨被桑塔纳轿车的车窗挡在外面,和内地相反,港城的交通为靠左行驶,驾驶座在右,陈晚之前久居国外,对此倒不陌生。

  内地的驾驶证无法通用,陈晚没有再考的想法,反正港城的出租车业务相对发达,要去哪直接打车也方便。

  沈明森性格与钱国胜相仿,大方且健谈,直言他们所坐的桑塔纳是家里买的,以示支持,言语间充满了富家子弟的底气:“我给你安排了一位助理,他会负责你在港城期间的衣食住行。明天的晚宴已经布置好了,你是先休息还是先和我小妹碰面?”

  “我不累,先和沈小姐碰面吧,万一礼服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再做调整。”事有轻重缓急,距电影节结束已三月有余,沈明森直接聊工作的行为正中陈晚下怀。

  沈家在港城向来低调,这次的生日宴会却一改常态广发邀请函,外界人只当是沈明森的小妹受宠,唯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知情者隐约猜到了大概。

  沈明森将借生日宴会的场合,将陈晚正式带入港城有钱人们的视野。

  宴会在陈晚下榻的酒店举行,沈明森考虑周到,替陈晚订了间套房,并准备了缝纫机,方便他随时使用。

  沈家离酒店不远,陈晚顾不上收拾行李,打开较小的箱子取出礼服在床上摊平,检查是否有严重的褶皱与破损。

  这件礼服的灵感来源于春日的山桃花,淡粉色的长裙虽无大面积的刺绣,但花瓣般的裙摆与点缀其中的手缝山桃花足见制作者的用心。

  眼下粉色本就稀少,钱舅舅让印染车间的工人反复尝试了数十遍,才达到了陈晚想要的娇而不艳如梦似幻的效果。东言的时系列之所以受人追捧,其有别于普通款式设计与新颖用色厥功至伟。

  “哥,是我。”酒店房门被人敲响,清脆的女声仿佛百灵鸟,沈明森打开房门,领着一男一女走进客厅。

  马上满二十岁的女孩是沈明森的小妹沈明雅,长相灵动身材娇小,他越过沈明森好奇地望向陈晚,明眸善睐,好生天真烂漫。

  而她身后的男人则是沈明森为陈晚配的助理,同样姓沈,单名一个照字,满脸敦厚,态度甚是恭敬。

  “陈设计师好。”沈明雅声音软了一度,以沈明森对她的了解,哪会不清楚少女的小心思。

  “沈小姐。”陈晚礼貌回应,一张带笑的俊颜勾得沈明雅心跳加速,双颊不由自主地浮上红霞。

  无名指上的银环晃过视线,沈明雅明显愣了下,红霞尽退:“陈设计师结婚了吗?”

  “对。”陈晚想到许空山,面部表情瞬间变得柔和,落在沈明雅几人的眼里,便是他与爱人感情深厚的表现。

  沈明雅心动的萌芽瞬间枯萎,但称不上难过,下一秒又笑了:“这条裙子好漂亮!”

  陈晚拿起山桃花礼服让沈明雅到卫生间更换,小V领的设计,穿着简单,无需第二人帮忙,沈明雅扣紧腰封,双手拎着裙摆转了一圈:“好看吗?”

  “好看。”沈明森毫不犹豫地点头夸赞,“浅粉色很衬你。”

  沈明雅喜不自胜,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裙子:“谢谢陈设计师。”

  礼服没有要修改的地方,发型和珠宝配饰另有专人负责,陈晚提了些建议,沈明雅欣然接受。

  “沈小姐稍等。”怕沈明雅转述不够明了,陈晚迅速勾勒了一副草图以供参考。

  陈晚的细致使沈明雅暗道可惜,可惜名花有主,她来晚一步,如今见了陈晚,眼光硬生生拔高一截,以后肯定难以将就了。

  转眼华灯初上,沈明森做东请陈晚吃了顿饭,席间宾主尽欢,末了交代沈照仔细照顾好陈晚,随后载着沈明雅离开。

  沈明雅的生日办了两场,中午一场在沈家豪宅,出席的均是沈家亲友,晚上场才是收了邀请函的港城上流。沈明雅未婚,沈明森几个做哥哥的早早到了酒店迎客,陈晚把握着时间换好衣服,用发胶将头发抓了个造型,自行下楼前往宴会厅。

  昨日的陈晚并未刻意收拾便把沈明雅迷住,今天用心打理后更是光彩照人,他来的不早不晚,沈明森眉毛一挑,快走两步:“我刚要上去找你。”

  陈晚递出生辰贺礼,沈明森没接:“明雅在二楼,想请你帮她看看今晚的造型。”

  这意思是要陈晚亲手把贺礼给沈明雅了。

  陈晚不置可否,跟着沈明森上了二楼。沈明雅一头长发编在脑后,发理蓬松,耳垂上的耳环轻轻晃荡,她正对着镜子左右欣赏脸上的妆容,眼角余光扫到陈晚,立马转过身:“陈设计师。”

  “沈小姐。”陈晚送上生日礼物,沈明雅双手接过锦盒,仰着脸问陈晚能否现场拆开,她迫切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得到陈晚的同意,沈明雅扯下锦盒上的蝴蝶结掀开盖子,一条嵌着碎钻的铂金手链映入眼帘,与山桃花礼服倒是相得益彰,沈明雅当即戴在了手腕上。

  “明森少爷,先生请你和陈先生过去。”沈照在沈明森耳边低声道。

  陈晚背靠沈家大树,本该主动拜访长辈,奈何时间不凑巧,拖到现在,闻言从容理了理衣襟,跟着沈明森至会客室。

  沈明森的父亲是沈家目前的当家人,头发半百,面容威严,见到陈晚后勾了勾嘴角,语气亲和,并不似表面那般难相与。

  服装行业是沈家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沈明森难免多问了些,陈晚应对自如。东言的成绩有目共睹,即便不选择沈家,他依然有办法在港城立足,无非是多费些功夫罢了,因此面对沈明森的父亲,他丝毫不显弱势。

  结束谈话,见差不多到了沈明雅出场的时间,沈明森与陈晚原路返回。大厅中央有一条连接二楼的旋转楼梯,钢琴奏鸣,沈明雅于璀璨灯光中缓缓走下。

  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简短致词后,掌声雷动,沈明雅出尽了风头,一下台便被姐妹们团团围住。沈明雅和她们说了几句,抬头望向陈晚所在的方位,朝他招了招手,陈晚与沈明森交换眼色,如鱼得水般地游入人群。

  在沈家人的引荐下,陈晚成功凭借这场生日晚宴进入港城有钱人们的视野,沈明森花钱请了娱报宣传,为陈晚与东言造势。

  自生日晚宴后,沈明雅将常服也换成了东言的当季新款,可谓是全心全意支持亲哥的事业了。沈明森干劲十足地应酬她介绍的未来顾客们,笑言等店铺开业,一定给沈明雅包一个大红包。

  “多大?”沈明雅挽着小姐妹的胳膊,耳垂上小巧的珍珠耳钉熠熠生辉,显然价值不菲,沈明森的红包若是包小了,怕是不够她逛半天街的。

  沈明森默默盘算了一番,得出一个尴尬的结论,他的身家似乎还比不上沈明雅。

  但话已出口,没办法撤回,陈晚开口替沈明森解围:“红包哪里够,沈小姐以后的衣服,东言全包了。”

  “哥你看看陈晚多大方!”沈明雅朝着沈明森抬下巴,熟络的将称呼从陈设计师改成了陈晚,说着沈明雅看向小姐妹,“怎么样,你选好喜欢的款式了吗?”

  时值四月初,离比赛报名的截止时间尚且充足,在准备参赛作品的同时,陈晚抽空接了几件定制,沈明雅的小姐妹皱着眉难以抉择,每一件她都喜欢,根本选不出来。

  最终她听取了陈晚与沈明雅的共同意见,定下了第二套作为出席活动的礼服。

  陈晚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对方是港城一位小有名气的歌手,她身着礼服拍摄的照片被赞美出了新高度,两人这一波合作算是达到了超出预期的双赢局面。

  彼时陈晚已完成了比赛报名,如满玉山所料,这次的比赛盛况空前,来自世界各地的设计师们齐聚港城,揭开正式比赛的序幕。

  和送作品参赛的形式不同,此次比赛需要设计师到现场进行创作,倒是跟陈晚建厂之初招设计师的模式差不多。

  举办方规定设计师可带一名助理,陈晚带了沈照。沈明森做事周全,在陈晚到港城之前,他特意安排沈照去裁缝店当了两个月的学徒。沈照于服装一道上天赋平平,两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从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蜕变为专业人士,但给陈晚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经过层层选拔,陈晚一路冲进了决赛,和剩下的九位设计师争夺排名。十人之中,他是唯一的华国选手,黑发黑眸,纯正的亚洲血统,前期的突出表现令竞争者们不得不收起心中原有的不屑,正视陈晚所造成的威胁。

  主办方为每位选手配备了专业的模特,陈晚抽签随机到了一位身材高挑的白人姑娘,脸颊缀着几颗小雀斑,身材和台步没什么毛病,不过看陈晚的目光不太友善。

  陈晚注意到了模特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只要模特做好她的本职工作,其余他都不计较。

  决赛前一日是最后的试衣环节,举办方的隐私保护做得不错,截止此刻,除了本人及试衣模特,选手及裁判们均未见过他人作品的全貌。

  “陈先生,你快去吃饭吧。”沈照帮着把衣服挂回架子上,催忙了一整日的陈晚休息用餐。

  “嗯。”陈晚理了理袖子,衣服无须再进行修改,接下来只需要等到明日,“我吃完回来换你。”

  不怪陈晚防得紧,实是这场比赛对他意义重大,临上场作品被人损坏的事他不是没见过,眼看着到了最后关头,可大意不得。为此,近几日沈照在工作间打起了地铺,别的大忙他帮不上,唯有主动揽过守夜的活,好减轻陈晚的压力。

  正是饭点,陈晚顶着各种意义不明的视线随意寻了张空桌落座,主办方财大气粗,餐厅的菜单中西餐一应俱全,几乎能和五星级酒店媲美。

  陈晚要了份简餐,一碗白米饭搭配小盅的鸡汤并一荤一素两盘小炒,邻桌的餐刀在瓷盘上碰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三分熟的牛排溢出猩红的血水,长着一头金色卷发的男人叉着牛肉送入口中咀嚼,眼神却一直盯在陈晚的身上。

  灼灼的目光如有实质,陈晚丝毫不受影响,哪怕男人是本场比赛的热门夺冠人选。

  陈晚清空了碗中的米饭,起身与男人对视两秒,接着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男人对他抱有敌意,陈晚抬手按住跳动的右眼皮,总觉得明天的决赛会出意外。

  翌日清晨,入夏的港城气温逐步攀升,穿着短袖的记者早早到达了场馆等待,以抢夺拍照的有利地势。上午十点,打扮得争奇斗艳的嘉宾们陆续持证入场。

  名媛、歌手、演员……闪光灯下竟全是港城娱报的常客。

  沈明森托人弄了两张入场券,带沈明雅来凑热闹,望着外面的盛况,沈明雅满脸惊讶:“这也太夸张吧。”

  除了惊讶,沈明雅还有不解,一个设计比赛怎么会邀请如此多的名人?

  沈明雅心思单纯,猜不到背后的含义,沈明森则不然,他想起刚打听到的内幕,神情多了分担忧。

  场馆后台,原本宽敞的空间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声嘈杂,放眼望去皆是紧锣密鼓的繁忙景象。临近上台,各设计师的作品也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尽管有内幕,但能进入到此环节的都不是泛泛之辈,每位模特身上的衣服均有其独到之处。相熟的设计师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目光似有似无地朝向同一个方位。

  离上场仅剩不到二十分钟,陈晚的模特迟迟不见踪影,本应穿着妥当的长裙孤零零地挂在衣架上,成为全场的焦点。

  “陈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饶是沉稳如沈照,也不免变得慌乱,早在模特未按时到场时他便联系了工作人员,对方立马答复让人去找,然而一找找了两个小时,沈照催了无数次,依旧没见身影。

  直到刚才,负责人来了一趟,态度诚恳地道了句歉,说了一通是他们工作失误云云,待陈晚追问补救方法,他一摊手,表示没有备用的模特……

  如此一来,陈晚怎会看不出他的意思,很明显什么模特突发急病无法上场、工作失误,全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谁让他能力太强,挡着别人的路了呢?

  对于背后有哪些人参与其中,陈晚心中已有了答案,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比赛,这笔账他后面再慢慢算!

  “拿着衣服,我们走。”陈晚手指一勾,一支口红悄悄落入他掌心,无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当他放弃了模特,改用人台,否则总不能变个活人出来吧,况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沈照的想法和大众一致,不管结果怎样,丢脸是必然的,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些人套麻袋狠揍一顿。

  “你在外面守着。”陈晚未过多解释,让沈照放下长裙并关上房门。

  沈照不明白陈晚要做什么,满头雾水地立在门口,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边暗想要怎么替陈晚讨回公道。

  空旷的房间内,陈晚弯腰脱下鞋子,接着褪去衣物,试衣镜中倒映出他修长瘦削的身形。

  没有模特,他就自己上,真当能困住他了不成,想让他出丑,他偏不叫他们如意。

  陈晚的身高与女模特相仿,因此无需调节裙长,不过碍于男女性的先天差异,他三围数据与女模略有区别,好在长裙本身是系带设计,细微的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沈照。”背后的系带陈晚无法独自操作,他扬声唤沈照进屋,背过身反手拉着两条系带,“麻烦帮我系个蝴蝶结。”

  沈照尚未从陈晚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陈晚的背影,整个人像木头似的僵住,仿佛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虽然以陈晚俊秀的长相与兰竹般的气质穿着长裙并不违和,但他到底是个男人,沈照的反应实属正常。

  “沈照。”陈晚抬高了音量,语气带了些许急切,让沈照恢复神智,“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哦……好!”沈照浑身一抖,手忙脚乱地接过陈晚手中的系带,秉着呼吸收紧,在陈晚的后背系上蝴蝶结,调整一番让两边对称。

  陈晚没功夫关注沈照的表情,他侧身扭头对着镜子看了看后背,满意地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沈照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一抬头,陈晚扭开口红管在唇上均匀涂抹的画面又落入他眼球。

  陈晚抿了抿唇,将越界的口红用手巾擦去。

  太红了,陈晚不满意地拧眉,又卸去一层,他原本的唇色偏淡,点缀上些许红色,呈现出和长裙相配的浅湘妃色。

  陈晚毛发并不旺盛,早上刮过胡子,哪怕凑近了也只有一点点淡色的胡茬,恢复社交距离后根本看不出痕迹。

  他皮肤生的白,唇形又漂亮,即使不画底妆,配上口红同样美得惊心动魄。陈晚取下头绳,他年前理了一次发,后面再没动过,如今又长过了锁骨,因为长时间扎着,发尾弧度自然卷曲,为他进一步增添了几分女气。

  不用多余的配饰,陈晚抓起桌面上做长裙剩下的纱料绕了一圈在脑后打结。蓬松的纱料盖住眉眼,视线瞬间朦胧,如同高度近视,看不清细节但不影响走路。

  陈晚没有穿高跟鞋的经验,加上鞋码不合,他索性光脚,裙摆堪堪盖住脚尖。长舒了一口气,陈晚定神:“走吧。”

  沈照叹服于陈晚的临危不乱,小跑两步在前面开路,陈晚没穿鞋,他得仔细盯着地面,免得陈晚受伤。想象着待会其余人的反应,沈照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期待。

  整个换装的过程说长不长,二人返回时刚好开场,上场顺序是抽签决定的,陈晚排在第三的位置。

  “不是说那个模特绝对不会来的吗?”眼见着穿着长裙的模特站进队伍,奥里奇情不自禁地彪了句脏话,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双手竭力握拳,才稳住了心神。

  奥里奇从未想过他会在港城遇到陈晚,自从数年前在京市输给陈晚,他险些身败名裂。若非华国的蛋糕太过诱人,让人难以割舍,奥里奇很有可能一蹶不振,为了东山再起,他不停寻求机会,千方百计和本国一位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搭上了话。

  在奥里奇的出谋献策之下,这场看似公平的比赛横空出世。奥里奇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别看港城的宣传搞得声势浩大,主办方还打着Y国服装协会的旗帜,实际上在Y国根本查无此赛,所谓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知名设计师”,也不过是花钱请的托罢了。

  如无意外,这场比赛奥里奇与他的两位同伴会包揽前三,随后他们会在港城创办服装公司,逐步渗透内地。

  当然,港城的资本家也不是吃素的,为了不让“假比赛”暴露,他们没有限制本地服装设计师的报名,并且正儿八经请了裁判,否则奥里奇哪会纵容陈晚进入决赛。

  奥里奇本想暗地里派人毁了陈晚的作品,谁料陈晚那般谨慎,令他的人无功而返,于是他不得不改从模特入手。上身展示环节占了评分的八成,他不信陈晚没了模特还能夺冠。

  说来好笑,奥里奇在冠亚季军中锁定的是第三名季军席位,而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陈晚能够胜过全场所有人的实力。

  面对奥里奇的担忧,他的两位同伴起初是不解,认为他杞人忧天,华国能培养出什么设计师?眼下,他们陷入了和奥里奇同样的急躁中。

  陈晚要是拿了第一,他们所做的一切,就全白费了。

  在奥里奇三人近乎绝望的眼神中,陈晚走出了后台。

  T台呈回形,由左边上场,评委席在正前方,中间停留一分钟,再从右边离场,受邀嘉宾们围T台而作,前后三排,足够他们全方位欣赏整个走秀过程。

  在后世把设计比赛办成花里胡哨走秀的形式十分常见,可对于八十年代的港城的人,眼前的一切充满了新奇。

  没有穿着高跟鞋的陈晚矮了半截,但架不住他头小脸小,身材比例极佳,无需高跟鞋的加持依然把长裙穿出了令人惊艳的效果。

  陈晚第一次以模特的身份上T台,走不出女模们摇曳生姿台步的他,迈着设计师谢幕时不急不缓的步伐,腰背挺直,自有一股从容淡然。

  裙摆擦地,偶尔露出脚趾,无人在意模特走得是否漂亮,他身上的长裙足以夺目。

  极致轻盈蓬松的薄纱层层叠叠,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带起如山风吹拂梢头柔嫩花瓣的摆动,又似夕阳照耀下的海面,翻滚起泡沫般的波涛,恰到好处的零星亮片制造出暗夜星空,像一口甜梦缭绕在心头舌尖。

  陈晚在T台前端站定,默数着停留时间,三十秒后背过身,被蝴蝶结托着的蝴蝶骨振翅欲飞。

  太美了。

  情不自禁的夸赞脱口而出,无数人想象着自己穿上这条长裙该是怎样的惊艳,比赛尚未过半,她们便迫不及待地期盼起了结束。

  沈明森与沈明雅坐在右侧的前排,他们恋恋不舍地望着陈晚的背影消失在T台后方的拐角,沈明雅兴奋得脸颊发红,她无比得意地观察着嘉宾嘉宾们脸上的痴迷,不好意思,这条裙子是她的了。

  有了陈晚的珠玉在前,后面连续几位模特的出场都没能勾起嘉宾们的兴趣,评委们出于职业素养认真打着比分,内心却无比统一地把冠军票投给了三号设计师。

  沈照紧张地候在T台出口处,待陈晚下台,立马护着他直奔之前换衣服的房间,打了奥里奇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陈晚松缓了紧绷的神经,决赛后一个环节是设计师的理念展示,无需他再假扮模特,换下来的长裙套回人台,由工作人员统一搬出去。

  走秀环节告一段落,理念展示在二十分钟后,事到如今,奥里奇哪里还猜不出陈晚与模特的关系,他气愤地朝空气挥了一拳。

  大局已定,陈晚的所做作为在比赛规则中无明令禁止,他不怕奥里奇借此做文章,说到底,陈晚才是赛方疏忽的受害者,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奥里奇若是非要生事,他不介意揭穿这场比赛的阴谋,届时他一定是获利更多的那个。

  如陈晚所料,有点脑子的奥里奇没敢当场发作,成功斩获比赛冠军的他被后台蜂拥而上的记者团团包围,沈照独木难支,赶紧去找沈明森搬救兵。

  “对不起,我来晚了。”好不容易将陈晚救出包围圈,沈明森连连道歉,是他考虑不周。

  “没事。”陈晚理了理被挤乱的衣服,“先回酒店。”

  简单吃过午饭,陈晚将比赛中发生的事全部告知了沈明森,奥里奇心眼小,必然不甘输了比赛,他们得抢占先机防止奥里奇的后手。

  扮成模特上台是不得已而为之,陈晚对男扮女装虽无芥蒂,在当下的大环境中,还是小心为上。

  事不宜迟,沈明森借用了沈家的关系,陈晚与模特的合照出现在了当天娱乐晚报的头条,在化妆技术的修饰下,复刻出一个“模特陈晚”难度不大。同时,陈晚在报道中表示,夺冠的长裙已送给了港城首富家的千金,算是彻底堵住了奥里奇的后手。

  沈明雅娇气归娇气,却不是不明事理,首富在港城的地位沈家望尘莫及,用一条裙子攀上首富千金,他们赚翻了好么。

  另外,陈晚宣布了开店的消息,奥里奇看完报纸,当即撕了个稀碎。

  盛夏在忙碌中悄然流逝,港城的民众在短袖外添了单衣,东言在港城的第一家直营店当月业绩再创新高,期间虽发生了一点小麻烦,但都及时解决了。沈明森豪气地包下一轮游艇,为陈晚办了场庆功宴,也是送行酒。

  东言在港城走的是高奢路线,一对一VIP服务,充值黑钻会员可解锁陈晚的私人订制。陈晚低估了港城名媛千金们的有钱程度,两个月接了数十套私人订制,交货时间排到了明年,迟迟脱不开身,截止到昨日,才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张设计稿,定下返程的日子。

  来港城半年,陈晚与许空山维持着一周一封信的通讯频率,他早已归心似箭。

  陈家饭馆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早春离家初秋归来,南城火车站的丹桂盛放着淡黄色的小花,香气沁人心脾。

  “到了么到了么?”火车到站,陈勇阳把着许空山的肩膀伸长了脖子,眼睛睁得老大,生怕错过了陈晚的身影。

  正值青春期的陈勇阳又长了一截,不过仍然比不上许空山。

  “到了。”许空山的鹰眼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陈晚,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往前迈了两大步,陈勇阳等人连忙跟上。

  陈晚激动得一路没睡好,眼下印着青黑,精神头却很好,他提着箱子迎了两步,陈勇阳冲到许空山前面,死死地抱住陈晚:“小叔叔!”

  手上的箱子被许空山接过,一行人叽叽喳喳地簇拥着陈晚出了火车站。

  越野车开到了服装厂,大红横幅上写着“欢迎陈厂长归来”的字样,不用说,这肯定是钱国胜和王利安的主意。

  为了给陈晚接风洗尘,服装厂食堂的大师傅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顿饭办得比过年还丰盛。

  下午在巡厂和开会中度过,到了下班时间,陈勇阳抢了许空山的活到厂门口接人,周梅操持的这顿晚饭,较食堂大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给陈晚吃顶了。

  暮色四合,白日的喧闹逐渐远去,空寂了半年的住宅终于等到了两位主人齐聚。

  陈晚被许空山亲得喘不过气,大脑缺氧昏沉,手脚软得像无骨虫,又麻又痒。

  “终于回来了。”许空山松开陈晚换气,指腹略微用力摩挲过陈晚的五官,似是要把他的长相重新刻进心里,“不走了?”

  “不走了。”陈晚往许空山怀里钻了钻,熟悉的气息填满了他的四肢百骸,疲惫后知后觉吞没意识,陈晚强撑着眼皮,不想这么快睡过去。

  “睡吧。”许空山轻拍陈晚的后背,“我在呢。”

  “一直在?”

  “一直在。”

  从港城回来后陈晚原计划休半个月的长假,每天睡到自然醒,吃过许空山准备的早饭,视心情随便做点什么事消磨时间,等许空山下班一起吃午饭,然后睡一两个小时的午觉,醒了去饭馆和服装厂转转,直到傍晚。

  刚开始陈晚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舒服,如此过了不到一周,陈晚瘫在许空山身上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许空山替陈晚揉腰的手一顿,他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素了半年,终于连着吃了几顿饱饭,把陈晚撑得差点下不了床。

  “我准备周一去厂里上班。”陈晚动动腰,示意许空山继续,“在家闲着实在太无聊了。”

  另外,陈晚觉得他有点遭不住了,得缓缓。

  对于陈晚的决定,陈晚向来不会反对。周一陈晚如往常一般进了办公楼,得知他正式上班,钱国胜意外之余笑他天生劳碌命,学不会享受。

  陈晚笑笑没接话,谁让许空山没空呢,若是许空山抽得出空,他早带着人天南地北玩去了。陈晚在港城那段日子许空山一直没休息过,攒了一堆假期,就是为了有时间陪他,偏偏昌学义的新药研发到了关键时刻,和许空山以前弄出来的驱蚊水不同,这个新药是真正能治病的。

  研发最是耗钱,且一款新药的研发通常需要十年以上,哪怕有上面的支持,制药厂也没有做创新药的实力,这里的新药指的是德叔给许空山的药方,昌学义进行了改良,通过萃取有效成分做成便携易服的小药片,同时保证药效,昌学义试了许多次,终于成功在望。

  作为制药厂的生产部主任、研发部的一份子,许空山自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离开。

  没有谁会比陈晚更希望许空山好,对此陈晚表示正事要紧,他和许空山的日子长着呢,玩的事不着急。

  花了两天时间看完这半年的生产销售数据,陈晚找到满玉山:“我们厂是不是该扩招了?”

  早在服装厂创办之初,陈晚便向所有员工明确了服装厂的岗位不是铁饭碗,国营企业那些什么父亲退休儿子接岗、抑或把工作名额卖给其他人的操作,在东言都是行不通的,因此除了极个别行为恶劣被开除外,没一个主动离职。

  东言服饰的名气日益见长,即便厂里的工人天天铆足了劲生产,市场上依然供不应求,车间的普通职工后面又陆续招了两轮,陈晚所说的扩招针包含全厂所有部门,尤其是设计部。

  设计部一直是去年比赛选出来的八人,经过这一年多的成长,他们已经能独立完成普通系列的新款设计以及部分的时系列,但时系列主打的款式以及港城那边仍是陈晚一个人挑大梁。

  陈晚毕竟是人不是神,天才如他,在长时间的高产出下也会感到压力,他打算挑几个有灵气的人带在身边培养,满玉山有心理阴影,东言能走向国际的高级设计师不能只有他。

  “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呢。”满玉山和陈晚考虑到了一块儿,“之前老王说他手底下的业务员不够,我们从车间提了一批合适的,但还得再招,其他部门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行,下午通知老王他们开个会,统计一下员工缺口,顺便商量商量要怎么招。”陈晚不是个扭捏的人,一旦决定要做,立马会采取行动。

  于是服装厂扩招的事就这么提上了流程,依然是面向社会和学校同步开放,但与建厂时不同的是,此次校招的名额占了八成。

  如今南城流传着一个普遍的认知,乡下的比不上城镇的,城镇的比不上有单位的,有单位的比不上服东言装厂的。虽然经不起细究,但大概是那么个理。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年初发生的一个小插曲,陈晚被工商管理部门的领导叫去谈话,原因是他们收到了关于东言的举报信,且不止一封,加起来大概垒了十公分厚。

  这事落在别人头上,指不定被怎么折腾,然而轮到陈晚,领导的态度却好得不得了,不仅没问责陈晚,还反过来把把写举报信的埋怨了一通,东言的税可不是白交的,失心疯才会跟陈晚过不去。

  举报信的内容大差不差,去除废话只有一个核心,东言给员工开的工资太高了。

  众所周知东言的工资是略高于平均水平的,但毕竟不是铁饭碗,仔细一想似乎还是国营单位的工作更靠谱,所以大伙讨论一番便歇了心思,如此相安无事到了年底。

  过年么,少不了走家串户,聚到一块,有孩子的聊孩子、没孩子的聊对象聊工作,总之嘴巴闲不住,聊着聊着,东言再次出名了。无他,年终奖闹的。

  有人算了一笔账,东言普通车间工人一个月工资三十五块,每个月拿第一额外奖十块,一年是一百二,加上年终奖……

  虚伪的优越感在金钱的冲击下瞬间破碎,原本觉得铁饭碗更靠谱的人坐不住了,要么闹腾着涨工资,要么打起了服装厂的主意,反正他们好好表现,一样能做到老,是不是铁饭碗有啥关系。

  人心浮动导致的结果是工作效率明显下降,各单位没办法,工资等级是上面统一规定的,他们说了不算。

  “给你们添麻烦了。”陈晚听完前因后果,隐隐有些无奈,“劳工协议上都是这么签的,而且我们厂的薪酬等级您也看过,多劳多得,实不相瞒,我还觉得给他们的工资低了些,想给他们涨一涨。”

  “诶,可千万别——”领导赶忙打住陈晚的想法,再涨他们真没法收场了,“你能处处为员工着想是好事,我们也很想把大家的工资提一提,奈何之前一直条件不允许。”

  之前条件不允许?陈晚眉眼一动,这意思是现在条件允许了?

  “前不久制药厂的杜厂长来找了我一趟。”领导接着往下说,“他提交了一份关于调整职工福利待遇的倡议书,我看上面的内容十分眼熟,是你跟他讲的吧?”

  原来如此,杜厂长的动作还挺快,陈晚谦虚地笑了笑:“杜厂长是问过我。”

  “我就说。”领导满脸笑意的隔空点了点陈晚,“我知道了,没事,你回去吧,厂里该怎么来怎么来。”

  举报信的事不了了之,愈发肯定了东言在南城人心中的地位,陈晚不怕招不来大学生。

  设计部有八个人用,陈晚大胆地放开了手脚,挑了几个天赋高的,经验丰不丰富无所谓,进了东言,多的是动手的机会。

  陈晚本想让满玉山带两个,免得埋没了他半生的本事,可惜被满玉山以无法“身教”拒绝了。

  “你在厂里坐镇,我出去跑跑供应商。”满玉山给自己安排了事,东言目前的布料供应商还是“便宜”了点,真正的高端面料处于空白状态,陈晚不得不用设计去填。有钱人的眼光都毒,布料普通设计又不是顶尖,他们绝不会买账。

  好比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若是把高端面料的缺口补上,陈晚定能轻松不少。

  除此以外,普通的布料也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陈晚把这方面的想法交给了钱舅舅,如今已初见成效。

  陈晚把设计部的新人送去了车间轮岗,打好基础再回他手底下做事,他一边要设计新款一边要做港城的定制,加班成了常态,好在许空山跟他一样几乎以厂为家,若非两个人住一起,可能十天半个月都说不上三句话。

  昨夜陈晚睡着后咳了两声,一早醒来摸到被窝里捂的衣服,许空山给他加了件毛衣。陈晚穿戴整齐下楼,空气里有从厨房飘来的辛辣味。

  暖烘烘的大手捂住额头,陈晚茫然眨眼:“我感冒了?”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没有,你昨天晚上有点咳嗽,喉咙痛不痛?”陈晚额头温度正常,许空山收回手,“我煮了姜汤,你吃了饭喝一碗。”

  陈晚摇头说好,随即惊讶于许空山竟然这个点还在,以往他都会比陈晚早一个小时去制药厂。

  “新药的实验结束了?结果怎么样?”陈晚不懂药理,在许空山的耳濡目染下也了解了一点,药片是做出来了,但还得在人身上验证具体疗效,无明显副作用才能获批上市。

  “没有,不过快了,应该能达到预期效果。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冷,许空山在灶台边放了张小桌子,早饭是香甜的红薯粥配鸡蛋,佐周梅做的红豆腐。

  经许空山提醒,陈晚想起来了,今天是元旦,他和许空山都放假来着,周梅前几天特意到厂里叫他们中午回去吃饭。

  难得休息一天,陈晚灌了一碗姜汤和许空山靠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部小说改编的武侠片,已经放到十多集了,前面的剧情他们谁都没看过,但打戏足够精彩,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十点两人上楼换了身衣服开车去陈家饭馆。周梅的老母鸡汤炖了两个小时,进门便闻到了香味,陈勇阳在厨房摘菜,今天刚好是周日,他没课。

  “小叔叔!”陈勇阳语调欢快,过了变声期的少年音色沉了不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身板肉眼可见地结实。

  “六儿和大山来了,外面冷不冷,快过来烤火。”周梅笑着招呼道,陈勇阳端了根凳子放到火盆边上。

  “嗯,大嫂。”陈晚应了声,在凳子上坐下,“大哥他们呢?”

  “昨天晚上电视突然冒雪花屏了,他和勇飞在楼上修电视。”周梅说着喊了一嗓子,“前进、勇飞,六儿他们来了。”

  父子俩当即扔下了没修好的电视下楼,特别是陈勇飞,跑得飞快。

  在周梅夫妻眼里,家人远比挣钱重要,尽管小饭馆一天能挣近大几十块,他们依然毫不犹豫地推了生意,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元旦。

  吃过午饭,陈勇阳人主动进厨房洗碗,陈勇飞继续修电视,许空山跟着搭把手,大堂里陈晚陪着兄嫂说话。

  陈晚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在港城,眼见着翻过年也要二十八了,周梅不禁操心起了他的人身大事。

  “六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周梅那叫一个愁啊,私底下她没少和陈二姐陈五姐絮叨,陈勇飞比陈晚大一岁,快三十了,一问就是要读书不着急,村里跟他一个年纪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我不着急。”要么陈晚跟陈勇飞是叔侄呢,两人一个德行。

  “二十八了咋能不急!”周梅瞪眼,“你老实告诉大嫂,喜欢啥样的姑娘,大嫂帮你找。”

  “我不想结婚。”陈晚强忍住告诉二人真相的冲动,虽然他相信周梅和陈前进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但眼下显然没到最佳时机,至少他要先探探口风,掌握他们对同性恋情的看法。

  “好端端的怎么不想结婚?”周梅更莫名了,“你五姐夫学校有个语文老师,小你三岁,师范大学毕业,姑娘长得挺漂亮的,要不抽个时间见上一面?”

  周梅认为陈晚不想结婚是没开窍,等见了姑娘,自然就开窍了。如今的年轻人讲究什么自然恋爱、共同语言,为此那些没上过大学的她都拒了。

  陈晚不知周梅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看周梅的神色,似乎必须给出个合理的交代,陈晚咬咬牙:“我不行。”

  他是真的豁出去了,这下周梅总该死心了?

  谁知周梅闻言的反应和陈晚的预料大相径庭:“你想骗我好歹换个理由吧,做什么学人家大山。”

  “我没骗你。”陈晚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段——除许空山以外。

  “有检查单子吗,我看看。”周梅果然被逼急了,陈晚是陈家的小儿子,二老去世前把陈晚托付给他们做大哥大嫂的,要是陈晚一辈子不结婚,她怎么对得起二老。

  陈晚哪拿得出检查单,他败下阵来,决定采取拖延大法:“大嫂,我们过完年以后再说行吗?”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周梅心下一软:“好,六儿你莫怪嫂子,嫂子也是担心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万一生病都没人照顾,嫂子跟你哥这辈子没什么大的愿望,只要能看到你和勇飞他们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

  “我生病了山哥能照顾我。”陈晚瞥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的许空山,神情温柔。

  “傻孩子,那哪能一样。”果真没开窍,周梅忍不住笑,“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电视修好了!”

  气氛重新变得和谐,陈勇飞跳下楼梯:“你们说什么呢?”

  “说你不找对象。”又是个不省心的,周梅瞪向陈勇飞,“你英俊堂弟的儿子都会走跑了。”

  蒋英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学校所在城市工作,跟单位的女同事结了婚,前年带媳妇回了趟南城,去年生了个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壮壮。

  “我有对象了。”陈勇飞一语惊人,把周梅激动得站了起来。

  “你有对象了?啥时候有的,怎么没听你说过?”陈前进花生撒了一地,顾不上捡,连连追问。

  “哥你有对象了?”陈勇阳不洗碗了,跑出来凑热闹。

  “没谈多久,准备稳定了再告诉你们的。”陈勇飞挠挠头,“她跟我一个学校,读大四,想考研……”

  话题集中到了陈勇飞身上,许空山走到陈晚身后,悄悄拍了拍他的背,他下来时刚巧碰到陈晚说他不行。

  陈晚行不行,许空山心知肚明。除了比他快了点,其他没什么问题。

  得知陈勇飞谈了对象,周梅舒心不少,扭头对上陈勇阳兴致勃勃的眼神,周梅眉一敛:“你在学校好好学习,不准早恋,听到没?”

  “我去洗碗。”陈勇阳兔子似的溜了。

  短暂的元旦假期过后,陈晚与许空山又开始了忙碌,一直到年底。

  抱着侥幸的心理,陈晚悄悄上医院做了个检查,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真的行。

  这具身体的先天不足已补得七七八八,陈晚纠结半晌,终是放弃了掏钱收买医生,请他在检查结果一栏写个不能生育的想法。

  让周梅相信他跟许空山都不能生育的概率跟陈勇阳没有早恋的概率一样,无限约等于零。

  拖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陈晚焦虑翻身:“山哥,我们村里有像你我这样的先例吗?”

  “有。”许空山的回答令陈晚精神一振,要试探周梅的口风,从村里人入手最为稳妥,到时候提起来也没那么突兀。

  “是谁,你认识吗?”陈晚往许空山怀里蹭了蹭,仰着头,满脸好奇。

  “我不认识,师傅跟我讲的,建国前的事了。”许空山托住陈晚的腰,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复述德叔的故事。

  没错,德叔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一对同性恋人因家庭与世俗分开,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无联系。

  “等等,不是说德叔结过婚还有一个孩子?”陈晚懵了,难道他记忆出了错乱?

  “没结过婚,孩子是捡的,有很严重的心脏病,没养大。师傅经常看病不收钱,村里人感激他,为了维护师傅的名声,干脆统一口风,编了套师傅结过婚的说法。”

  根据陈前进与德叔的年龄差,陈晚得出一个结论,他大哥一定知道德叔的事,而周梅是后面嫁到平安村的,知晓与否的可能性五五开。

  “那师傅看出我们的关系了吗?”陈晚下意识跟着许空山喊了师傅,既然是同类的话,应该是有察觉到的吧?

  “嗯。”许空山抱着陈晚的手紧了紧,“师傅说,我们的未来会是光明的。”

  陈晚莫名多了分底气,等到真正要坦白的那天,他反而有了种即将尘埃落定的解脱感。左右不管周梅他们的态度如何,他与许空山绝不会分开。

  坦白的地点在陈家,平安村的陈家,时间是许空山选的,正月初四,恰好是他的生日。

  “这么多年没正经给你过过生日,今年可算赶上了。”周梅张罗了一大桌好菜,筷子一个劲地往许空山碗里夹,似是要把欠的全补上。

  作为许空山的师傅,德叔理所应当的在场。

  陈晚心里藏着事,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等啊等,堂屋的酒气散尽,陈勇阳和陈露分别找小伙伴玩去了,陈勇飞出门帮陈春来修收音机,陈星获得了公派留学的名额,今年没回来。

  偌大的堂屋安静得诡异,周梅心突地一慌,勉强挤了个笑:“怎么都不说话了?”

  陈晚和许空山对视一眼,他们早商量好了,这个口由陈晚来开,许空山终归是个“外人”。

  “大哥,大嫂,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陈晚也不探什么口风了,德叔给他们撑着腰呢。

  见陈晚神情凝重,陈前进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对不起。”陈晚先道了歉,他注定要让两个爱他的人伤心了,“之前一直瞒着你们,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许空山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两人的事当然要两个人一起说。

  牵着的手比任何语言都来得直白,周梅与陈前进齐齐失声。

  “你们都是男人啊!”良久,陈前进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陈前进虽然不赞成,但语气没陈晚预想中的强硬,是个好兆头。

  “我上大学那会儿。”陈晚撒了个小谎,否则要是让夫妻俩知道两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好上的,周梅好陈前进铁定更自责。

  不过即便从大学开始算,二人在一起也有近七年了。

  “对不起。”陈晚再次道歉,为周梅滚落不止的眼泪。

  陈前进脱力般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去了骨头,陈晚喜欢男人并且对方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许空山,强烈的冲击令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六儿,你跟我进屋。”陈前进撑着凳子站起来,拍拍发妻的肩膀。

  陈晚默默跟上,许空山意欲同往,被陈晚拦了下来。

  “大山,婶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现在婶求你,跟六儿断了行吗,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周梅祈求地望着许空山,“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做犯傻的事。”

  “对不起周婶,全是我的错。”许空山目光坚定,认错归认错,断是不可能断的。

  “他德叔,你是大山的师傅,你管管他。”周梅急切地寻求德叔的帮助,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让两人分手,不能糊涂毁了一辈子。

  “大山今天三十二了,陈晚二十七快二十八,他们是大人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人活几十年,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行了,别的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想陈晚难过?”德叔是站在陈晚他们一方的,注定不会如周梅的意。

  周梅闻言下意识摇头,她怎么可能舍得陈晚难过?

  “周婶,我会一直对六儿好的!”许空山适时大声表态,声音直直传进里屋。

  里屋没有凳子,陈前进招呼陈晚坐在床沿,他本非感性的人,但也不禁百味杂陈,二十七岁的陈晚,俨然是个成熟的大人的。

  “你小时体质弱,我和妈还有你大嫂他们常常担心不能好好把你养大,多亏了你德叔天天来家里给你看病调养。妈走前把你交给我,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好你,一眨眼你长大了,我跟你大嫂老了。”

  陈前进眼底有泪光,陈晚嗓子眼如同堵了团棉花,涨得慌。

  “能改吗?”陈前进抖着手,头上的白发扎得陈晚眼睛疼。

  “改不了。”陈晚低头,不忍地避开陈前进的视线,“是我先招惹的山哥。”

  “大山不能生育是假的吧?”陈前进想起了许空山在村里承受的那些风言风语。

  “嗯。”

  长久的沉默。

  陈晚出了屋,陈前进把周梅叫进去,房门紧闭,偶有周梅的恸哭声传出。陈晚不安地抓着许空山的手,愧疚而坚定。

  没人觉得这是病,也没人提这事犯法,即便此刻,夫妻二人仍竭尽全力维护着他们的体面。

  周梅哭肿了眼睛,陈前进搀着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往后你们少往村里来,全是熟人,时间长了怕是会传闲话。在外面照样小心点,别人问就说你们是兄弟,知道吗?”

  “知道,谢谢大哥,谢谢大嫂。”陈晚抬袖子擦干眼泪,许空山扑通一声跪下,迅速地朝陈前进周梅磕了个头,动作快得拦都拦不住。

  晚上许空山轻车熟路地和陈晚去了隔壁睡觉,周梅越看越不对劲,两人真是大学那会儿好上的吗,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甭管她信不信的,陈晚与许空山的关系总算是过了半个明路了,至于其他亲朋好友陈晚没打算说,省得自找麻烦,毕竟大环境太危险,低调保平安。

  但黑暗只是一时的,因为天欲破晓,黎明的曙光终将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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